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屋外,風很冷,屋內,卻一片暖意。


    瑟瑟靠坐在榻上,托腮凝思。


    她不解,莫尋歡到底在夜無塵身邊是什麽樣的身份?夜無塵又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他不知莫尋歡的狼子野心?還是,他已經完全被莫尋歡控製了?竟然任由莫尋歡這個異國君王在自己皇宮裏隨意走動!難道要將祖宗留下的江山拱手讓給別人嗎?


    可是,思來想去,瑟瑟始終理不出一點兒頭緒。


    更漏聲遙遙傳來,已經是二更天了,冬日的白日本就很短,二更天外麵已經漆黑如墨了。


    瑟瑟起身正打算歇息,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侍衛在門外稟告:“雅姑娘,皇上駕到!”


    雅子站起身來,一臉的驚詫,似乎她也未曾料到,夜無塵會來這裏。


    房門被侍衛打開,幽冷的風灌了進來,冷意好似能鑽到人的骨縫裏。夜無塵披著厚重的黃色披風,出現在門口。披風裏麵,是一襲明黃色龍袍,在燈下閃著刺目的光芒,為夜無塵平添了幾分帝王的貴氣。


    雅子趨步上前,跪拜在地。夜無塵淡淡說了聲“平身”,黑眸徑直向瑟瑟望來。


    “江瑟瑟,你果然在這裏!”夜無塵沉聲說道。


    “皇上,我來這裏三天了,您竟然不知?”瑟瑟從榻上緩緩起身,凝聲說道。燭火的微光將她眼瞳中幽絕的光華照得分明,她的眼神如此深邃,似乎倒映著人世間千生萬世的所有星光。


    夜無塵聽到了瑟瑟話裏的暗嘲,倒是絲毫不以為意,他負手在瑟瑟身前站立,冷哼一聲:“來人,把她押到刑部大牢裏!”


    雅子聞言,凝聲道:“皇上,江姑娘身份特殊,望皇上三思!”


    夜無塵臉上浮起一層陰晦,眉頭微皺,良久忽冷笑道:“朕倒是忘記了,你是六弟最心愛的女人。真是好極,好極啊!”他連說了兩聲好極,頓了一下,忽眯眼道,“江瑟瑟,你想不想知道六弟現下的情況?”


    瑟瑟心頭頓時一滯,聽夜無塵的語氣,似乎夜無煙眼下狀況不太好,她竭力壓抑著心底的狂跳,漫不經心地說道:“皇上真是會說笑話,眼下,民女和夜無煙早已沒有絲毫關係,他是生是死我一點兒也不想知道。”


    夜無塵微笑道:“不管如何,你們也算夫妻一場,聽聽也無妨。管公公,把璿王的情況向江姑娘說說!”


    “是!”管公公躬聲說道。


    “璿王的十五萬兵馬已被聖上派出的五十萬兵馬圍困在黃城,璿王遲遲不敢應戰,城破生擒璿王指日可待!”管公公現下已經是夜無塵的太監總管,尖著嗓子高聲道。


    “是嗎,那民女要恭喜皇上了。”雖然此刻她的心中已經是一團亂,臉上卻兀自帶著淺淺的笑意。


    夜無塵瞧了一眼瑟瑟波瀾不驚的臉色,眸間閃過一絲陰沉,“好個無情的女子,這麽快便移情別戀了。枉六弟這些年對你一往情深。那麽,現在你喜歡的人是誰?”


    她無情也好,她移情別戀也好,這關夜無塵什麽事?他堂堂皇帝,眼下不去關心戰事,不去憂國憂民,卻在這裏問她喜歡誰。這哪裏像一國之君做的事情!


    “民女的私事和國之大計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不勞皇上費心了。”瑟瑟冷冷說道,心想最好是把夜無塵激怒,送她到牢裏好了。


    夜無塵聞言顯然很生氣,他指著瑟瑟道:“江瑟瑟,你敢頂撞朕。來人,將她押到……”話未說完,忽然頓住,思索片刻,冷言道,“罷了,朕今日暫且留你一條命。”


    他轉身大步離去,管公公見狀慌忙跟了上去。待他們的身影消失在院內,雅子便起身關上了房門。


    瑟瑟坐在臥榻上,一顆心煩亂地跳著。


    夜無煙真的被五十萬兵馬圍困了嗎?不過,她心裏還是相信夜無煙的,他畢竟征戰多年,不去應戰或許隻是他的計謀,並非是怕了。


    這一夜,瑟瑟夢見夜無煙一身的鮮血,她幾次從夢中驚醒,出了一身的冷汗,心中升起不祥的預感。最後一次驚醒,聽更鼓聲,已經到了四更。


    她擁被而起,雖然屋內極是暖和,但是,她還是感覺到寒意一絲絲地從心頭升起,那些紛繁蕪雜的問題和擔憂像是一團亂麻,在她腦海中衝擊著,掀起一層層浪。


    黑暗的室內,如影隨形的雅子也醒了,她起身,如獵手一般,靜靜坐在那裏,監視著瑟瑟的一舉一動。


    瑟瑟冷冷笑了笑,她眼下無法用內力,和平常人無異,雅子竟然還如此警惕。難不成還怕她跑出去不成,就算過了雅子這關,恐怕也出不去這個院。


    窗外的風聲很大,看來明日或許會有雪。瑟瑟想著,正要躺下,眸光忽然一滯,隻見密閉的窗子忽然被人從外打開了,一道黑影從窗外躍了進來,那速度極快,閃電般襲向雅子。


    雅子反應倒也機敏,拿起身側的寶劍,便擋住了來人淩厲的一擊。同時高聲呼道:“來人啊,有……”


    一句話未曾說完,便被來人一招刺中,聲音頓時好似被扼住了一般,戛然而止。很顯然來人武藝高出雅子甚多。但是,雅子的聲音已經驚動了外麵的侍衛和隔壁屋內的宮女。一瞬間,便聽得外麵有人奔了過來。


    來人疾步奔到瑟瑟麵前,輕聲道:“跟我走!”一把拽住瑟瑟,便從窗子裏躥了出去,攬著瑟瑟的腰肢,躍到了屋簷上。


    借著朦朧的月光和皇宮內的燈光,瑟瑟看出來人一身黑衣,黑巾蒙麵,僅僅露在外麵的一雙眼睛如寒星般澄澈犀利。那人深深看了一眼瑟瑟,犀利的目光便轉而凝視著昭陽殿。


    冷風撲麵,寒意襲人。瑟瑟放眼望去,隻見四處都有禁衛軍湧了過來,瑟瑟此時方知,她所居住的院落,是一處宮苑之中的小小院落。而這處宮苑,竟然臨著皇帝居住的昭陽殿,未料到莫尋歡竟然居住在這處宮苑。


    這裏,是整個皇宮守衛最森嚴的地方,如今,她不能施展武功,要來人帶她離開,恐怕很難。


    就在此時,昭陽殿正殿裏有火苗竄起,借著風勢,一下子竄了起來。一瞬間,禁衛軍和內侍們狂呼奔走,有喊救駕的,有喊救火的,那些本要奔過來的禁衛軍有的便向昭陽殿衝了過去。


    這邊包抄上來的禁衛軍倒是盡責,依舊向他們衝了過來,看來這些人都是莫尋歡的死士。


    來人將瑟瑟護在身後,手中利劍出鞘,和禁衛軍鬥在一起,招式淩厲狠辣,絕不拖泥帶水。逼退了近前幾個人,他施展輕功,攬著瑟瑟,從一座屋簷躍到另一座屋簷上,這般跳躍,不一會兒便逃出了包圍圈。


    然而,奔出不遠,前方路段上,忽然鬼魅般地冒出十個人,他們仿佛是暗夜之中的幽靈,身法靈動得匪夷所思。


    又是一番苦戰,兵刃磕碰撞擊聲與呼呼的風聲交織在一起,奏成一曲驚心動魄的樂曲。


    “想不到皇宮之內,還有你這樣的高手埋伏,倒真是令我大開眼界啊!”莫尋歡的聲音從暗夜裏傳來。


    瑟瑟冷眼瞥去,隻見他身上穿的是禁衛軍的服飾,臉上卻帶了一張人皮麵具,遮住了真實的麵容。


    “沒料到我會突然回轉吧,我早就料到,這宮裏還有夜無煙的人埋伏,可是未料到武藝竟然這麽高,說吧,你是誰?”他幽幽問道。


    來人並不答話,瑟瑟離他很近,一瞬間,察覺到他身上肌肉乍然繃緊,冷冽的殺意盡現。瑟瑟也很想知曉,救她的人是誰,可是,眼下狀況不是揭穿他身份的時候。看眼前形勢,要安然離去,怕是很難了。


    “多謝大俠相救之恩,隻是,今夜如此形勢,怕是很難脫身。你先走吧!”瑟瑟凝聲說道。


    來人細看當前形勢,知曉今夜他是救不出她了。他終於放開瑟瑟,施展輕功,脫出了包圍圈。莫尋歡趨前,攬住瑟瑟,對禁衛軍下令道:“一定要擒住他!”


    “瑟瑟,那個人是誰?”莫尋歡轉身,笑靨如花地問道。


    瑟瑟冷聲道:“我怎麽知道!”


    莫尋歡挑了挑眉毛,一雙璀璨如星的眸凝視著瑟瑟,低笑道:“你也不知道?不過,他逃不出這皇宮的,一會兒我們就知道他是誰了!”


    莫尋歡說得很篤定,似乎很有把握,這讓瑟瑟心中極是擔憂。那個前來救她的人,無論是誰,她都不希望他被抓。不過,事情並未像莫尋歡想象中那般順利,前去追捕的禁衛軍回來稟告說,出現了另一個接應的黑衣人,武藝也很高,將那個人救走了。


    瑟瑟聽了心中一鬆,莫尋歡卻極是惱怒,他倒是未料到,這宮裏還有另外一個接應的高手。看來,瑟瑟的住處應該換一換了。當下,他沉著臉,伸手擒住瑟瑟的手腕,迎著寒風,疾步向前走去。


    還是以前囚禁她的那處宮苑,因為方才的事件,宮苑內各色宮燈已然綻放,照得大院內亮如白晝。巍峨的宮闕在夜色中看上去肅穆高貴,這一次,莫尋歡沒讓她去之前居住的那間小屋,而是徑直拉著她,向正殿而去。


    難道說,莫尋歡便居住在這處宮苑的正殿?若是如此,倒真是奇怪,看莫尋歡的裝扮,他不是以伊脈國國君的身份而是以一個禁衛軍頭領在宮內行走的,這樣的身份,怎能居住在這麽豪華的宮殿內?


    瑟瑟正自不解,殿門大開,一個清峭的身影從殿內快步迎了出來。


    “王上,你回來了。”清淩柔和的嗓音悠悠傳了過來。


    這一刻,瑟瑟徹底石化!


    眼前之人,著一襲翠色長衫,身形修長挺拔,腰身極窄,猶如女子的腰身一般。一張臉秀美如畫,俊目斂水含情,唇角噙著花開般的笑意。


    這是一個俊美的少年,而且,還是瑟瑟認識的。他便是瑟瑟那次到伊脈島,在蓮池見到的那個少年。


    這個少年竟然隨了莫尋歡一起住在宮裏,這大出瑟瑟意料。望著少年俊美如花的容顏,瑟瑟忽而想起關於夜無塵寵幸男寵的流言飛語,看來流言是真的了,那個男寵,大約就是眼前這個伊脈國的少年。否則,他怎麽可能居住在這樣的宮殿內,還錦衣華服,宮人環侍。


    莫尋歡冷哼一聲,帶著瑟瑟越過那少年,漫步向殿內走去。瑟瑟不動聲色,緊隨其後,她很想弄清楚,莫尋歡到底是用什麽控製了夜無塵。就憑這個男寵?有些不可思議!如若夜無塵真的珍視這個男寵,她是不是可以通過挾持這個男寵逃出去?


    殿內布置得富麗堂皇,莫尋歡拉著瑟瑟徑直向左拐,裏麵是一間寢宮,層層厚重的銷金絳紅帳幔逶迤垂到地麵,腳底下,是光如明鏡的白色石磚,倒影著木案上輕輕跳躍的淡黃色燭光。


    瑟瑟飛快打量完屋內陳設,自行尋了一把椅子,坐了下來,神色淡淡地凝視著隨後跟來的少年。


    那少年貌似無意間掃了瑟瑟一眼,眸底閃過一絲憤恨。瑟瑟心中微驚,這個少年,看樣子很恨她啊。


    “王上,雅子已經故去了。”少年的目光轉向莫尋歡,那絲恨意已經消失無蹤,隻餘悲痛。


    “哦,派人葬了吧。”莫尋歡淡淡應了一聲,沉靜如水的聲線裏沒有一絲波瀾,似乎少年口中所說的不是生死,而是天冷風涼一般,再平淡不過了。


    瑟瑟未料到,方才那個救她的人,竟一劍刺死了雅子。雖然她們是敵對的,但是,那個年輕溫婉的女子轉瞬已經消失,瑟瑟心中多少有些淒然。


    如若沒有戰事,如若不是莫尋歡要圖謀南玥,雅子還有沉魚都該是幸幸福福地活著的吧。瑟瑟想起水龍島無辜逝去的海盜,想起沉魚和雅子,冷聲問道:“莫尋歡,沉魚和雅子,難道,你就一點兒也不為她們悲傷嗎?”


    莫尋歡眸光微轉,凝注在瑟瑟麵容上,極是肅穆地說道:“這就是死士的命,為國而死,她們都該感到驕傲!我也一樣!”


    瑟瑟徹底無語,她想,她和莫尋歡,是談不到一塊的。


    “蘭庭,你剛從前方回來,說一說前方的戰事吧!”莫尋歡微微笑了笑,伸手揭下了臉上戴著的人皮麵具,露出了那張精致如畫的臉。


    他倒是一點兒也不避諱瑟瑟。


    “是!”蘭庭應聲道,“璿王的十五萬兵馬被圍困在黃城,已經數日未曾應戰,隻是死守黃城。蘭庭認為,璿王肯定是已經怕了。”


    莫尋歡嗤笑一聲,道:“身經百戰的夜無煙怎麽會怕?隻怕這是他的計策,他拖住五十萬兵馬,隻怕……”他猛然轉首,冷聲問道,“蘭庭,黃城被圍困後,你可曾看到夜無煙在城樓露過麵?”


    “見是見過,當時隔的距離很遠,又是漫天飛雪,相貌看得不是太清楚!王上,怎麽了,難道您懷疑夜無煙沒有被圍困在黃城?”蘭庭瞪大一雙美目,驚聲問道。


    莫尋歡負手在室內踱了一圈,眉頭深凝,他回身看了一眼若無其事坐在椅子上的瑟瑟,忽然道:“隻怕,他已經快到緋城了!”


    瑟瑟聞言,心頭咯噔一聲,隻覺得一顆心,瞬間被吊了起來。難道夜無煙不在北方領兵作戰,而是到了緋城?


    “蘭庭,你先出去吧!”莫尋歡修眉一蹙,冷聲命令道。


    蘭庭俊麗的黑眸幽怨地望了莫尋歡一眼,躬身退了出去,在離去前,又冷冷瞥了瑟瑟一眼。那目光,分明讓瑟瑟感覺到自己搶了他的東西。


    原本瑟瑟對於蘭庭對她的恨意有些莫名其妙,看到他看向莫尋歡那幽怨的眼神,心中忽然一動。如若,蘭庭真是夜無塵的男寵,那麽,他大約是喜歡男人的。而他的君王莫尋歡,毫無疑問是一個很有吸引力的男人。他,莫非是戀慕莫尋歡?


    瑟瑟猛然想起,當日,自己應莫尋歡的邀請到伊脈國做客。在蓮池,莫尋歡向自己求親,彼時,這個蘭庭便是躲在蓮池中的。他或許是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所以後來,在小舟上,對著那朵蓮花撒氣。怪不得,瑟瑟聽他的話語,似乎是在罵人一樣。


    看來,他是真喜歡莫尋歡了。


    瑟瑟對於他們的這種感情,很不能理解,心中極是驚駭。


    莫尋歡並不知瑟瑟在想什麽,看到她臉上那近乎迷惑的表情,他漫步走到瑟瑟麵前,如描如畫的臉上帶著魅惑而撩人的笑容,就好似黑夜裏的勾魂者,很美麗也很危險。


    “怎麽,在想夜無煙,你覺得他回到緋城,是為了你嗎?”他閑閑地問道。


    瑟瑟眉心一緊,冷然道:“自然不是,我說過,我和夜無煙現在毫無瓜葛!”


    “毫無瓜葛?”莫尋歡笑了笑,在燭光映照下,他的笑容很溫雅。這個惡魔,不管他多麽壞,卻生了一副欺世盜名的好皮囊,真是可惜了。


    “瑟瑟,我們打個賭如何,如若夜無煙沒有因為你而回來,那麽你就嫁給我,怎麽樣?我可以為了你,放棄圖謀天下,怎樣?”他伸指,勾起了瑟瑟的下巴,修長的眼眸微眯,眸底,一片深邃。


    瑟瑟輕輕嗤笑一聲,伸手將莫尋歡的手拂開,冷聲說道,“莫尋歡,這個玩笑可不太好玩!”


    可是,目光所及,這張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開玩笑的意思,反倒是嚴肅正經得很。


    莫尋歡聞言,眸底閃過一絲暗沉,他站起身來,緩步走了兩步,忽然俯身,出其不意地擒住瑟瑟的手腕,將她的雙手反剪到身後,緊緊遏製在自己懷裏,唇角揚起,勾著曖昧不明的笑意。他距她太近,灼熱的呼吸吹拂著她的耳根。


    “你要做什麽?”瑟瑟清眸一眯,冷聲說道。


    莫尋歡似笑非笑道:“瑟瑟,我既然帶你到了我的寢居,你說我要做什麽?”


    瑟瑟雖然動彈不得,但,卻並不驚慌,冷冷笑了笑,凝聲道:“莫尋歡,你是指的要輕薄我嗎?你不會的!”


    莫尋歡挑了挑眉毛,一抹深沉的笑意從唇角點燃,他低笑道:“何以見得?”


    “雖然,你很可恥,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不惜任何代價,但是骨子裏,你還不算是一個齷齪的小人,甚至,比任何人都要清高孤傲。這樣的你,怎麽會輕薄我!”瑟瑟壓住心底的狂跳,定定說道。其實,她心底緊張得很,眼下,她根本連反抗的力氣都沒有,還真怕莫尋歡對她施暴。


    莫尋歡聞言一怔,忽然仰首笑了起來,喑啞的聲音裏透著一絲淒涼。


    瑟瑟說得對,他是絕不會做出強迫她的事情的。可是,她說的清高和孤傲,以前或許是,但是現在呢,他還有嗎?


    “瑟瑟,你不知道自己的魅力嗎?不管如何清高孤傲的人,看到你,都會變成齷齪的小人,難道,你不知道嗎?”他低低說道,聲音裏透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味道,低首,就要向瑟瑟的櫻唇壓去。


    瑟瑟冷冷望著她,眼底沒有驚懼,隻有輕蔑和不屑。


    莫尋歡唇角的笑容一凝,鬆開手臂,冷然道:“江瑟瑟,趕快走,否則,我可不敢保證,下一刻,會不會……”


    瑟瑟聞言,慌忙起身,她可不敢挑戰這個男人的耐性。


    “聖上駕到!”尖細的唱喏聲從門口傳來,是夜無塵的太監總管管公公的聲音。


    夜如此深了,夜無塵如何來了?


    莫尋歡的身子明顯一僵,一瞬間,瑟瑟能察覺到他身上忽然迸發的冷意。他忽然轉首,伸指在瑟瑟昏睡穴上一點,瑟瑟感覺到一陣頭昏眼花。昏睡前,隱約感覺到莫尋歡將她抱了起來,藏在了書架後的暗室裏。


    瑟瑟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醒來時,感覺四周黑糊糊的,用手摸了摸,這才想起自己是被莫尋歡藏在這裏的。夜無塵已經知曉她在宮中了,不知莫尋歡還將她藏起來做什麽。


    隱約聽到外麵有人說話,她側耳聽了聽,隻聽得似乎是夜無塵的聲音,“好的,早朝一散,朕便命人將這個禦詔貼出去。”


    禦詔?


    夜無塵似乎是在和莫尋歡商議國是,瑟瑟再想聽他們說什麽,卻聽到腳步聲響起,似乎是夜無塵離去了。


    外間瞬間沉寂下來,莫尋歡也沒有過來放她出去。這裏應該有機關的,瑟瑟伸手在一側的牆壁上摸了摸,果然摸到了一個凸起,她伸指一按,眼前忽然一亮,書架移開了。


    瑟瑟從裏麵緩步走了出來,揉了揉有些悶痛的額頭,發現屋內空無一人。隻有隔壁的室內傳來一陣陣的水聲,看樣子是莫尋歡在沐浴。


    天都要亮了,這個時候沐浴?


    瑟瑟悄悄向門口挪了兩步,沒有動靜,掀開寢宮的簾子,看到門口守著兩名太監,手中捧著換洗的衣物,站在那裏有些戰戰兢兢。既然是服侍莫尋歡沐浴的,怎的不在室內,卻躲在門外,且又怕成這樣!


    兩個小太監看到走出來的是瑟瑟,明顯鬆了一口氣。瑟瑟緩步走到正殿,站在窗口向外望去。


    天已經蒙蒙亮了,外麵正飄著雪花,陰了這麽多天後,終於下雪了,地麵已經積了一層薄雪,白茫茫的。外麵有重兵把守,光視線所及處,就有幾十個。那看不到的暗處,不知藏有多少。她偷偷溜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進來吧!”室內傳出莫尋歡的聲音,聽在耳中,比之屋外的落雪還要冷。


    那兩個小太監身子一顫,小心翼翼地捧著衣物走了進去。


    過了一會兒,隻聽得“哐當”一聲,室內似乎有什麽東西碎裂了。緊接著一聲慘叫,一個小太監被人從屋內扔了出來,摔倒在冰冷的地麵上。但是,那小太監兀自不斷地磕頭,直到把頭都磕得出血了,口中不斷地說著“饒命”。


    簾子被掀開,一身墨袍的莫尋歡滿身戾氣,出現在門口。


    瑟瑟吃了一驚,她從未見過這樣的莫尋歡。


    絕美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渾身上下散發著生人勿擾的冷冽氣息。他的墨發,還不曾擦幹,仍舊在一滴滴地向下滴水,此刻的他,看上去魅惑而又冷冽。


    他眼角一掃,看到了一側的瑟瑟,明顯地神色一僵,似乎未曾料到瑟瑟已經出來了。瑟瑟倒是覺得奇怪,她現在不能施展武功,出來時的腳步聲,他應當聽得到啊,除非是他太心神不寧了。


    “都下去吧!”他輕輕喝道,那個小太監如遭大赦,磕了幾個頭,爬起來躬身一步步退了下去。另一個小太監也從屋內戰戰兢兢地退走了。


    莫尋歡又掃了一眼瑟瑟,一言不發,走到瑟瑟身側,和她一起並肩向外望去。


    瑟瑟望了一眼莫尋歡的側臉,隱約看到他脖頸間的一塊吻痕。這一瞬間,瑟瑟忽然明白了些什麽!她被驚得頭暈目眩,她實在是不相信,不能相信,這個清高自傲的莫尋歡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難道說,他就是靠自己的美色迷惑了夜無塵,所以才為所欲為的?


    她忽然感覺到莫尋歡很可憐很可悲!


    他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為了自己的權勢,滿口假話,滿心算計。為了那個目標,犧牲了他國民的生命,甚至於連他自己也犧牲在裏麵了。


    毫無疑問,他是遭受過苦難的,他的經曆是讓人同情的,而那些苦難畢竟已經過去了。可是他卻為了更高的權勢,將曾經經曆過的苦難又加諸在南玥無辜的百姓身上。


    他,何其可憐,又何其可悲啊!


    天色終於大亮了。


    莫尋歡回身走到屋內,戴上了人皮麵具,換了禁衛軍的服飾,對瑟瑟說道:“瑟瑟,希望你不要恨我。”迎著風雪,他緩緩走了出去。


    希望她不要恨他!


    他想要對她做什麽?


    陰沉了好多天,終於迎來了第一場雪。南玥都城緋城本位於江南,向來是暖冬,縱然是有雪,也是薄薄的落雪。今冬這樣的大雪,已是多年未見。也不過一日光景,便處處瓊妝玉宇。


    在緋城外城的四門外的城牆上,一大早都張貼了黃緞黑字的告示,那是禦詔。大概意思是東海盜首碧海龍女被朝廷所擒,定於臘月初十午時三刻在校場口斬首示眾雲雲,最後是兩個字——欽此。後麵蓋著血紅的禦章。


    這個消息,很快便在緋城傳開,甚至,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傳遍了南玥朝野。


    自從那日,瑟瑟從璿璣府宴會上,將璿璣公子擄走後,碧海龍女的名頭在南玥就已經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了。人們時常談論著她,想象著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能夠統領群盜。


    如今,聽到她要被斬首的消息,人們心中還是極其惋惜的。聽聞碧海龍女在海上實行“什一稅”,可見她並非十惡不赦之輩。但,既然是做了盜首,那便是和朝廷水火不容了,隻是可惜了那樣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


    到了臘月初十。


    雪已經連下了兩天了,停了一日,今日又開始飄了起來。


    校場口已經搭起了行刑的台子,引得緋城的百姓蜂擁而至,也不知是誰將瑟瑟曾經是纖纖公子的消息傳了出去,這下子吸引了更多的人。


    當年,纖纖公子名滿緋城,人們都知他生得美貌,現在知曉他竟是女子,還和碧海龍女是同一人,觀者更多。當然,人們更多的是扼腕歎息,這麽好的一個女子,怎麽就去做了海盜,而且又這般不長命!


    刑台正中的立柱上,瑟瑟反剪著雙手,被綁得結結實實。她靜靜佇立在那裏,一襲寬鬆隨意的白色棉袍,那顏色幾乎和風雪的顏色融於一體。臉上神色淡然,一雙清眸好似清澈的冰湖。


    人們圍在刑台外,仰首望著瑟瑟,驚異於她的鎮靜和坦然。若是一般之人,在行刑前,早就已經嚇得癱軟在地了。雪越來越大,人們的衣襟上領子上,落了不少的積雪,融化成雪水,滲入到肌膚裏,令他們忍不住發抖。但縱然如此雪天,看熱鬧的人們還是不肯走。


    瑟瑟體內軟筋散的藥力還沒有散去,但是,從前兩天開始,已經隱隱感覺到有些力氣了,為了避免莫尋歡再給她補藥,她依舊裝成軟綿綿沒有力氣的樣子。不過,到了今日,她也終於知曉,根本不用補藥,因為今日午時一過,她便是遊魂一縷了。


    真是未曾料到,她——江瑟瑟,最終,要落得斬首示眾的下場!


    瑟瑟也終於知曉,那日莫尋歡口中說的,希望她不要恨他,指的原來是今日的斬刑。她都要死了,還怎麽恨他?


    莫尋歡這麽做的原因,瑟瑟也能猜到他的意圖,他懷疑夜無煙不在北方戰場上,想要用自己將夜無煙引出來。


    夜無煙會來嗎?


    他會丟下北方的戰事,丟下打下的半壁江山,為了她,來京城以身犯險嗎?


    瑟瑟搖搖頭,她覺得他不會的,可是,不知為何,心中竟有一絲莫名的期待。但是,她並不希望夜無煙出現,環顧四周,她便知曉,這裏,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夜無煙若是前來救她,和自殺無疑!


    瑟瑟抬首,看到立在人群前側的莫尋歡,他穿著禁衛軍首領的服飾。如今,他已經掌管了皇宮十萬禁衛軍的兵權。今日,他帶領禁衛軍,是來維持行刑的順利進行的。


    他正用深邃淡定的眼神望著她,唇角,勾著淺淡的笑意。


    瑟瑟不屑再看他,她的目光越過人群,望向了天空。


    下雪天,是沒有日頭的。


    天空一片蒼茫,紛紛揚揚的雪花如碎瓊般飄落,落到臉頰上,透著冷意。


    渝江河畔,渡口。


    渝江河流湍急,冬日裏也極難結冰。但是,今年的緋城特別的冷,河麵上偶爾有浮冰飄過。是以,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河流,極少有人乘船。


    然而,今日卻有一艘,如離弦之箭般沿著渝江順流漂下,船頭不時碰到浮冰,船舷船身已經被撞得有些破碎,看上去岌岌可危,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沉沒。


    那船到了快要靠岸之時,整艘船已經廢了,幾道人影從船上縱身躍起,隱入到岸邊的密林之中。密林之中,早已有人接應,且備好了快馬。


    為首之人,一刻也不曾停留,縱身躍到了馬上,便要從密林之中衝出。


    “王爺,請您再最後聽屬下一句勸吧。那明明就是夜無塵設下的圈套,讓您自投羅網的啊!還是請王爺三思而後行啊!”幾人攔到馬前,跪倒一片。這一路上,他們不知勸了多少次,卻都無濟於事!


    馬上之人,正是剛從北方回來的夜無煙,他在船上便已經得了瑟瑟即將被斬首的消息,心急如焚地趕了回來,為的就是要救出瑟瑟。


    “金堂,你們都平身,我意已決,你們無須再勸。隻需記得,按計劃行事便可!”夜無煙冷冷說道,他的聲音在寒風中,似乎比紛飛的雪片還要冷冽。言罷,夜無煙再也不肯耽誤工夫,雙眸一眯,冷聲道,“退下!”淡淡的話語卻似乎有千鈞之力,沉沉壓向幾人。


    駿馬四蹄揚起,從幾人身前躍過,聲音的最後一個尾音還不曾消散,一人一馬卻早已如電般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


    明明知曉,這是一個圈套,可是,他還是不能不跳進去。隻為了,要救出她!


    他怎麽能丟下她不管,他怎麽能眼睜睜看著她丟棄性命而袖手旁觀。


    他不能!


    因為,他無法忍受那種噬心的痛,那種失去她的撕心裂肺的痛,他再也不想嚐了!


    馬蹄疾馳而過,揚起一路的雪塵。


    瑟瑟,我來了,你一定要挺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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