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刑部尚書明安是出了名的溺愛兒子,有時孩子在外麵惹了事,他總是第一個出麵擺平,現在又怎麽真的忍心打呢。最多也就是當著別人的麵做個樣子罷了。看似嚴厲的懲戒,不過隻是一番嬉笑打鬧,自家人看得心知肚明,翟散也是全程靠在牆邊吃著點心看著,就像看戲似的。


    一番嬉鬧過後,明安長歎一聲,搖了搖頭,表現得十分無奈:“行了行了!來人呐,把公子關在祠堂裏思過!”


    如此,喧鬧的明府才安靜下來,不等家仆上手,明鄺已邁開步子進去,倒是自覺得很。


    祠堂的正堂裏空蕩蕩的,沒有什麽複雜的裝飾,最深處密密麻麻地擺著不少牌位。


    明安往上數幾輩都是農民,大概率是沒有什麽文化,記得住的祖上姓名一隻手也數得過來。隻是他自己愛麵子,反正真正的親人都覺著他已經死了,那不如花些心力多想幾個虛假姓名,小心地編寫一本厚重的族譜,在外人麵前顯一個家大業大,麵子十足。


    當然這種打腫臉充胖子的行為除了他自己,翟散和竺源兩人外,無人再知。


    明鄺跪在牌位前,一改先前的嬉笑頑劣,麵色凝重,畢恭畢敬地磕幾個頭,在這種正經事情上他還是不掉鏈子的。隻是全程跪著思過,有些難為他了,自己也是這兒的常客,又無人監視,倒不如自由些。


    他靠在深色的牆邊,細心整理起淩亂的衣裳,照著角落裏的水桶擺弄纏繞一起的長發,雖是簡單收拾幾下,卻也不難看出是個十分俊俏的少年公子。


    二十歲的明鄺,身材不是太高,七尺出頭,不過比例倒很勻稱,體型中等,眉毛稍粗斜,頗為淩厲,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鼻梁高挺,薄唇緊閉,黑亮的長發披散在兩肩,藏青色的長袍隨風飄拂,整體看上去充滿著年輕人的朝氣,但遇到事情思考的時候又是一種超越年限的冷靜。


    盡管不喜露麵在大眾前,可這一點不妨礙他受到歡迎,坐落在陳郡城中的諸多青樓有哪個是他不曾去過的?隻不過他是一本正經地喝酒聽曲,打發打發時間罷了,不會有奇怪的要求,出手不能說闊綽,但至少不會錙銖必較,所以青樓的年輕少女也喜同他在一塊兒待著,並非對他多癡心,就是覺著輕鬆和自由。


    有時興致起來了,偶爾他會賦上幾首詩詞,那這說出去便是青樓的招牌了,因此在歡迎明鄺這件事上,幾個老媽媽常常爭得不可開交,明裏暗裏手段齊出,精彩得很,今天來了個西域姑娘,明天再有個精於字畫的姑娘,後天又能給明鄺多少優惠……這種手段都是最基本的。


    時間久了,城中甚至開始傳起這刑部尚書的明公子是龍陽之癖,畢竟大多數人還真沒見過去青樓就單純喝酒聽曲,打發時間的人,更何況他身後的貼身侍衛林逸總是形影不離,兩人好像還從未在外人麵前單獨露過麵。


    對此,明鄺自己從來沒辯解過。


    祠堂的角落裏的放著一塊無名牌位,頗為奇怪。


    這牌位上的不知是何人,沒有任何記載,府中的人也從來沒有解釋過,是幾年前某日突然出現的,而且是避開其他牌位,單獨陳列出來,牌位上很幹淨,經常清理打掃,盡管明鄺有問過,但從未得到過正麵回應。時間久了,便也不再糾結了,隻是每年祭拜的時候會順便磕幾個頭,表示一下尊敬。


    祠堂門打開,林逸緩慢走入,也被關了進來,他抿著嘴巴,一臉的氣餒,看他這個模樣就知道一定是挨明安批了,畢竟今日的事情他作為貼身侍衛非但沒有阻止,還是全程陪同,雖然他是個下人,沒辦法不聽吩咐。但明安作為老爺,該說還是要說的,而且多年的感情在那裏,批評的時候說得也不嚴重。


    身後的窗戶處傳來幾聲輕柔的貓叫,林逸的神情立刻恢複,已知是誰的他寵溺一笑:“進來吧,裏麵沒外人。”


    “哥,外麵人太多了,我不敢多拿。”瘦小的身影從窗縫滑入,淒臨溪有些粗糙的手裏握著一個雞屁股。


    “有總比沒有好。”林逸將其一分為二,遞給在無名牌位前發呆的明鄺,他接過小嘬了一口,細細品味,一舉一動無不彰顯權貴的禮儀,反觀林逸沒有這份負擔,先前的追逐讓他體力透支,他像一個幾天沒吃東西的乞丐餓極了,一嘴的油渣看得淒臨溪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祠堂外外傳來腳步聲,聽聲音人還不少,淒臨溪立刻藏到一旁,幾個家仆在外麵等著,翟散親自拎著食盒走進,一本正經地盯著明鄺,表情無奈帶有怨氣:“你父親在家裏手忙腳亂,你倒好,還要跑出去。”


    摸著腦袋,明鄺鼓起嘴巴尷尬一笑:“翟叔,你也知道,我爹就好個排場,可偏偏我最不喜歡這樣,人一多事情也多,多麻煩……咳咳咳……”話說一半,數聲咳嗽,泛著油光的嘴巴咳出油膩的肉渣。


    看著他,翟散小心地打開食盒,各式各樣的菜肴靜放其中,陽光之下閃著耀眼的光,令人垂涎欲滴,奮力一嗅,誘人的香味沁人心脾。


    “多謝翟叔!”明鄺笑著接過,招呼著林逸和臨溪兩人一同加入。


    翟散無奈地搖搖頭,嘴角泛起無奈的笑:“你可別謝我啊,你爹讓我送來的。”


    三人在大快朵頤間,翟散轉而走到無名牌位之前,雙手負後,緊盯著不放,慎重的眼神中溢著少許濕潤,似有不一樣的情愫在其中泛濫。


    片刻後,他留下一句“慢慢吃吧!”,轉身離開,可前腳剛踏出門,一人卻擋在了他的身前。


    那人全身突然打了個冷顫,一驚得來,連退幾步行禮:“父親。”但翟隴隻得到了一個冷漠的眼神,以及平淡無奇的一聲:“嗯。”,僅此而已。


    他也習慣了父親這樣,自己倒也看得開,等到翟散走遠後,迅速調整好狀態:“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明公子嗎,怎麽這麽重要的日子被關在這啊!”


    祠堂裏安靜得很,明鄺並不動作,閉目養神:“你遲到了啊!”


    “哪有,我一大清早就來了好吧,都等了你大半天了!倒是你,出去也不和我說一聲!”翟隴抱怨著走進,熟練地拜了拜祠堂裏的前人,以示尊敬。


    現在的翟隴,二十二歲,身高近九尺,相貌甚偉,一雙眼睛精力超前,淩厲的雙眉不怒自威,再加上多年習武所練就的一身腱子肉,光是那輪廓就讓人不敢輕易靠近。平日裏他和父親待在一塊時,會很沉默,但麵對明鄺等人時還是小時候那般活潑頑皮的模樣。


    翟隴一屁股坐在明鄺身旁,先用手抓起一塊肉送往嘴裏,有把油水擦在衣角,小心翼翼地從懷間取出一塊玉佩,遞給他:“給你的。”


    玉佩通靈剔透,瑩潤光澤,半個巴掌的大小,上有雙龍盤旋爭大日之雕刻,些許凸起,上點紅漆,輕輕地撫摸上去,頓感舒適,遠遠看去,剔透晶瑩,很是漂亮。


    明鄺沒有太大的反應,一番仔細地把玩後,將其放在一邊,平靜地說了聲:“謝了啊!”,就繼續專心致誌地吃飯,他不是不喜歡這玩意兒,隻是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罷了。


    “這可要比你當初送我的扳指貴上許多啊!”翟隴指著右手大拇指,嬉笑著故作鄙夷。和往常一樣,他今天又戴了,除了極少的特殊時候,這扳指可從沒離開過他的大拇指,他可是十分的喜愛。


    明鄺被調侃得冷笑一聲,特地提高了些嗓音:“禮輕情意重,好吧!”


    其實也對,當初為了送這扳指,明鄺可是幾天幾夜都沒合眼,一筆一刀親自刻的花紋,親自打磨,費了不少心力才完成的。


    案桌上,明鄺一邊吃飯一邊在和翟隴互相調侃,林逸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塊玉佩上,他的神情猶豫,是顯而易見的羨慕。至於妹妹淒臨溪,她的注意力則鎖定在林逸的身上,眼神中的憐憫帶著遲疑。


    一陣淡幽的花香溢來,明鄺頓了一下,抬頭看向門口處,隻聽一聲“大哥!”門外迎麵走來一女子。


    數年過去,翟清濃長成了一個冷豔的女子,她修長的身子豐盈窈窕,步伐輕盈,衣衫環佩作響,裏麵穿一件潔白的低胸長裙,外罩絲質深色輕紗,腰係一根白色腰帶,長發蕩起,輕撫如玉一般的潔白肌膚,五官甚是精致,深邃的雙眸間放著讓人不敢輕舉妄動的冷酷。


    “謔,兩兄妹非要一前一後來。”明鄺打趣道,匆匆起身,特地整理了下衣裳,笑著上前迎接。


    翟清濃不懷好意地瞥了眼一旁的翟隴,故作譏諷模樣:“沒有,明明是大哥等不及要見你,天還沒亮就出發了,我才不像他這般癡情呢!”


    明鄺稍微一頓,眼神閃過些許失落,翟隴一副生氣模樣,和妹妹互相做著鬼臉。


    作為翟隴唯一的妹妹以及大將軍翟散的獨女,翟清濃這地位在整個塗國的富家千金中可是無人能出其右,因此也受盡萬千寵愛在。


    國主塗益曾派人前來提親,想要娶了她,她隻說了“不去!”二字。


    提親的宮仆就在府門外等了整整一天,要不是最後受不了烈日澆頭暈了過去,恐怕這大將軍府的大門是要這麽一直關了下去。一邊是塗國名義上權力最大的人,另一邊是塗國實際上權力最大的人,而他隻是小小的一個宮仆,兩邊可都不敢得罪。


    她年方十八,與淒臨溪年齡相同,也是他們幾人從小到大的玩伴,除了和林逸的初次相遇有些不愉快外,也算是竹馬青梅。別看她表麵冷豔無情,但相處起來之後可不一定有那麽太平了。


    這滿城青樓便是她帶著明鄺臨幸的,雖然平日裏被大將軍獨女這個身份束縛,可褪去這個光環,她從骨子裏就是個不喜規矩又愛玩鬧的女子罷了,其實更多時候,她更像男子多一些,膽子大,不懼世俗,也不在意旁人說什麽。


    她看上去有些疲憊,當麵打了個大哈欠,沒有絲毫的架子。


    明鄺一看,眉頭不免皺起:“你不會剛從青樓回來吧?”


    “城南新開了一家,價格雖貴,但裏麵的女子可是個頂個的好看,有空一起去。”翟清濃說得一本正經,還衝明鄺挑了個眉。


    對此,幾人早就習以為常,隻是稍顯無奈地一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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