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漫長的人生中,人總會在不同階段遇到特別的錨點。


    或是人,或是事。


    這些錨點讓原本飄蕩如秋後落葉的人生軌跡,漸漸穩定了下來,同時也標誌著人生新階段的正式開啟與結束——


    畢業典禮標誌著高中生進入了象牙塔的最後頂端。


    結婚證標誌著人生開始背負起了家庭的沉重負擔。


    呱呱落地的孩童標誌著生命的下一段延續。


    冰冷的墓碑標誌著人生的告一段落。


    對於葉洛而言——


    在他車禍事件之後,有兩個最重要的錨點。


    一是【不死】,讓他的死亡成為了一種奢望。


    二是葉菲,讓他的自我清除hp開始添上了“負擔”。


    如果說,【不死】宛如一顆惡毒的釘子,硬生生地釘死了他的人生句號,讓他本該以“自我清除hp”來結束這悲慘一生的結局戛然而止。


    那麽,葉菲則是一隻羽毛筆,在那句號後麵輕輕勾勒出來未來圖景的輪廓。


    如果那一晚,葉菲沒有來。


    他其實已經“成功”死掉了。


    煤氣中毒,專業術語是一氧化碳中毒,是含碳物質燃燒不完全時的產物經呼吸道吸入引起中毒。


    不僅對全身的組織細胞均有毒性作用,更加致命的是,它會嚴重破壞大腦皮質細胞。


    輕型症狀不過是眩暈與心悸,中型則進入虛脫與昏迷狀態,重型則是陷入深度昏迷,各種反射消失,很快就會死亡。


    即使救活了,也會有種種後遺症,包括癡呆、記憶力衰退,等等。


    葉洛那一晚打開煤氣閥門,根本就沒有準備著再“醒”來。即使醒來,他也準備好迎接腦死亡——如果生理上無法死去,那就讓他的精神死去吧。


    但是葉菲救了他。


    破窗而入,被碎屑割的四肢鮮血淋漓,在地上拖拽出紅色的軌跡,硬生生把他拖出了房間。


    可僅憑這個,葉洛是不會感激她的,反而會嫌她多管閑事。


    實際上,在一開始,葉洛對葉菲的態度確實就是如此。


    不僅冷漠,而且刻薄。


    他本就不需要誰的拯救。


    即使第二天葉菲不顧自己身上的傷口,拿著水果前往醫院看望他,他也可以漠然地講出——


    “少多管閑事。”


    ……


    ……


    傾盆大雨,宛如巨幕,連接了漆黑的蒼穹與大地。


    雨滴落在漆黑的傘上,彈跳著落在墓地的暗綠色草坪上,滲入泥濘的大地。


    傘柄握在黑發白衣的少年手中。


    他坐在輪椅上,麵無表情地看著遠處圍繞著墓碑哀哭的人群。


    慟哭聲在劈裏啪啦的雨點聲中如此撕心裂肺,回蕩在這空曠的墓園,似乎哭泣者要把自己的心肝肺都咳出來,隻為喚回死者的生命。


    這裏是南城郊區的清遠陵墓。


    上一次來到這裏,還是三年前,為了安葬父母和幼妹。


    “上一次,也是這樣的下雨天。”


    他想起來了。


    同時,他也想起來了,他為什麽會來到這裏。


    他是來參加葬禮的。


    葉菲的葬禮。


    ……


    ……


    他得知葉菲的死訊是在那天晚上之後的第三天。


    前往花鳥市場的那天。


    兩人在午飯結束後,便找了家飲品店稍作休息,後又回到了花鳥市場繼續下半場。


    明明沒有午休,葉菲卻依舊神采奕奕,推著葉洛逛了一家又一家的店鋪。


    從中午兩三點,一直到下午六七點。


    兩人吃過晚飯後,又繼續回到花鳥市場戰鬥。


    直到十點鍾,花鳥市場的廣播發出休市的提醒,她這才戀戀不舍得推著葉洛離開了花鳥市場。


    後來想來,其實那一天,葉菲的表現都很奇怪。


    一路上精力滿滿、大呼小叫,看見什麽好玩得都要湊上前去,搶不到位置還要暗暗地把其他小朋友擠開。惹哭了那些小朋友,就偷偷溜到他身後扮無辜,然後又推著他迫不及待地趕往下一個有趣的景點。平時葉菲雖然也有些人來瘋,但那天卻是另外一種不同的感覺。


    就像是一個內心焦急地想要把所有設施都玩個遍的小孩子——隻因為遊樂園就要閉館了。


    當葉洛把這話講給葉菲聽的時候。


    兩人正好走在花鳥市場的中軸線,時近深夜,行人稀少,兩側店鋪的燈光也關得七七八八。


    漆黑中,身側年久失效的招牌燈,發出閃爍的白光打在葉菲的臉上,照亮她露出微妙表情的臉。


    她說,“因為。再不抓緊時間,就來不及了。”


    當葉洛再問她什麽來不及的時候,她隻是笑了笑。


    雙手背在身後,蹦蹦跳跳地往前跑去,消失在漆黑中,然後又突然在遠處折返回來。


    氣喘籲籲地立在他麵前,她微微側頭,露出笑容道,“儀式。”


    葉洛問她這折返跑也是儀式麽?


    她哈哈大笑,露出懷念的神色,說道,“這可是我小時候最喜歡玩的。每當散場的時候,這裏——”


    她雙手攤開,“就是我的天下啦。”


    葉洛聽出了蹊蹺,“那你當時是跟誰一起來的?”


    她一怔,隨後凝視著葉洛,不說話足足有三四秒。


    在這三四秒鍾之內,她的眼神中流露出來了極度複雜的情緒——痛苦、懷念還有深深的歉意與釋然。


    最後,她笑顏如花,輕聲說道,“跟你來的呀。洛哥哥。”


    那是葉洛第一次聽見她叫他哥哥。


    也是最後一次。


    ……


    ……


    “你來做什麽?”


    粗魯的聲音遠遠傳來,打斷了葉洛的思緒。


    他抬起頭,挪開傘,就看見了一名身穿黑色葬服的年輕人,身高馬大、皮膚黝黑,大概比他小上2、3歲的樣子,正大步流星地衝他走來。


    大雨如幕,他卻似乎一點也不在意,隻是狠狠地盯著他。


    “我問你來做什麽!”


    高大年輕人的臉上帶著抑製不住的憤怒,雙手握拳、青筋暴跳,看上去似乎很想給葉洛一拳。


    葉洛花了3秒鍾,還是想不來他是誰。


    來者似乎也並沒有要自我介紹的意思,隻是說道,“你不要得意!”


    葉洛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我會找到證據的!沒人相信你這個殘疾人可以殺人!但我知道,一定就是你——”那高大年輕人咬牙切齒地怒吼道,“我會讓你為菲菲償命的!”


    此話一出。


    葉洛終於明白了。


    原來是他殺了葉菲。


    ……


    ……


    “才怪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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