蘇景年飛奔至書房門口的時候,慕容雲半昏半醒,已是處於彌留之際中。


    她躺在十七的懷裏,心口處刺著一把剪刀。


    那剪刀刺的極深,利刃幾乎沒入她的身體。鮮血從傷口處不斷地往外湧,慕容雲與十七被血染得一身鮮紅。二人所處的地方,地麵上也都是血。


    毫無準備之下,見了慕容雲的這般淒絕景象,蘇景年的心口一涼,好像刺在慕容雲心口的那隻剪刀,也同時鑽入了她的心口。


    “雲姐姐!”蘇景年不再猶豫,她衝入屋去,將慕容雲從十七懷裏接過來,摟入了自己的懷中。


    失血過多,慕容雲此時已是虛弱不堪,她的臉上尋不見一絲的血色,蒼白極了。蘇景年的動作即便是加了些小心,可是仍是讓她感覺萬箭穿心般的疼痛難忍。


    那把剪刀就在刺在慕容雲心口處,不偏不倚,正中她的心髒。縱使蘇景年的醫術有多麽的高超,此時也是再無回天之力。


    或許是胸前的傷口太過於疼痛,又或許是感覺到了是蘇景年來到了自己的身邊,慕容雲自昏迷之中醒來。


    睜開倦憊不堪的一雙眼,便看見小人兒近在咫尺的臉。


    原來,此時自己已是身處於小人兒的懷抱之中了。難怪會如此的溫暖,讓人不舍得離去。


    能死在小人兒的懷中,慕容雲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這般想著,慕容雲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阿難。。。”嚐試幾次,慕容雲方才能從滿是腥甜的口中,再次呼喚出蘇景年的名字。


    她這一說話,就又有鮮血從她的口中溢出。


    “雲姐姐!阿難在!阿難在!姐姐為何要想不開啊!!!為何啊?!!!都怪我,是我該死!!!是我氣昏了頭!怎地能如此地逼迫於姐姐!!!阿難該死,阿難該死!!!”


    蘇景年見她的表情實在是痛苦極了,心中生出太多的不忍與懊悔來。


    她慌忙自懷中摸出幾個小瓷藥瓶遞給十七,讓十七拿去喂給慕容雲。對於慕容雲這等嚴重的傷勢,雖已是完全救無可救了,但蘇景年還是希望多少能夠幫助慕容雲減輕些痛苦。


    十七撥開瓶塞,要喂給慕容雲。


    慕容雲隻搖頭,婉拒了十七的藥。


    對蘇景年說:“阿難。我有話對你說,隻對你一人說。”


    此時,慕容雲已是強弩之末,她剩餘的力氣實在是不多了。每吐出一個字,蘇景年都能夠感覺到懷中的人在不停地顫抖著。


    蘇景年忙同十七換了個眼神,十七退下,將門外把守的暗衛也一並帶走了。


    蘇景年望向懷中那蒼白脆弱的女子,腦海之中有太多關於她的回憶,在湧動不息。


    蘇景年濕了眼眶,沙啞道:“雲姐姐,他們都走了,這裏隻剩下姐姐和阿難兩個人了。姐姐有什麽話,便說吧。”


    慕容雲撐開厚重的眼皮,抬起眼,她看向蘇景年。


    說:“阿難知道,我方才在想些什麽麽?”


    蘇景年搖頭。


    慕容雲笑了起來,說:“我在想,慕容雲這輩子未曾見過錦州城那繁華興盛的模樣,實在是遺憾了。明明阿難說過的,要帶我去看一看。隻可惜,我卻沒有等到那一天。”


    蘇景年依舊是搖頭,說:“等姐姐養好了傷,阿難便帶姐姐去錦州城。”


    蘇景年說著連她自己都不會相信的謊話,妄想在臉上牽出笑容給慕容雲看,可滾燙的眼淚,一直從她的臉頰滑落。她這才發現,她已是根本笑不出來了。


    慕容雲隻笑不語,在心中默默念道:“來世吧。”


    又張口對蘇景年說:“還有一件事,需要阿難幫忙。如果現在不說,那麽怕是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說完這句話,慕容雲突覺心口疼得猛烈,她疼得冷汗直冒,雙目緊閉,身上的顫抖也愈發厲害起來。


    蘇景年見狀,知道慕容雲剩下的時間已是不多了。


    便趕緊道:“姐姐有什麽吩咐盡管說吧,阿難都聽著,一定悉數照辦。”


    蘇景年隻怕慕容雲不能夠將心中的話盡數說出,便要駕鶴歸去。


    慕容雲咬緊牙關,把心口那錐心的疼痛強忍了過去。


    待疼痛稍稍緩和了些,慕容雲便睜開眼,對蘇景年說:“多年前,我曾在將軍府的花房之中,遇見過一位少年。那一日蟲鳴煌煌,縈於綠野。日光夏澈,白露似煙。那位少年將紅番花贈與了我,並告訴我,紅番花的花語,是待君一世。那之後,每當我回憶起那日的景象,就如同再次立在了那少年的身旁。也許曾經在某個時刻,我與那少年之間的距離,真的是那麽的近。然而無數次,我想對少年表達心中所思所想,卻總是差了那麽一小步,以至功虧一簣了去。最終,我與少年,也還是敵不過寒暑無情的輪回。回憶無妄,隻有長歎。我隻想讓阿難,替我告訴那位少年。慕容雲為他哭過,為他笑過。即便逝去的光陰無可挽回,即便願意等待的人,隻有慕容雲一個。慕容雲愛戀著那位少年,自從遇見他的那日起。”


    一下子說出這麽多的話語,已是用盡了慕容雲全部的力氣。


    蘇景年驚愕不已。向來自詡聰明的她,竟然從未曾察覺到,陪伴於自己身邊多年的慕容雲,一直對自己抱有如此深沉的情感。


    “待君一世。。。雲姐姐,你。。。”


    這份溫柔而執著的思念,始終被慕容雲深深地藏在了心底,從未曾對任何人袒露過半分。


    今日,她終是對著蘇景年,親口說了出來。


    終是將心中所思所想所念,對著思慕之人盡數吐露,慕容雲如釋重負之餘,亦是於這世間再無所眷戀了。


    最後的最後,在她油盡燈枯之際,慕容雲強作精神,抬起手,摸了摸蘇景年的臉頰。


    唇邊含笑,她念出了那句,“待君一世易,君難再回頭。何日南風起,妾心還幽幽。”


    念畢,慕容雲合上了疲憊的雙眼。她的手,也從蘇景年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把慕容雲滑落的手納入手心中,蘇景年卻沒有辦法將它溫暖。


    “雲姐姐,雲姐姐。”蘇景年呼喚著懷中人的名字,卻再也無法從她那裏得到任何的回應了。


    婆娑了淚眼,慕容雲的容顏在蘇景年的眼中,逐漸朦朧模糊了去。


    慕容雲連同她與蘇景年之間的那些往事,在這個暴雨的夜晚之中,統統化為了一襲縹緲雲煙,消散了去。


    蘇景年懷抱著慕容雲,哭了很久很久。


    天空亮了起來,雨卻未停止。


    蘇景年將慕容雲抱回了寢殿,安置在床上,她怕她的雲姐姐著涼。


    跪在床邊,蘇景年守著慕容雲,不讓任何人靠近。


    天空又暗了下去,雨依舊是未停。在床邊跪了一整天,蘇景年卻還抱有著一絲的幻想,她希望慕容雲能夠活過來。


    “雲姐姐,你醒醒。阿難錯了,阿難錯了。”


    這般話語,蘇景年在這一天一夜之中,已是不知道說了多少次。


    然而可想而知的是,已經故去的慕容雲是無法回答她的。


    望著床上安眠著的慕容雲,蘇景年的眼淚又一次掉了下來。


    原來人死了,真的隻如燈滅了一樣。灰飛煙滅,雲散煙消。


    慕容雲,是永遠的離開了。


    即便蘇景年不願承認,這個事實卻是任何人都無法更改之的。


    又到了夜半時刻,蘇景年終是強迫自己,吞下這顆由她親手種下的難咽苦果。


    拾起慕容雲的手,在她冰冷的手背上吻了又吻。


    蘇景年的嗓音沙啞不堪,苦道:“雲姐姐,下一世不要再遇見阿難這樣的混蛋了。”


    言罷,蘇景年不舍地離開了慕容雲的寢殿,回到書房之中。


    十七迎了上來,說:“主人。側王妃處所尋獲而來的信件,經查,無一件乃是同右相往來之用。”


    蘇景年立在原地,許久方開口。


    說:“知道了。”


    心中卻自責,道:“定是如此了。是我,冤枉了雲姐姐。不然,姐姐也不會以死明誌。是我,生生逼死了她啊。”


    蘇景年哀傷愧疚的神色,十七自然看在眼中,他幾次欲言又止。


    不過,回想起昨日慕容雲自裁之前對他說過的話,以及木匣之中那些得以保存下來、未被燒毀的信件。十七心知蘇景年在慕容雲的眼中,是何等的重要。


    死者為大,慕容雲已是故去。十七不願她再被蘇景年繼續誤解,也希望蘇景年能夠從她留下的信件之中,知曉慕容雲對她是何其的思念眷戀。


    十七壯起膽子,道:“主人。屬下鬥膽,懇請主人過目側王妃處所尋獲來的信件。”


    “還有這個必要嗎?”這些時日經曆了諸多的事端,蘇景年也是身心疲憊。


    “有。”十七堅持。


    “那好吧。”蘇景年應了,走到書案旁,翻看起慕容雲的信件來。


    她這一看,便看足了兩個時辰之久。


    後半夜時分,蘇景年將那些信件重新放好,歸還於木匣之中。


    離開了書房,她來到浴室。


    浴室之中,倩兒被兩名暗衛看管著。一日兩夜滴水未沾,倩兒瞧著也是憔悴。她打著蔫兒,跪坐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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