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的,當先那嚴王似是隨意打量院內般的轉過頭來,冷冰冰的視線如同兩把刀子般,直向著鴛兒刺來。


    平日裏,因前世母親去世得早,鴛兒一向是隻用那冰冷的外殼掩蓋著自己,無論何時皆是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可如今那人的視線,就連鴛兒也吃不消,隻匆匆一撇,連忙垂手站立,低著頭,絕不敢與那嚴王再對上第二眼。


    聽說,這嚴王殺人如麻,所攻之城無一活口,所掠之虜無一生還,被西北胡國君臣喚以‘閻王’。這稱呼傳進了大恒,更是越傳越偏,明明是為著大恒鎮守西北英雄般的人物,卻反被生生傳成了可止小兒啼哭的殺神之名,大恒國人隻知“閻王”之稱,卻不知此“閻王”本應寫做“嚴王”。


    那行人匆匆進了院中屋子,鴛兒直等著裏麵侍衛退出,容嬤嬤和那張公公也跟了進去,這才回身繼續忙著手裏的活計,心中暗自擔憂――看情形,那嚴王似是很看重躺在軟兜中人,隻希望他們嫌自己礙事,快些把自己派去他處另尋活計,可千萬莫留在此處礙著嚴王跟那男子的“好事”。


    早就聽聞這嚴王不好女色,府中更無正妃,且連個近身伺候的妾氏全無,不然,紅玉幾人也不會明知這嚴王視女子如草芥全然不憐惜,還敢抱著那份心思。


    可鴛兒自來了這嚴王府中,就隻想著平平安安的混到二十五歲,拿著攢上的月利銀子出去養老,在這府中時,更是離那嚴王有多遠躲多遠。哪裏想得到,今日竟如此倒黴,偏就讓她碰上了!


    “湯藥已經熬上了,爺,要不要把許大夫請來再瞧瞧?”站在裏間屋子床邊上,張公公輕聲問道。


    “嗯。”嚴王沉聲應了一聲,雙眼隻盯著床上那人。床上那人不過二十來歲,麵白無須,生得甚是幹淨清秀,眉頭微簇著,不知是發了什麽惡夢般,額頭上麵皆是冷汗。


    容嬤嬤取了帕子,走上前去,為那人輕輕的拭去汗水,啞著嗓子輕聲道:“爺,您一路上顛簸,這裏還有老奴照看,您先歇息吧。”


    嚴王並不應聲,仍是立在那裏,眼中隻看著床上那人。


    鴛兒拿著半個瓢,慢慢的、細細的澆灌著腳下的秧苗,平日裏雖也仔細,可哪仔細得過今日?


    忙這院中的活計,等會兒她就該進那屋中去整理書籍去了,可如今裏麵供著一位神,還是她避之惟恐不急的大神,她哪裏敢就進去?!


    心下琢磨著,手中那瓢拿得更正了些,細細的水險些斷了溜,一點點的撒到泥土地上,半天也不見陰濕幾塊地皮的。


    猛的,北邊傳來了腳步聲,稍稍斜了下頭,瞧見了當先那人的靴子,鴛兒忙把腰彎下,死垂著頭,大氣不敢出一聲。


    張公公半彎著腰,陪在那位爺的身後出了院子,幾個跟來的太監侍衛也跟了出去後,鴛兒這才鬆了口氣,暗自擦了擦頭上的冷汗。


    “進來。”聲音略帶著些嘶啞,鴛兒自知是那容嬤嬤的聲音,忙抬了頭,見她站在門口等著自己,這才忙放下了手中的瓢,垂手走了過去。


    容嬤嬤轉身進了房內,鴛兒隻得跟了進去,心中惴惴的進了裏間屋子,站到了床邊上。


    “今日起,你除了打掃這屋子外,便是照看這人……”容嬤嬤頓了頓,“爺極厭年輕女子,爺來時不必你在前麵伺候,到院子裏的角房歇著便好。卯正吃過早飯你便過來,正午自有人送飯過來於你,晚上不必你在這裏伺候,申末自然有人過來替你。”


    雖是讓自己照看著個麻煩,可既然可以明著回避那位爺,鴛兒心中自是輕鬆了不少,忙應了聲“是”。


    容嬤嬤聽了,隻抬眼盯了她會兒,便又轉過身去,告之她如何喂藥、如何照顧那病人,平時換藥、貼身照顧之事,自有別的太監在,說是讓她照顧,卻未有太多事需要她做的。


    *********


    張公公緊跟在嚴王身後,垂著頭,半彎著腰身,直到進了秋鴻居中,才見前麵那位爺的腳步稍慢了些,忙微微轉頭,隻見不遠處的茹柳正拿著把掃帚,身子如風擺柳般的慢慢掃著,忽的抬眼瞧見這一行人,忙垂下頭,紅著臉兒身子微福了福。


    “這些便是皇兄送過來的?”嚴王聲帶譏諷,並未多看那茹柳半眼,抬著步子便走向秋鴻居正室。


    “是。”張公公忙笑道,“一共送來了五個,隻這兩個還算本分些,便放到了此處並落雁園。”


    “本分?”嚴王那冰冷的麵上,忽的多了一些笑意,隻那笑意絕非善意,帶著一股子濃濃的嫌棄之色,“這般模樣,如何本分得起?”


    張公公隻垂著頭,並不敢接話。


    “除落雁園的那個,餘下三個皆是院子裏那般模樣?”


    張公公輕笑了下,垂著的頭又壓低了三分。


    嚴王立在房中,幾個小太監忙為其卸下身上罩衫:“哼,皇兄好杏目幼女之事,臣子們皆清楚得很呐。”


    張公公更不敢搭話,隻在心中暗歎:爺的這個脾氣……唉。


    *********


    床上那人神色慘白,想是難受得緊,不時汗水便打濕了衣裳。


    鴛兒不必伺候那人更衣,隻每過上兩三個時辰,便有內侍過來替那個更衣擦拭,想來便是服侍正經主子也不過如此。


    心中納罕,不知此人到底是那嚴王的何人?為何眾人如此緊張。可眼看著那人生著一張清秀白淨的小臉……也莫怪鴛兒往那歪處想啊。


    這一日事畢,鴛兒便起身離去,她走前自有旁的公公前來守著那人,隻出院門時,又正瞧見那嚴王帶著兩個內侍走來,忙垂首避到了一邊去,大氣不敢出上半聲。


    待回到了廚房後,隻覺著今日在這裏用飯之人比平時少了許多,張公公同容嬤嬤皆不在此處。


    “鴛兒!”飯後,剛出了那廚房,紅玉便忙忙的追了過來,拉著鴛兒輕聲問道,“今日……你可見著了什麽沒有?”


    鴛兒心中一緊,忽的心念微動,正想說些什麽,卻見雙喜皺著眉頭,跟嬙兒邊走邊說著:“今日茹柳怎神色不對?那一臉的春意兒,就跟見了什麽人似的……”


    嬙兒掩口嬌笑道:“聽說今日似是有貴人歸來了,想就是瞧見了什麽,也是有的。”說著,那一雙眼角微挑的狐媚眼兒便向鴛兒身邊的紅玉掃來了,看罷紅玉又瞧見了鴛兒,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珠又是一轉,笑著對鴛兒道,“此前聽聞茹柳說過,妹妹在的那小院似是跟她在的那處挨著,可有聽見什麽?”


    鴛兒想了想,隻垂著眼睛輕聲道:“倒未曾瞧見什麽,隻知今日裏來了許多人,適才回來時……那大些的院子裏麵似是多了些生麵孔。”


    那小院中隻自己一人,若是說了什麽被紅玉幾人知道,容嬤嬤不必問,便知是自己說的。做為一個打工者,鴛兒可不想因為泄密提前被老板炒了。


    三女聽了,臉上皆是若有所思。


    次日晚,因鴛兒正午是在那小院裏吃的午飯,傍晚回來時卻見那茹柳未曾去吃晚飯,問時才知曉,上午那會兒茹柳肚子疼,連跑了幾次如廁,連床都下不來了。


    回到了房中,鴛兒想了想,起身去了茹柳那屋,隻見她頭上發汗,團在被子裏麵,正瑟瑟抖著。


    “怎的了?昨日不還好好的?”見她這般模樣,鴛兒心中暗驚,忙上前輕聲問道,“給你倒些熱水?”


    “多謝妹妹……”見來人是鴛兒,那茹柳方才鬆了口氣,眼是恨恨的盯著那半開的窗子,咬著一口銀白牙齒,“昨兒晚上,紅玉拿來的酥點、嬙兒倒來的好茶、雙喜送來的果子……真真是好姐妹!”


    鴛兒手上一頓,心中暗歎,怕是連茹柳都不知是著了誰的道吧?


    見鴛兒神色正常,似是沒聽出來般,茹柳一急,拉住她的手,正待說什麽,忽聽到旁邊門響,忙道:“好妹妹,幫我去看看是誰出來了……”


    鴛兒隻得起身挨到窗邊,側子身子瞧了瞧,過來低聲道:“嬙兒去是嬤嬤那屋……想是去交繡品了吧?”


    茹柳一聲冷笑,隻拉著鴛兒道:“妹妹年紀小,不懂這厲害……唉,若似你這般,倒也落得了個省心……”說著,那眸子隻在鴛兒雙眼上打了個轉兒,接過她遞來的水,輕抿了兩口。


    二人方聊了幾句,忽聽門響,卻是嬙兒笑著進來了。


    “茹柳妹妹可好些了?今日忙著嬤嬤交下來的活計,這會子才剛弄完,得了空就過來看看你。”說著,便一臉關切神色坐到了床邊,心焦的看著她的臉色,“妹妹這樣子,怕是吃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呀!昨日我拿來那花草茶莫不是與妹妹脾胃不合?這可如何了得!”


    茹柳臉色微雯,心中詫異,口中隻忙道著:“非是姐姐的過錯,想是昨夜我睡覺時踢了被子,這西北不比京城那邊,一早一晚天冷得緊,哪裏是姐姐那茶惹得?”


    嬙兒這才鬆了口氣般的拍拍胸口:“若是那茶惹得禍事,害妹妹耽擱了府裏的正事,姐姐便是萬死也難其咎了。”歎了聲氣,這才又似是剛想起來般的說道,“適才嬤嬤說了,隻讓你安心養病,平日裏打掃那院落之事已安排他人去做了。”


    茹柳立時變色,忙一把抓住嬙兒的手:“嬤嬤派了誰去?!”


    嬙兒紅唇微挑,笑得麵如桃花:“說是已派雙喜去了。”


    垂首忙忙走過秋鴻居,鴛兒見落雁園中並未多出什麽人來,便知那位爺此時不在。自己昨日傍晚走時,便是那位爺過去之時……


    晃了晃頭,忙把那不切實際的心思拋到了一邊,那人病得那般重,怎會……


    進了房門,見裏麵床邊有小太監貼身伺候,鴛兒不言不語,隻拿著布子打掃房內擺設。裏間屋子燃著草藥,恐是怕過病氣,正忙著,忽然見裏麵床邊那小太監忙站了起來,一臉驚喜的跑出來對鴛兒道:“快!去秋鴻居稟告爺!小千子醒來了!”


    微愣了下,見那小太監又囑咐了一句,便忙忙的回了裏間屋子,守到那人床前,鴛兒左右看看,卻見此時屋中隻有自己,難不成……這是讓她去叫那位厭惡女子的嚴王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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