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沒吃晚飯吧?”


    時間是晚上八點三十四分,顧雲海的晚餐還不知道身在何處,委屈的肚子提出抗議。


    “馬上就去吃。”


    顧雲海回辦公室了,宋小可留在廣場配合搭建舞台,聯係工程部的同事接電源,一直忙到活動結束才鬆了口氣。看了一下時間,已經九點一刻,過了晚班下班時間。


    又是一個不尋常的夜晚,以前的每一次都有李捷陪她度過,往後所有的事情都要自己扛。那個忽然出現一下子又不見的男人,像捉摸不透的幽靈,鑽進她心裏,折騰了一番又跑得無影無蹤。洗手間的鏡子裏照出她的臉,雖然不施粉黛,卻有一種柔和的美。她不由自主想起了喬子楚。


    顧雲海的辦公室門半掩著,宋小可以為他走的時候忘記關門了,準備過去關上門,卻發現顧雲海已經趴在辦公桌上睡著了。桌上鋪著公司的文件,還擺著一桶沒吃完的方便麵。


    看他如此辛苦,宋小可心中惻隱之情頓生。拎了包,走出辦公室。


    她沒有直接回家,而是轉到一家韓式拌飯店裏打包了一份拌飯,返回辦公室。


    回去時,顧雲海已經睡醒,在燈下伏案工作。


    “顧總,我打包了一份海鮮拌飯,還是熱的,吃點再工作吧。”


    顧雲海一抬頭,看到宋小可提著一份飯,站在辦公桌的前麵。仿佛多年前的曼曼,怕他餓著肚子熬夜加班,總是在街角餐廳打包一份熱騰騰的夜宵。


    他盯著宋小可看,感覺時間忽然停止了。


    “顧總!”


    “哦,小可啊,還沒回去?”


    “正準備下班,見您泡麵都沒吃完,我想您一定沒吃晚飯,所以給您帶回一份飯。”


    “謝謝!”


    顧雲海打開餐盒,一股飯香飄來。宋小可晚飯也沒吃,本來不覺得餓,聞到飯香肚子忍不住抗議。


    顧雲海看宋小可盯著拌飯,就說:“一起吃吧,一碗泡麵正在胃裏消化,我這會兒也不太餓了。”


    宋小可拉過一張椅子,一雙筷子、一把勺子,剛好分配。兩人坐在辦公室裏圍在一起分享一份拌飯。


    “顧總,這個魷魚很好吃。”


    “嗯,我這塊蝦仁也不錯。”


    宋小可有一項優點,就是姿態很低。由於姿態低,所以她坐在顧雲海身邊,一起吃一份飯的時候,心裏居然沒有一點雜念,還振振有詞地說:“哇,很豐盛哦,葷素搭配,好幾個蝦仁,味道不錯。”關於今晚的煩心事早已被她拋在腦後了。


    不是陪客戶吃飯,就是陪領導用餐,已經很久沒人陪顧雲海一起吃這麽家常的飯了。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曼曼還在他身邊時,他總是很喜歡看她吃飯的樣子。雖然每一次曼曼都會說“不吃了,不吃了,再吃就成小肥豬了”,他卻總是哄著她說“減肥給誰看,我喜歡小肥豬”,曼曼就會繼續吃飯,有時候喂他一口。


    想著,他不自覺笑了。過去,真美好。


    “您一點都不像總經理,吃食堂午餐,泡方便麵,一份拌飯就能高興起來,說您是公司的保安我還願意相信。”


    “哦,是嗎?我有那麽差勁嗎?”


    “不是差勁,是沒有架子。”


    “一個人的能力和地位不是端架子端出來的,端久了會忘了當初做這份工作的初衷。”


    做這份工作的初衷?宋小可想著自己進入這家公司,進入企劃部,不是因為懷抱著夢想,而是莫菲看著她大熱天發傳單找不到工作介紹她進入這家公司。那時的經理還不是吳明明,那時她還憧憬著做個真正的企劃人。


    對事業的困頓每個人都會經曆,有些人會遇上自己人生的導師,從此確定了方向;有些人始終在摸索,走到最後回過頭來看一路的足跡,才發現早已偏離了方向;也有一些人,從沒想過事業是什麽,隻要目前生活過得去,便一日一日熬下去,最後熬出了頭。


    宋小可屬於哪一類?她不清楚自己的方向,一次次的出錯讓她對自己失去了信心。她掌舵的這艘船,慢慢偏離航線,慢慢沉入江心。


    “顧總,您覺得我是不是什麽都做不好?”


    “為什麽這麽問?”


    “因為我總是出錯,很簡單的事情也辦不好。”


    顧雲海拿起一本書,從上麵撕下一頁紙,問宋小可:“你覺得這本書是華麗的封麵重要,還是我撕下的這張白紙重要?”


    “當然是封麵了,白紙撕下一張還有其他白紙在,依然可以是一本完好的筆記本。”


    “好,如果封麵重要,我把這種華麗的封麵撕下來,放在嘴裏吃,你覺得它和剛才吃得津津有味的拌飯比起來,哪個更合我的胃口?”


    “當然是拌飯了,這怎麽能吃!”


    “是的,如果一個人在不合適的位置,就算他再優秀,能力再強,也不會產生任何作用,甚至還會影響他本身的價值。每個人都要在合適的位置上才能有所發展。”


    宋小可懵懂地點點頭,他是不是說她不適合這家公司,不適合在企劃部,要開除她?她著急地說:“不要開除我,我會好好工作,以後不會犯錯了。”


    顧雲海笑了,“我說開除你了嗎?”


    “您的意思不是說我不適合在公司嗎?”


    顧雲海看著她,一字一句認真地說:“我覺得你更適合當我的助理。”


    “可是從我畢業來到這家公司,就一直在企劃部,我一直羨慕能獨立寫策劃方案的同事,很羨慕他們能看到自己的勞動成果,能感到自己的工作是有價值有意義的。所以我一直認為那是我的目標和理想。”


    顧雲海一笑,“你還年輕。”


    宋小可走的時候,顧雲海辦公室的燈還亮著。他說以辦公室為家,也是一種溫暖。宋小可才知道,他不是來得最早走得最晚的人,而是整晚都待在公司沒有走的人。


    透過百葉窗,她依稀可以看到他在燈光下疲憊的神態,緊緊皺著眉頭,心情沒有絲毫鬆懈。像他這樣的努力,宋小可有些崇拜的心疼。


    站在外麵,看著公司傳來微弱的燈光,那個在燈下伏案工作徹夜不眠的男人,背後究竟有怎樣的故事。她竟然有些探索秘密的衝動了。


    按照約定,宋小可去了喬子楚的別墅,在那裏她看到了孔雀一樣美麗的公主——林芊芊。


    “再好的發型在你頭上也是一種莫大的浪費。”喬子楚看到她不施粉黛,臉色因為熬夜顯得蒼白憔悴。


    “有我在,腐朽也能化神奇。”林芊芊走過來,攬過喬子楚的肩膀,嬌媚地笑著,自信滿滿。


    鸞和鳳,那麽相配,美得那麽令人心醉。宋小可甚至不敢看他們,那會一次次提醒她自己的落魄和不堪,又一次自慚形穢。


    女人的全部不是美貌,美貌卻像女人的全部,盡管很多人不承認。女人的美貌還比不得男人的才能,才能早晚會顯露出來,美貌卻如影隨形。


    宋小可低著頭,喬子楚說今天要上美容課。


    林芊芊手指纖纖,托起宋小可的下巴,嘖了一聲,說:“女人的臉就像名片,沒有醜女人,隻有懶女人。”


    喬子楚坐在沙發上,在筆記本電腦上不停地打字,不知道寫些什麽,並不看她們,也不關注。


    宋小可被一堆化妝品弄到頭大,刷子就分十幾種,有些是掃眉毛的,有些是掃臉的,還要區分掃什麽粉。


    林芊芊那雙細膩的手,輕巧地拿起一種種工具,掃了一點粉塗抹在宋小可的臉上,一點一點為她講清楚如何使用每一種工具,每一瓶化妝品是什麽用途。她的牙齒很白,嘴唇濃鬱紅豔,一張一合盡是美態,舉手投足間,足以讓宋小可心生羨慕。


    宋小可覺得她踏進了不該進入的領域,她笨拙地拿著粉撲在自己臉上實驗,那張臉越來越像花貓,簡直不忍多看。


    林芊芊大笑起來。


    喬子楚抬起頭,看著這邊。


    宋小可尷尬地遮著臉,跑到洗手間洗掉一臉的粉。


    “你是女人嗎?難怪連男人都看不住,誰願意每天對的是個醜八怪啊!”喬子楚傲氣十足,嘴不饒人。


    “算了,第一次學,總要慢慢來。”林芊芊勸道。


    “我就是化妝也不可能變成林小姐這麽美,我還是學點別的吧。”宋小可有些泄氣。


    “朽木不可雕!像你這樣的女人,滿大街都是,沒有上進心,也沒有目標。你們的存在就是在浪費空氣。”喬子楚變本加厲地打擊她。


    宋小可想到顧雲海那句話,每個人都有合適自己的位置,隻有在合適的位置才能發揮才能,否則隻是徒勞無功,於是她說:“那我就是學不會,就像男人不會生孩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特定的位置。我隻是不會化妝,並不代表我一無是處。李……”她想說“李捷”,卻無法輕鬆喊出他的名字,舒了一口氣,接著說:“他離開我,也不是因為我不會化妝。”


    喬子楚沒料到她居然反駁,愣了一下,“學會頂嘴了,那你的優勢是什麽?哪裏才是你合適的位置?當個跑腿,還是打雜端茶倒水,見到人就隻會說對不起嗎?”


    宋小可的聲音低低傳來:“雖然我不知道什麽是適合我的位置,但是我知道什麽是不適合我的位置。”


    隻要看林芊芊一眼,她就能想起李捷,那個輕易拋棄誓言的男人。曾經她最信任的人,突然之間背叛她,以她不齒的行為。


    自從喬子楚給她上過“自信課”之後,他希望她有所進步,但是她一如既往不管是不是自己做錯了,還是第一個道歉的人。他恨鐵不成鋼。林芊芊說一個人的形象能改變一個人的性格,他才改變思路,從改變宋小可的外形開始。


    隻是這次,宋小可的據理力爭沒有得到他的認同,反而覺得她的反抗是一種不聽話的倔強。他不能容忍她隻在自己麵前倔強,“不管怎麽說,你就是碌碌無為的小人物,在公司不敢出聲,在外麵隻會說‘對不起’三個字,你是我見過的最懦弱的女生……”


    “你別說她了……”林芊芊打斷了他的話。


    宋小可已聽不清後麵說的是什麽,她一直不敢麵對,不敢聽到別人說她是最懦弱的女生。小時候,媽媽改嫁到了叔叔家,叔叔家的姐姐總是搶她的東西。她告訴媽媽,媽媽總是護著姐姐;她告訴叔叔,叔叔也護著姐姐。


    姐姐總是上半天課,回家什麽也不用做,倒頭就睡覺。而宋小可要幫媽媽做飯,收拾家,她要把姐姐的飯端進姐姐的房間。姐姐的碗裏總是最豐盛的飯菜。


    後來,她忍無可忍了,當姐姐奪過媽媽送她的生日禮物——一個玩具娃娃時,她生氣了,將姐姐推倒。可是那次,姐姐倒在了玻璃上,姐姐的頭發沾滿了血,紅色的血在玻璃上緩緩流動,像一隻揮動著紅色的翅膀垂死掙紮的蝴蝶。


    其實,磕破了頭並不是最大的問題,可怕的是姐姐從小就有腦癌,醫生斷定姐姐活不過二十歲。那年,姐姐十三歲。


    她那一推,使姐姐在急救室裏待了十二個小時,她看到媽媽和叔叔眼裏的擔心。十二個小時之後,姐姐走了。叔叔抱著媽媽痛哭。他們沒有抱怨她,沒有責罵她,沒有打她。但是,從此之後,她再也不敢反抗了,總是很聽話。


    林芊芊說著什麽,宋小可已經聽不清楚了,隻看到他們的嘴快速地張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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