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長安的臉色不怎麽好看,老道士的臉色同樣也不怎麽好看。


    兩人各有各的心事,一時間是誰也沒有說話,沿著大路走了半晌,等到老道士自個兒的肚子都叫起來了,兩個人這才對視了一眼。


    “師父,該找地方吃飯了。”


    沈長安是餓不著的,但是老道士的年齡不小了,已經幾天沒有飽食,再餓下去,怕是要拖出個好歹來。


    老道士在原地轉轉悠悠,又跺了跺腳,隨後才說道:“走吧,去錢家。”


    “師父,你認識錢家的人?”


    “嘿,何止是認識,他家的這筆賬,嘿,嘿……”


    說了這一半,老道士又停住了,隻是咬著牙齒,臉色陰冷。


    這還是沈長安頭一次見得老道士這般神情,也不知到底是什麽事情,能讓老道士都露出這樣的表情來。


    錢家在當地算是頗大的豪門世家,房屋大得很,不難找,隨便找個人問一下都能夠知道。


    兩人來到錢家大門的時候,立刻就被兩個守門的家丁給攔了下來。


    “幹什麽的?”


    一般在這種地方,錢家行事也不會如此霸道,隻不過錢家最近鬧了些不太好的事情,總有人過來看熱鬧,不得已才派人守在門前,打發這些人。


    老道士沒有開口,沈長安站了出來,脖子微微一抬,露出幾分傲慢之色,“我是青萍宮第七代傳人,淩霄!這位是我師父無憂道長!我們聽說你家鬧了鬼,師父便說要考校我的本領,讓我來替你們把鬼除了。”


    這一番話說出口來,莫說是兩個守門的人,就算是老道士都給聽愣住了。


    不是,徒弟你咋這麽大的譜?這裏麵鬼物那怨氣都衝天起了,我拿來考校你的本事?你咋不說是我想弄死你得了!


    那兩個守門的聽了,第一反應也是這位好大的譜,但是隨後轉念一想,沒這麽大的本事,也不敢擺這麽大的譜啊,得趕緊去稟報。


    “您二位在這裏稍等片刻,我這就去通報老爺。”


    那人是馬不停蹄,留下一名同伴照看,自己一溜煙就衝進去了。


    趁著這個功夫,老道士小聲地和沈長安說道:“小子,你擺這麽大的譜,一會兒收拾不了,我們兩要怎麽交代啊?。”


    “收拾不了我們兩就交代在這兒了,哪兒還有要交代的。”


    老道士氣得臉色發黑,恨不得直接大嘴巴子抽死這個臭小子。


    沈長安看到老道士神色鐵青,隻是微微一笑,輕聲勸慰道:“放心吧師父,這東西我還應付得來。”


    “你小子沒嗅到這兒的妖氣,你要是拿仲龍玉符嗅一嗅,你就知道你有多魯莽了。”


    沈長安想了想,問道:“這比起上次我們遇到的那頭附身的怨鬼如何?”


    “隻強不弱。”


    “強多少?”


    “起碼五成以上!”


    “那就行。”


    老道士好懸沒讓這小子給氣死,五成以上還就行?你小子真就不拿自己的性命當一回事?


    正想要教訓沈長安兩句,卻聽得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響起:“道長,兩位道長,裏……裏麵兒……請!”


    之前那跑進去的家丁又跑回來了,累得氣喘籲籲,也管不了其他,立刻就請老道士和沈長安進去。


    老道士雖然有心再教訓沈長安一番,但是人家都已經來請了,這個時候教訓徒弟,自己的臉麵也抹不開,隻能夠瞪了沈長安一眼,率先走進去了。


    沈長安跟在身後,幾個人入了宅邸,穿過幾處走廊,便來到了大廳之中。


    錢家的家主早就等待多時了,一見到老道士,連忙走上前來,一把握住老道士的手,帶著哭腔般地喊道:“道長,請你救命啊。”


    沈長安在一旁撇了撇嘴,這家夥的演技當真是有夠浮誇的。不過眼下人家是金主,他也沒有那拆台的興致。


    他索性站了出來,擋在了兩人的中間,直接說道:“錢老爺莫慌,這件事情包在小道的身上了。”


    “哎,這……”錢老爺瞥了瞥沈長安,又看了老道士一眼,顯然在他看來,還是老道士這種人要更加靠譜一點。


    “放心,雖然是小道主持,但是我師父會全程壓陣。縱然小道有什麽紕漏,以我師父的修為,要鎮殺區區一個小鬼,那不過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雖然覺得沈長安說的話十分離譜,但是老道士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教訓自己的徒弟。不然那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臉了,屆時錢老爺說不定會直接將他們兩人都趕出去,要是這樣的話,那件事情可能就……


    錢老爺聽得無憂子會全程壓陣,也是微微鬆了口氣,雖然還是覺得老道士親自施法更加穩妥,但是人家口氣這麽大,想來是不會有問題。


    “那,兩位道長,不知道何時……”


    沈長安這時卻不開口,而是看向了自己的師父。


    老道士微微頷首,隨後說道:“我這小徒弟隨我趕了幾日的路程,舟車勞頓,隻怕是力不從心。且先讓他休整一晚,明日的時候,再開壇做法。你且備好飯菜,讓他飽餐一頓,好生休息。”


    “哎,是是是,應當的,來人啊,快去給道長準備房間!來,道長,你們這邊請,飯菜隨後就有人送來。”


    兩人隨後便到了錢家的廂房,錢老爺不斷命人來伺候安排,折騰了好一半天。


    等到將其他人都給打發走了過後,老道士這才一拍桌子,怒道:“你小子,是吃了豹子膽了!這麽大的事情,你就一個人攔下,你不怕死嗎?”


    沈長安連忙給老道士倒了一杯茶水,“師父,消消火,消消火。”


    “你讓我怎麽消火啊?我就你這麽一個徒弟,你是要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這短短一個月的相處,老道士對沈長安是寶貝得緊,是真心真意將沈長安當自己的徒弟對待。他可是要等著沈長安送自己入土的,要是沈長安折在這裏了,他到哪兒再找個這麽好的徒弟?


    沈長安歎了口氣,慢慢說道:“我就算是不接,師父你不是也會接下嗎?你帶我在這兒繞了一個多月了,不就等著這天嗎?”


    老道士的臉色微微一僵,隨後垂下了頭,有些愧疚地說道:“這事情和你沒啥關係,你不應該參合進來的。”


    沈長安看到那吃人的惡鬼就在自己附近的時候,心中早就已經明白了過來。老道士這些時日裏麵帶著他轉悠了半天,可實際上走的距離並不是很遠。他們兩人隻是繞著這兩個城池轉了一圈,實際上根本沒走出去。


    “說說吧,師父,這裏麵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老道士歎了口氣,從腰間拿下來了一塊玉佩,開口說道:“這事情,都是你師兄給惹出來的……”


    沈長安並非是無憂子的第一個徒弟,事實上,在沈長安之前,無憂子就已經收過徒弟了。


    隻不過,無憂子的這個大弟子和他不一樣。


    無憂子做事謹慎小心,說難聽點就是有些慫。仲龍玉符這種神符,青萍宮上下學過的人,都是用來索鬼追妖的,唯獨是他無憂子,用來躲避妖邪。


    無憂子教的這個大徒弟,卻不是這個樣子。


    其人乃是無憂子家族裏的一個孤兒,叫作周鈺。


    因為家裏爹媽死的早,一個孩子沒什麽太好的辦法,便隨著無憂子出家。


    周鈺是個閑不下來的主,平日在宗門裏麵就喜歡和其他的師兄弟鬥法,等到大了,手裏麵的道法純熟了,便離開了青萍宮,自己一個人外出闖蕩。


    青萍宮這道觀和其他的道觀不太一樣,其他道觀的道士都是注重修身養性的,而偏偏是青萍宮的道士,殺性極重。


    哪怕是無憂子這麽個慫的人,帶著沈長安一路走來的時候,能殺得死的妖邪,他也沒留手過。


    周鈺自身就是個閑不住的人,在青萍宮這地方長大了過後,內心中那股想要掃蕩群魔,平定天下的心思就可想而知。


    而就有這麽一天,他來到了沈長安他們現在所在的這個城市,然後,一番機緣巧合之下,他認識了錢家的老爺。


    錢家老爺年輕的時候,也是個好玩的人。


    對於這些道法神通,他心裏麵是一百個喜歡。和周鈺認識了過後,周鈺小露了一手,便已經是讓錢老爺心動不已。


    兩人一拍即合,結拜成了兄弟,在這附近遊曆,為民除害。


    你不得不說,周鈺這人是有點天賦的。厲害的大妖鬼他拿不下,但是那些個小妖小鬼,卻逃不出他的手心。


    一來二去,兩人在這兒也算是有了一些名氣,自然的,也有不少姑娘的愛慕。這其中一位姑娘,叫作許巧兒。


    “許巧兒?”聽到這裏,沈長安忍不住出口打斷,“我剛才要是沒聽那些家丁喊錯的話,錢家的大奶奶好像就是許巧兒?”


    老道士痛苦地點了點頭,說道:“就是這個許巧兒,這才惹來了後麵的事情……”


    周鈺這個人,生得還算是俊朗,按老道士的說法,起碼也有著沈長安一半的帥氣。而且,他才是真正除妖的人,許巧兒中意的人,自然是周鈺。


    而許巧兒生得乖巧,周鈺也不是懵懂不知事的少年郎,也是對許巧兒頗為喜歡。兩人心中愛慕,自然就走在了一起,當時在這小城裏麵,那也是讓人羨慕的神仙眷侶。


    隻可惜,並非是所有人都能夠接受這個結果。


    錢老爺,他也是偷偷喜歡著許巧兒的。看著周鈺和許巧兒走到了一起,錢老爺心中妒忌得發了狂,終於犯下了大錯。


    據傳聞,錢老爺偷偷玷汙了許巧兒,強逼許巧兒嫁給自己,而後又不知道從哪兒得來了邪法,用這邪法破了周鈺的法力,還得周鈺運功出了岔子,走火入魔,身體的經脈破碎,從高人變成了廢人。


    之後的事情,那就比較模糊了。


    按照老道士的說法,周鈺後來是逃回來找到了他,懇求師父幫忙。然而他經脈俱裂,三魂七魄不全,老道士找了許多辦法,最終也隻是救回來了一條命,周鈺隻能癱在床上度過殘生。


    而這時候,又傳來了許巧兒和錢老爺成婚的消息,還有人特意送來請帖過來,直氣得周鈺癲狂起來。


    一般人生氣,那頂多將自己氣死,可周鈺卻是個修道的人。


    周鈺他遊曆天下,手上宰殺的可不隻是妖鬼,一些邪修撞在他的手裏麵,那也是討不了好的。


    他在邪修的手裏麵也繳獲過不少的邪法,這其中就有一門狸貓換太子的邪法。


    這邪法將可以將自己的魂魄打入婦人的體內,從此過後,隻要這婦人懷胎就會那魂魄吞噬,生下來也就是個死胎。


    不僅僅如此,它還能在暗中不斷地吞噬那婦人的精氣,供養己身。等到了一定的時候,就會讓婦人再度懷胎。然而這一胎生下來的,卻是鬼嬰!


    “所以,師父你算到了今日我那大師兄要降生,特意來給他接生的?”沈長安問道。


    老道士一拍桌子,厲聲喝道:“接生?我是來給那孽畜送行的!用邪法害人,早就犯了青萍宮大忌,你以為我饒得了他不成?”


    沈長安忙又倒了杯茶水給老道士,“消消氣,師父,先消消氣。”


    老道士壓下怒氣,喝了口茶水,沈長安又問道:“其實算起來也是錢老爺他們害了我師兄的性命,師父何苦來救他們?”


    說到這兒,老道士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苦澀的神情,慢慢說道:“我哪兒是為了救他們,我是為了那個小畜生啊!他要是真的化成了鬼嬰,這輩子就再也變不回人了,勾魂使者都不會要他這樣的。他隻能夠在陽間一直徘徊,要麽成為危害一方的鬼物,要麽就死磨滅了魂魄,灰飛煙滅啊!”


    沈長安歎了口氣,難怪老道士會在外麵轉悠了這麽長的時間。他一麵是恨不得這些害了自己徒弟性命的人被弄死,一麵卻又心疼自己的徒弟,若是真的不救這兩個人,那周鈺就再也沒有來生了。


    之前那想一走了之的心態並非是假的,他是真的恨不得讓錢家的人死在這兒。但錢家的人死了,他那徒弟就更加的淒慘。無論是出於除魔衛道的,還是為了挽救自己的徒弟,老道士都不得不走一趟。


    看著老道士激動的神情,沈長安連忙好生安撫,隨後讓他且先休憩,自己一個人趁夜走出了廂房,手裏拎著雁翎刀,辨認了一番方向,朝著錢老爺的屋子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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