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幹嗎這麽看著我?”寧多多疑惑地問道。


    眼前的三個人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用飽含憐憫的眼神看著她,看得寧多多渾身一陣哆嗦。


    小麻雀握住她的手:“我以後,再也不跟你鬥嘴、不強迫你打架、不偷拍你的照片了!”


    呃?


    白荔握住她的手:“我以後再也不諷刺你不嘲笑你了!”


    呃呃?


    蘇葡萄握住她的手:“多多公主,我以後再也不幫你準備……不對,我以後會一直繼續幫你準備武器的!”


    呃呃呃?


    這是什麽情況?


    紮眼的三個人組合圍成一團哭了起來,嘴裏還不停地念叨著:


    “真是太可憐了……”


    “就是就是。”


    “好慘啊,嗚嗚……”


    寧多多翻了翻白眼:“真是夠了!我這個當事人都不哭了,你們窮哭什麽?”


    “還在強顏歡笑,太可憐了啦!”


    “真是堅強的女孩!”


    “嗚嗚嗚嗚……”


    寧多多感到一陣無力,決定無視他們。


    剛想起那段悲劇的時候,她的確是痛不欲生的,甚至幾近瘋狂,但大哭一場之後,負麵情緒似乎也隨著眼淚流出了身體。畢竟那是一場10年前的悲劇,如果天堂裏的媽媽知道她為此崩潰,也是會難過的吧?


    隻是……不知道父親和哥哥,現在身處何處?茫茫人海裏,到底去哪裏才能尋找到他們?


    寧多多,不能灰心,要加油!她暗暗地給自己鼓勁兒。


    似乎所有的關卡都已經通過了,甲子告知眾人明天就會有人接他們去蜃族大殿。並且她已為他們安排了今晚住宿的房間。當被問到他們將什麽時候釋放江凜時,甲子給了大家一個超級鬱卒的答案:“啊?前幾天就放他走了,他沒告訴你們嗎?”


    這算什麽意思?打到最後一關,“獎品”卻自己跑了?


    蘇葡萄黑著臉抓出通信器:“江凜,立正站好,立刻匯報,現在在哪兒?”


    通信器傳來了弱弱的聲音:“在學校。”


    “學校?脫險了不知道通知一聲報個平安?”


    “脫什麽險?哪來的險?我在嬸嬸家住了兩天呀。”


    嬸嬸家?眾人疑惑地看向甲子,甲子回了一個特別邪惡的笑容。


    大家恍然大悟,估計江凜也是中了幻象,以為自己回了嬸嬸家。


    蜃族還真是奇怪的一群人啊,連逮個人質都要花這麽大把的工夫,真是吃飽了撐的!


    寧多多走進被分配好的房間裏,一開門就嚇了一大跳,連說話都開始口吃起來:“你……你……你幹嗎在我房間……脫衣服……變態!”


    鬱錦沒有停止褪下衣服的動作,揶揄道:“寧多多同學,第一,我要給自己塗藥,所以要脫衣服;第二,你可以走出去看下門牌號,這是我的房間。”


    寧多多機械地退出去一步,抬頭看去——1103,果然不是自己的房間。


    她又機械地走了進去。


    鬱錦奸笑:“怎麽?沒看過癮?還想繼續欣賞變態換衣服?”


    “我……我幫你消……消毒……”


    鬱錦的身材偏瘦,鎖骨突出,而此刻,他裸露的皮膚上縱橫著許多密密麻麻的傷口,鮮紅的,很是刺眼。


    “笨蛋。”寧多多拿著鑷子小心地夾起酒精棉花,輕輕地覆在了他的傷口上,鬱錦疼得眯起了眼睛。


    “大笨蛋。”她又放輕了一些力道,更加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來。


    “超級大笨蛋。”一塊酒精棉花很快就變成了鮮豔的血紅色。


    “世界上最笨的大笨蛋。”一滴眼淚不偏不倚地落在了鬱錦的背上。


    鬱錦沉默不語,安靜地靠在寧多多的身上。


    “笨蛋,在我身上裝定位器,是怕我會突然暴走吧?為什麽不早點兒告訴我呢?”


    “這樣痛苦的回憶,我不希望你想起來。”


    “可我總有一天會想起來的。”


    鬱錦抬頭,眼中有光芒閃過:“對不起。”


    “不要道歉,你並沒有做錯什麽,隻是為了我受那麽多傷,值得嗎?”捏著鑷子的手在微微發抖。


    “當然是值得的。”鬱錦笑著牽起了寧多多的手。


    真的,即使遍體鱗傷,即使心力交瘁,隻要是為你,都是值得的。


    2.


    深埋在地下的蜃族通道擁有著真正的夜晚,燈一滅,屋子裏就變得漆黑一片了。


    於是,寧多多很不爭氣地……害怕了。


    “少少,你在哪裏?”寧多多回想起似乎在和蜃族大戰時,它就不見了蹤影,也不知道跑哪裏去亂溜達了。


    好黑啊,什麽都看不見。


    寧多多像一塊木頭一樣躺在床上,絲毫不敢動彈。


    果然還是在地麵上好啊,起碼還有一點兒亮光,不會讓人心慌。


    “吱呀——”


    什麽聲音?寧多多高度警覺,不光是耳朵,就連汗毛都豎起來了。


    從方位上辨認,聲音應該是從門那邊發出的……


    咦?門怎麽開了?


    輕微的腳步聲一點一點地靠近了。


    心跳加速,因為恐懼,寧多多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急忙拉起被子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因為害怕而大叫出聲。


    腳步聲越來越響了。


    好恐怖!寧多多嚇得用被子捂住自己的整張臉,自我安慰:我什麽都沒聽見,我什麽都沒聽見……


    腳步聲停在了床邊上。


    “寧多多。”


    啊啊啊!鬼居然還知道她的名字!她縮成一團不住地哆嗦著:阿彌陀佛,上帝保佑,我雖不是什麽善男信女,但也沒有做過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的事啊!


    “寧多多。”


    啊啊啊!鬼又叫她了!


    呃……等等!這聲音怎麽聽著有點兒熟悉?


    她把被子撩開一點兒,隻露出兩隻眼睛。咦?為什麽鬼還會開燈?而且……這鬼長得還真是好看啊,桃花眼,高鼻子,冰冰的臉孔看起來是那麽的麵熟。


    “翼生……”寧多多辨認成功,恐懼感立刻一掃而空,轉而變為了熊熊燃燒的怒火,“喂!黑燈瞎火的,你嚇我幹嗎?”


    “你怕黑?”翼生不冷不熱的聲線一語點破她的弱點。


    寧多多齜牙:“那又怎麽樣?”


    “不怎麽樣。”真不愧是翼生,永遠都是這種半死不活的態度、半冷不熱的語氣。


    寧多多眼角掃到床邊的扇子,那是她從行李包中拿出放在床頭的:“雖然你這人毛病挺多的,但謝謝你上次送我扇子。”


    “哦。”


    真是冷淡得讓人鬱悶。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寧多多絞盡腦汁想新話題,可話到嘴邊卻又吞了下去,因為翼生已經輕輕地執起她的右手說道:“又受傷了?”


    寧多多急火攻心,他這種雲淡風輕、事不關己的語氣是怎麽回事?


    “還不是被你那該死的下屬打的?”


    翼生低垂下眼眸:“抱歉,沒想到他會這樣對你。”


    寧多多撇了撇嘴:“我最討厭別人莫名其妙地道歉了,今天是我自己技不如人,不需要你來道歉的。”


    翼生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不再說什麽,隻是用指腹在她的右手背上點點畫畫,像是在描繪著什麽。似乎他之前也在她的手背上畫過什麽,還有……10年前,父親也曾做過一模一樣的動作……


    寧多多突然定住了,回憶排山倒海地在腦海中湧動,很多事情都慢慢地清晰了起來。


    青草地,白樺樹。


    “多多,快下來吧,被爸爸看見,你又要挨打了。”樹下的男孩一臉擔心。


    “可我想看看鳥蛋長什麽樣啊!”她全身掛在樹上,努力地向上爬著,稚氣的臉上髒髒的,腦袋上還插了幾片樹葉。


    “這樹太高了,很危險,還是快下來吧。”男孩努力地勸說。


    “隻差一點兒了……”她伸出小手去夠鳥窩,卻怎麽也夠不到,於是她將半個身體探了出去,可就在下一瞬間,她一個重心不穩,摔了下來,“啊——”


    “好痛!”她睜開眼睛,看見的是男孩生氣的臉龐,“叫你別爬樹還要爬,還好我接著你,萬一不小心沒接到,怎麽辦?”


    “沒關係,你一定會接住我的。”她嘻嘻笑起來,“以後你幫我拿鳥蛋下來吧?”


    “我可不爬樹。”


    “那你就去學飛的魔法,那樣就可以飛到樹上拿鳥蛋啦,生生哥哥,好不好?”


    “哪有這麽容易學的?”


    “我不管,去學啦,然後帶著我飛去看海!”


    “翼生。”寧多多輕聲呢喃,對麵那張英氣俊朗的臉和記憶裏的畫麵重合在了一起,“你是我的哥……”


    “不是。”翼生斬釘截鐵地打斷她。


    “怎麽可能不是?你也說過你的妹妹找不到了!走丟了!”


    “我不是。”


    寧多多激動起來:“我不信!你的長相、你的眼睛、你的聲音……你明明就是我哥!”


    “你認錯人了。”翼生放開她的手,轉身就要走。


    寧多多沮喪地低下頭,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我們分開的時候,你明明說過,一定會再見麵的……”


    翼生的腳步一頓。


    “明明約好一定會再見麵的。可為什麽見麵了,你卻不認我?”


    漫無止境的悲傷在空氣中彌漫。


    原來最痛的不是天人永隔,而是見麵不識。


    翼生躊躇了很久,最後回過頭來對寧多多說:“我帶你去見族長。”


    3.


    宏偉絕倫的蜃族大殿裏燈火通明,四周的壁畫上雕刻著曆代族長的畫像,四根碩大的柱子上盤踞的是四大元素的使者。一位老者站在大殿中央,背手而立。


    翼生把寧多多帶進了大殿,將右手放在心髒處:“族長,我把寧多多帶來了。”


    一見到寧多多,那個老者立刻激動地走上前來,捧住她的肩:“多多,過去的事……你……你都記起來了?”


    寧多多點了點頭,老者的眼眶濕潤起來,老淚縱橫:“多多,我的好女兒,我等了10年,終於找到你了。”


    “女兒?”寧多多一怔,難道……難道眼前的蜃族族長就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仔細打量著麵前的老人,有著和記憶中的父親同樣的麵部輪廓,但比記憶中老了似乎不止10年。歲月在他臉上刻下一道又一道皺紋,也許是因為辛勞,他的頭發已經花白一片,看起來是那麽的憔悴。唯一不變的,隻有那飽含疼愛的目光,依舊充滿著溫暖的氣息。


    那些溫暖的回憶忽然湧上心頭,與美溫馨的畫麵交織在一起,似乎就發生在昨天。然而,一夜之間……


    “是我的錯。”父親沉痛地低下頭,哽咽起來,“是我太自以為是,以為封印了你的蜃族血統,讓你母親帶你回去就會過上平靜的生活,沒想到這樣反而害了你們……得知發生的慘劇以後,我每天都活在懺悔中,如果不是我要你母親帶你趕回老家,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


    寧多多眼眶發酸:“不是父親的錯,我知道你是擔心我們的安全。”


    父親搖搖頭:“我們沒有在山上找到你,認為你可能被救走了,所以這些年我們一直在找你,可是一點兒消息也沒有……直到最近,翼生才告訴我,他找到了你,可你好像什麽都不記得了……”


    聽到翼生的名字,寧多多皺起了眉:“那為什麽翼生說他不是我哥哥?”


    父親緩緩垂下目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這不是他的錯,我的孩子,你不要怪你哥哥。”


    “不是他的錯?”難道是她的錯?


    “他已經失去了和你相認的機會。”


    “失去了相認的機會?”寧多多萬分訝異地重複道。


    “你知道嗎,四大元素的魔法是魔法中最強大的也是最難學的,可翼生他執意要學飛翔的風係魔法,為此他付出了最沉痛高昂的代價——親情。他已經不能叫我爸爸,也無法叫你妹妹了,無論他多想和你相認……這,都是無法實現的了。”


    呼吸一窒,寧多多後退了一大步。


    一幕又一幕的情景像是被瞬間串聯了起來,環環相扣。記憶裏——


    女孩對著哥哥拚命地撒嬌:“那你就去學飛的魔法,那樣就可以飛到樹上拿鳥蛋啦,生生哥哥,好不好?”


    “哪有這麽容易學的?”


    “我不管,去學啦,然後帶著我飛去看海!”


    那時,他觸摸著她的右手,沒來由地驚訝。


    那時,他伸手撫著她的頭發,臉上有細微的寵溺。


    那時,他為她買下心儀的扇子,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那時,翼生帶著她翱翔天空,微風從他們周身溫柔地撫過,他們離地麵如此遙遠,腳下是火柴盒一般的房屋,頭頂是絢爛無比的夕日,世界仿佛都在掌握之中。


    那時,翼生和她去海邊,一望無際的大海就在眼前與天邊接壤,海水被染成通紅一片,像是要擁抱落日般一波一波地上湧,拍起的波浪是金色的,與天際的雲朵交相輝映、金碧輝煌。


    翼生,我親愛的哥哥。


    原來你寧願放棄親情,也要實現我10年前小小的心願。


    哥哥……


    寧多多失聲痛哭。


    父親將她輕輕擁入懷中,用他特有的渾厚嗓音安撫道:“女兒,不要哭了,翼生他很幸福,因為他找到了你。”


    可是……可是……


    “他最大的心願,應該就是能再和你住在一起。而且,你是蜃族人,應該回來和蜃族的同伴在一起。”


    啊,沒錯,她是蜃族人,一向對蜃怪嫉惡如仇的她居然是蜃族人,這的確是個太過矛盾的事情。也許大家知道這個事實以後都會排擠討厭她的。


    寧多多苦笑了一聲。


    “我知道你一定很放不下現在的生活和現在的朋友,但出於父親的私心,我希望你能回來和我們一起生活。你受了這麽多年的苦,我真的很想補償你。”父親拉著她的手。


    “讓我考慮一下。”寧多多嗚咽著,“但你們能不能暫時不要公開我的身份?我還沒有做好思想準備。”


    “當然可以,我的孩子。”父親寬厚溫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腦袋,一如小時候。


    4.


    回到房間後,寧多多一夜無眠。


    許多人、許多畫麵曆曆在目,像是演出著一場場默劇,無聲的,卻又是哀傷的。


    她拿出扇子細細地把玩,沒來由地安心了許多。畢竟,她還有父親,還有哥哥,還有至親的家人……


    早晨,門被敲得砰砰響,好不容易才睡著的寧多多十分不爽地罵道:“誰敢吵我,飛針伺候!”


    “哎喲,小東西,一早上就那麽好興致?要不我們出來演練演練?”


    寧多多把被子拉高,蓋住自己的腦袋裝鴕鳥:“你沒聽見我說話,你沒聽見我說話……”


    “乖乖起床吧,蜃族的族長在大殿裏等著大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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