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起學霸和學渣在老師心裏的地位,那真是千差萬別。平時校長大人見了我們這些“不學無術”的藝術生都是兩眼一翻,跟遮了層塑料泡沫似的。我偶爾羞答答地叫聲“校長好”,他也隻是陰陽怪氣地哼哼一聲,簡直就是一個勢利眼。


    可是我那包青天師父到校長辦公室跟他一番論辯後,不僅沒得到一個白眼,還獲得了“有思想”的美譽,所以說,學校就是一個小社會,校長大人就是大boss。


    當那廝從辦公室走出來,給了我一個勝利笑容的時候,我便大出了一口氣。雖然我對如此不公的待遇有那麽點嫉妒恨,但還是喜滋滋地把江佐給大誇特誇了一頓,把他誇得跟天山上的雪蓮似的。


    當時那廝推了推顯得古板的黑框眼鏡,眉毛斜斜地挑著,嘴角隱約地扯著得意的笑容。我看著他那自我欣賞的陶醉表情,心想:呸,雪蓮你個頭,最多就是來自天山的狗尾巴草!


    我一邊違心地誇獎他,一邊聽他叮囑我:“最近你要多背些單詞,把你的中國式英語好好改改,別到時候給咱們組丟人。”


    我一聽“咱們組”那三個字,心情都爽翻了,好像那儒雅的小兄弟馬上就能嚼進我嘴裏似的。


    於是我一邊諂媚地應著他,一邊在心裏構想女追男的各種手段。都說男追女隔層山,女追男隔層紗,我覺得像我這樣的膽大之徒,女追男最多隔一個大褲衩。


    我一邊想著大褲衩的事,一邊站在原地心潮澎湃地大笑起來,雙手叉腰,雙肩顫抖,短發迎著風搖曳。


    可是事情並沒像我想象的那麽順利。本來我當天賴在被窩裏搜索女追男的橋段,已經信心倍增,做好了隨時衝破大褲衩的準備,可是周末回家吃涮肉的時候,我媽隨口說的一句話就把我嚇到了。


    我長了二十來年才知道,我竟然從小就被定了娃娃親……


    我驚呆了,娃娃親是什麽東西?!


    那天我正坐在家裏的大餐桌前,圍著手切的鮮羊肉,安撫著被學校食堂迫害了數日的小胃。我從小最喜歡吃涮肉,那口大銅鍋看著就霸氣,而且很有安全感。


    我一邊往鍋裏下肉菜,一邊聽我媽說:“下周末記得回家,帶你買衣服去。”


    我媽一向對我前平後更平的身材鄙夷至極,今天主動提出要給我買衣服,我提高了警惕,恐怕有詐地問:“幹啥?”


    我媽瞥了我一眼,波瀾不驚地說:“相親。”


    我當時塞進嘴裏的手切羊肉一下卡在了嗓子眼。這要是在平時,聽聞有調戲男人的機會我肯定是要樂不思蜀的,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咱是有心上人的少女了,要從一而終不是嗎?


    於是我狠狠地咽下哽在喉間的那塊肉,說道:“不!”


    我媽卻絲毫沒有動搖之勢,接著說:“由不得你。”


    我再次被一片燙熟的大白菜噎住,艱難地問道:“為啥?”


    然後我才得知,在我幼兒園時期,我的終身大事已經被兩個交情甚好的中年婦女給決定了,可惜的是後來那位阿姨一家都遷去了外地,所以我和我那傳說中的夫君一直未能相見,如此就闊別了十餘載。


    聽說那位阿姨一家最近又遷回來了,有點落葉歸根的意思,然後她們當年的約定也有了後續。


    “下周日你和小唐見個麵,叫上你表姐和姐夫一起作陪,免得你們尷尬。”我媽自以為體貼地說。


    我當時就急眼了,我又不是寵物,咋能隨便許配!於是我咆哮道:“不!”


    我媽斜眼看了我一眼,說道:“咋的,你有男朋友了?”


    “當然沒有!”我怒氣衝天地說。


    於是我媽鄙夷地白了我一眼:“那你急什麽?我和你李阿姨是發小,她兒子小時候長得特別俊秀,又懂事,又聰明,又聽話……”


    我當時就想“呸”一聲,那小子當初才五歲,你能看出這麽多優點來?


    我不理我媽,她不知死活地接著說道:“要是你有男朋友了也就算了,你這種嫁不出去的邋遢鬼,我不為你操心,你非要賴在家裏拖累我一輩子不可。”


    我剛要再次急眼,就聽我爸在旁邊敲邊鼓,大腦袋點得跟小雞啄米似的:“就是就是!聽你媽的沒錯!”


    我不想理這個為了多喝二兩酒便可以無條件諂媚的老頭,但是我媽剛才的話語讓我找到了重點,我極速撥動了智慧的神經,然後舉手發言道:“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但是已經晚了,我媽夾了一片大白菜扔進我碗裏說:“別耍嘴了。”


    我接道:“我要是耍嘴,我是個棒槌!”


    “宮廷玉液酒!”


    “一百八一杯!”


    我跟我爸不知不覺地對上了詞。我媽暴脾氣地敲了敲桌子,疾言厲色地說:“你這孩子太讓人操心!自己找不到男朋友還那麽任性!”


    我“嘁”了一聲說:“有人愛,就是任性。”


    可是我媽似乎一點都不相信我的話,她沒再對我的“有人愛”論進行反駁,隻是不客氣地給我下了最後通牒:“你下周五回家來,我周六帶你買衣服,你周日去相親!”


    我被這沒人性的老太太打擊得大窘,哭喪著臉說:“那總得讓我先看看照片吧。”


    我心裏想好了萬全之策。如果對方是帥哥,我便見一見,留個大備胎總是極好的;若他是豬八戒一樣的嘴臉,我就兩個字:嗯哼!


    可是我媽掃了我一眼後,竟然將布滿魚尾紋的大眼睛貼在我兩眉之間,邊端詳邊認真地說:“別說,你倆還挺有夫妻相的。”


    我無力地垂著眼皮,有想死的衝動,然後就聽我媽長長地“嗯”了一聲後,說道:“你去照照鏡子,就見到他了。”


    於是,我立刻斷定:那貨一定是個娘炮。


    我正憂傷著,就見我媽向廚房走,去拿調料,她邊走邊幽幽地留下一句話:“隻是可惜了,沒長你這麽大的耳朵。”


    我摸摸耳朵,計謀立刻就湧上心頭。


    周一回到學校,我一直趴在座位上托著我的扇風耳為此事發愁,直到大課一下,同學散去,江佐已經到教室活捉我去補課的時候,我才淡淡地說:“別煩我。”


    我看那廝眉毛挑了挑,於是我接著說:“好煩啊!下周末被安排相親啦!”


    我故意加重了“相親”兩個字,相信這個為我學分擔憂的自私鬼一定會犀利地瞪起眼睛,同我一起厭惡這等庸俗之事。


    果不其然,那廝蹙了蹙眉,不快道:“誰安排的?”


    我大聲地說:“我老母!”


    然後那廝臉色十分不好,我想一定是又在擔心學分問題了,於是我趁熱打鐵,再次鬱悶地說道:“她說我有男朋友就可以不去相親了,可惜我沒有男朋友啊,唉!”


    我說完拿眼角餘光橫著他,此時有兩條出路可走,要麽他惹不起我的母親大人,放我一馬,任我去追尋愛情之路;要麽給我找個假男友來應付應付我老母,我在心裏已經有了合適的人選……


    我想,以這個理由去接近心中的美男子實在是上上策啊。


    沒想到話還沒出口,就見那廝推了推眼鏡,嘴唇勾勒出完美溫柔的弧度,然後和藹地拍了拍我的頭,相當慈愛地說:“誰說你沒有男朋友!”


    我癡呆地望著他,又見他眼睛放光地說:“我不就是你的男朋友嗎!”


    我當時差點一口血吐到他潔白的襯衫上,我就知道這貨不是好對付的。也罷也罷,他利用了我這麽久,我小小地利用他一下,也算是對得起過去被他蹂躪的時光了。


    於是雖然我心裏那猥瑣的小念頭沒得逞,但還是欣喜地接受了他的提議,開始和他計劃起周日攜男友破壞相親宴的行動。


    聽老母說,這次的相親宴有我和唐某某,以及雙方父母,老母還邀請了已經訂婚的表姐和表姐夫作陪,說是顯得重視,能陪聊陪喝,避免尷尬。


    本來我媽是想邀請我小姨和姨夫來陪酒的,但是聽說最近我的大熊貓姥爺折騰得厲害。有個鄰居去世了,他嚇得魂飛魄散,唯恐下一個就輪到自己,正每日窩在床上祈禱歲月長留呢。而且一步也不許我小姨離開,必須要瞪大眼珠看著他,他才有安全感。


    所以,這等重任就落在了小姨的女兒、女婿身上。


    當然這是我媽給我的冠冕堂皇的理由,我想更重要的是因為我那表姐夫有著羨殺旁人的事業、閃閃發光的家產和儀表堂堂的氣質,有他在,很給我們家撐門麵。


    也不知我那肉包子表姐是怎麽咬住這口大肥肉的,我媽竟然因此而更加鄙視我,常常抱怨說:“看你表姐萌呆呆的嫁得多好。瞧你,一臉陰氣不足的男人樣,怎麽辦啊!”


    每當此時我都望著鏡子裏一頭短發、身材幹癟的自己無語凝噎。


    我的確不像表姐那樣肉乎乎、萌呆呆,一臉旺夫相,可咋也是清水芙蓉的幹練少女一個啊,再瞧咱這水靈靈的大眼睛,多讓人有追求的衝動啊!


    誰說女人非得萌呆呆、胖乎乎的才有人愛啊?咱就偏是色眯眯、幹瘦瘦的,照樣有把男人撲倒的力量!


    於是我抱著這樣的想法一意孤行地單身了二十年……


    “這下好啦!小唐回來了!你終於有人要了!”


    周日那天早上,我媽一邊對著鏡子描眉畫眼,一邊激動地嗷嗷亂叫,就跟我是一個終極大包袱似的。


    以前我一直以為我是充話費送的,現在我覺得我錯了,我肯定是天貓雙十一特惠的包郵贈品。


    不得不說,那天早上我還挺緊張的,不是因為相親緊張,是怕自己弄巧成拙,偶遇上國色天香的美男子。萬一那小唐長得一表人才的,我那腸子非悔斷了不可。於是我媽在衛生間裏描眉畫眼,我坐在旁邊的馬桶上,眉頭擰成大疙瘩,愁得我“大姨媽”都提前來了。


    我低頭看看那淺紅色的血跡,心想:咋這麽倒黴呢,這“大姨媽”是不請自來,轟都轟不走啊。


    我媽還在旁邊捯飭個沒完,也不知道是她相親還是我相親。隻見她往臉上塗著我的bb霜,邊塗邊叮囑:“你記得穿昨天買的粉紅色長裙,淑女些。不是我說你,你那些大長褲、大褲衩,能扔都扔了吧,都是什麽鬼東西,是女孩子穿的嗎?”


    她一提大褲衩我又想到女追男的故事,於是在心裏摒棄了小唐同誌或許會是美男子的想法,堅定地將撲倒李驀然的事當成了人生第一誌願。


    於是我聽話地換上長裙,又給江佐發了條信息提醒他出發,便柔情似水地挽著我老母的胳膊走出了家門。我爸就一個跟班的,一直在後麵拍我媽馬屁。


    也不知道他眼睛是不是壞掉了,愣能看出我媽塗了bb霜以後比我還年輕,我當時懷恨在心,瞪了他好幾眼都堵不上他諂媚的大嘴。


    在他說到我媽穿藏藍色長袖上衣特有國家領導人的氣質的時候,我實在忍不住了,回頭攔住他說:“阿爹,夠了。”


    那老家夥立刻點頭應道:“對對,這樣就夠了,不需要再美了!”


    我當時的感受,比我媽說我陰氣不足還無語凝噎。


    我的相親宴安排在守望路的海鮮酒樓,聽說是我那有錢的帥氣姐夫埋單,我媽有了個這樣的外甥女婿撐場麵,腰杆都比平時直了,走進酒樓的時候霸氣得跟武則天似的,雙目直視前方,兩耳不聞窗外事。


    我不禁叮囑她:“阿母,有台階。”


    可是已經晚了,隻聽我媽“嗷”一聲鬼叫,腳丫子狠狠踢在了大理石台階上,那聲音大有震耳欲聾之勢。她身體前後左右各搖晃三下,最後終於一把扶住我伸出的纖纖玉手,這才保住了尊貴之軀……


    我說什麽來著?讓她看著路,她不聽。


    她踉蹌了這麽一下後老實多了,低眉順眼地趕緊拽著我溜進了包間。我姐姐和姐夫很守時,比我們還早一步到了包間。


    我有段日子沒見我表姐了,今天發現她又圓潤了不少……


    我過去攬住她的肩,鉤了一下她的下巴,說道:“夏小洛,好久不見啊,想不想爺啊?”


    那胖妞不屑地癟癟嘴,竟然臉不紅耳不赤地衝我扭捏道:“討厭,人家是有家的人了!”


    我當時看她那副沉浸在幸福中的二貨樣,胃裏不斷地翻湧……


    然後我媽又開始訓斥我了,將沒規矩啊、男人婆啊、陰氣虛啊、陽氣過剩啊這些詞全部恨鐵不成鋼地往我身上安。


    我隻好放開那小妞的肩膀,無奈道:“要不我吃點烏雞白鳳丸補補?”


    我媽立刻咆哮道:“這孩子!越說越不像話了!你姐夫還在呢!”


    我回頭掃了一眼在一邊忍笑的準姐夫,心想:我就是一個男女通吃的狂魔,拿我咋的?


    我雖然這麽想,還是規規矩矩地叫了聲:“姐夫好!”


    我姐夫今年三十歲,比我表姐大六歲,聽說他們是大客戶與小菜鳥的關係,又聽說他們是肇事者與傷患的關係,還聽說他們是青梅與竹馬的關係……反正各種關係眾說紛紜,搞得我也不清楚他們的相知相逢究竟經曆過多少風雨,總之,他們現在相當恩愛就對了。


    姐夫聽了,淡笑著點點頭,鋒利的劍眉在麵對肥妞的時候立刻柔和許多,眼窩裏滿是柔情。


    嗯,看來還是肥嘟嘟的女人最好命……我心裏偷偷想,打算以後開始增肥。


    正說著話,小唐一家終於準時準秒地進了包房。我拿眼掃了一下便鬆了口氣,小唐同誌果然是貌不驚人,細長的單眼皮看起來沒什麽精神,個子也不算高,關鍵還是個塌鼻梁,那倒黴鼻子塌得跟用推土機軋過似的,真是罪過。


    我媽見到老熟人立刻熱情地招呼起來,還假模假樣地說:“哎喲,小唐都這麽高了!我當初見你的時候你才五歲,我和你媽媽也有十幾年沒見過了。你媽媽也沒變化,還年輕得跟大姑娘似的。”


    然後我那傳說中的準婆婆樂得跟花似的,一個勁地對我媽進行回誇。


    我都快聽不下去了,於是趕緊見縫插針打斷她們,脆脆地叫:“阿姨!”


    那位李阿姨終於從與我媽的客套中發現了我,滿眼驚喜地說:“哎呀,雙雙長這麽大啦。”


    這些大人就是這樣,明明用屁股也能想到的事,非得搞得跟多大驚喜似的。十多年過去了,我能不長這麽大嗎,我又不是小矮人。


    然後我媽不好意思地對阿姨說:“你又忘了……她叫對對,不叫雙雙……”


    然後那阿姨恍然大悟地一拍腦門說:“對對,上戶口的時候寫錯了是吧?”


    我媽一聽這話又幽怨地看了一眼她那不著調的丈夫,然後我爸脖子一歪開始各種打醬油。


    大家閑聊了幾句,相互誇讚了幾十句,醉翁之意不在酒地客套了幾百句之後,終於紛紛就坐,開始聊起了正式話題,點菜的任務也落到了埋單的彭闊身上。


    “小彭啊,隨便點點就好,大家都不是外人。”我媽和藹地對我姐夫說。


    可是話雖這樣講,我媽把我姐夫叫來不就是為了臭顯擺的嗎?他是聰明人,這麽妙的討好自己媳婦娘家人的時刻,當然不會放過了,於是他瀟灑地點了一堆我聞所未聞的好東西……


    此刻,真是印證了我媽掛在嘴邊的一個真理,我確實就是個山炮。


    我呆愣地看著不斷送上來的山珍海味,肉疼地低頭瞧了一眼手機,時間差不多了,該江佐上場了,我屏住呼吸,等待他踢門而入將桌子掀翻的那一刻。


    我們設計好的戲份就是江佐風風火火地闖入相親現場,打翻一桌宴席,劫走女朋友,然後我也跟著上演一出瘋頭瘋腦隨君私奔的好戲。


    這樣一來,不管李阿姨和我媽有多好,估計以後看見我都得繞道走了。


    所以此刻我為這些美食感到肉疼……


    但是過了一會兒我就發現了,真正該肉疼的對象不是這些海鮮,而是我自己……


    “篤篤篤!”門口傳來敲門聲,大家都錯愕地互相看了一眼,不知道半路會殺出什麽程咬金。


    “我去開門!”我又往嘴裏塞了一口鮑魚,然後主動跑去開門,再然後我被嚇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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