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成長往往都是一瞬間的,或許是排山倒海的打擊催醒了記憶中柔軟的刺,或許隻是一句不經意的話點醒了混沌的意識。宋小可的轉變是另外一種,受的刺激太多,神經末梢損壞。通俗一點說就是:腦子進水。因為這種狀態隻維持了一刻鍾就夭折了。


    林芊芊來了。


    不見李捷。


    林芊芊遠遠走過來,微微頷首,飄逸的裙擺隨風輕擺,似要挽起天邊柔軟的雲彩,隻是遠遠一望,已經讓宋小可心生膽怯了。宋小可可以在會長夫人麵前挺胸抬頭展示自己青春之美,卻無法在林芊芊麵前自信地挽著喬子楚,他應該屬於她。宋小可下意識地放下了輕挽著他的手臂,退了一小步。


    林芊芊走近了,依然含笑,向每一位對她點頭示意的人回報溫柔的笑。那雙美麗的雙眸如同黑夜裏的星星,隻是一眼就印入心底;海藻般飄逸的烏黑長發如同九天飛下的瀑布,閃爍著珍珠般的光澤。高挑的身姿,完美的三圍,模特的身形,還有令人羨慕的家庭背景。


    宋小可唯一能想到的是,林芊芊和喬子楚是一對,其他人就算怎麽隆重登場,最後也不過是打醬油的小醜,該怎麽退場就怎麽退場。她和李捷,不過是他們玩弄於股掌的小角色。


    林芊芊來到喬子楚跟前,看了一眼退後一步的宋小可,說了句“宋小姐,今天很漂亮”,然後挽著喬子楚。他連看她一眼的施舍都沒有,就跟著林芊芊走了。他們說出的標準普通話都如同五線譜上奏出的完美樂曲,宋小可聽不到他們在講些什麽,卻能聽出聲音裏那種自信的毋庸置疑的美。


    今日,何苦又來受這般屈辱,她應該學會拒絕的。宋小可下決心以後再也不跟喬子楚出來了,哪怕他怎麽祈求怎麽威脅。


    窗口的風很清涼,熏得人都要醉了。


    “一個人喝悶酒很容易醉。”一個聲音在背後響起,宋小可回頭一看,是會長夫人。宋小可很驚訝,前一刻她還在衛生間惡語中傷自己,此時卻像熟識的友人一樣和她站在陽台。


    “會長夫人。”


    會長夫人冷笑了一下,“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沒用,看著別人搶走自己的東西居然什麽也做不了。自卑吧?”她看了一眼宋小可。


    窗外的風吹得窗簾沙沙作響,屋內是歡聲笑語熱鬧一片,屋外是夜冷風清。宋小可躲在陽台,隻是不想有人看見她居然傷心了,本來落魄卑微的女孩更叫人覺得可憐。她不想被可憐。宋小可自卑了,確實如此。林芊芊像個精靈一樣,她可以化身完美的公主,也能做個調皮惹人生氣的壞女孩,還可以抽著煙對世界不屑一顧。


    會長夫人繼續說:“其實我以前跟你一樣,土得像個野孩子,看著自己的老公被狐狸精勾得五迷三道。怪自己不懂得商界應酬,不會說英語,不懂裝扮自己。我哭過鬧過,都無濟於事。當我看著那個女人在我麵前耀武揚威時,我才發現我不是輸給她,我是輸給了自己。為了保住家庭,我才成了今天的樣子,一個看起來光鮮亮麗的殼子。然而每當夜幕降臨獨處時,我都會想到多年前那個不諳世事的我,很天真,很純潔,很簡單。我要跟你說抱歉,今天的事我不該為難你。不過你要知道,要守住屬於自己的東西,女人必須自強。”


    聽她仿佛自言自語一樣說了這麽多,宋小可內心翻騰。原來,每一個光鮮亮麗的外殼下麵,都有一顆惴惴不安的心。


    “你為什麽要跟我說這麽多,你不怕我說出去嗎?”宋小可問。


    “你不會。你讓我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我知道你不會說出去。女人當自強!”會長夫人有些醉了,三十年她還沒學會應酬的時候要喝假酒,沒學會拒絕,沒學會虛與委蛇。


    酒不醉人人自醉。


    宋小可看著喬子楚和林芊芊穿梭在人群中,一些還沒走的記者,悄悄拿起照相機拍下了幾張照片。她看見了,卻不說話。那照片裏還有她在陽台微醉的樣子。明天的新聞一定是真假戀情猜測,她知道避無可避,隻能迎戰了。女人當自強!


    發布會開始了,閃光燈像耀眼的射燈,從各個角落發出奪人的光芒。先是領導人發言,這些都不是宋小可關心的。林芊芊作為“名流”的設計師,喬子楚作為“名流”的品牌投資代理人,出席了這次發布會。兩個人坐在一起,眼神交匯處,讓人心生羨慕。如此完美無缺的一對戀人,羨煞多少紅塵男女。


    “名流”隻是一個品牌,旗下涵蓋住宅樓宇、商鋪、商業中心、娛樂中心等項目。喬子楚的父親和林芊芊的父親是名流的創辦人,兩個家族世代交好,兒女自然責無旁貸出席隆重的發布儀式。據說,父輩們為了將事業托付給兒女,特意沒出席發布會,將所有事務全權交給喬子楚和林芊芊。


    這時,宋小可才明白這場發布會的意義,才明白喬子楚來的意義,才明白林芊芊隆重出場的意義。


    而她,不過是被遺忘的角落。這裏不是她的世界。


    發布會不知道什麽時候結束的,忙於應酬的喬子楚和林芊芊更不知道一直被忽視的宋小可是怎麽回去的。總之,等喬子楚想起來的時候,她手機關機,他想也許她已經回家,早已進入童話般的夢鄉了。


    莫菲從夢中醒來,窗外的陽光早已爬到屋頂,隻是酒店的窗簾遮擋功能實在太好,總像是深夜。客房裏彌漫著一種曖昧的味道,昏暗的光線照著白皙的身體,柔軟的被子蓋了半條腿,另一條白皙纖瘦的腿翹在被子上麵,壓在歐陽宏的身體上。他睜開了眼,看著她。四目相對,心知肚明地微笑。


    “對不起,我……”


    莫菲豎起食指壓在歐陽宏一張一合的嘴唇上,她說:“我愛你,我願意。”


    空氣中彌漫著愛情的味道,他的心狂烈地跳動,還有下半身的反應,他知道這種衝動已經久違了。仿佛時光倒流,還是青蔥的年紀。他翻過身壓在她身上,低下頭,吻上她的唇。


    昨天晚上,也是這樣的對視,燃起眼中的欲火,兩個身體癡纏著,像要把對方嵌進自己的身體。莫菲已經忘了什麽時候睡著的,隻是朦朦朧朧記得眼角淌著眼淚,他不斷責罵自己不是人,她問他該怎麽辦,他說給他時間。最後,看他那麽為難,她知道不能就此令他心煩,將今天當作一夜繾綣。所以她說:“我不想你有任何壓力,隻要你對我好,我可以什麽都不要。”


    她講述自從第一次見到他,就被他身上成熟穩重的氣質吸引住了。她說自己沒有奢望過,隻是單純地想和他成為朋友,為他分憂。


    他愛憐地撫摸著這個懂事的女孩,內心揪起一陣陣難以撫平的痛。他都做了什麽,他怎麽能這麽自私傷害了兩個女人。


    可是,有一個聲音一直勾著他,就算萬丈深淵,他也不想回頭。


    冒險,是所有人性格中的弊病。


    他們走出房間時,已是下午兩點。旅行團早已上路,他們也在前一天晚上向導遊請假自己遊玩,最後回來集合。出門的時候,她走上前牽著他的手,與來時判若兩人。這樣的牽手,歐陽宏也覺得刺激,大概她勾起了他從來想也不敢想的念頭。遠在異鄉的城市,無須顧忌,就算是再熾熱的太陽也無法照耀出人與人之間的關係,他握緊了她的手,看著她問道:“想吃什麽?”她笑著靠在他的肩頭,親昵地回一句“你決定”,配合如此默契,讓人悔恨相見之晚。


    此次旅行結束之後,兩人幾乎天天見麵,兩情繾綣,享受著片刻的歡愉。歐陽宏從一開始的心驚膽戰小心翼翼,到後來輕車熟路波瀾不驚。莫菲住的地方,聚集了幾個跟她一樣渴望撞上高富帥的女孩子,所以她從未帶歐陽宏去過自己的住處,一直說要搬家。終於,歐陽宏出資為她租下一套一居室,歐式風格的精裝,如此一來,也方便兩人約會。


    宋小可已經疲憊了,總是遊走在不屬於她的世界,然後被一些人傷到體無完膚,再被喬子楚用訓練的借口安慰。這樣的生活她厭煩了,確切地說她玩不起了。那晚回到家,她的手機早已沒電,自從喬子楚要求她二十四小時開機之後,還沒關過機,這一次她不管了,全身軟綿綿的懶得去充電。她孤零零呆呆地坐在床邊,身上還穿著喬子楚給她的小禮服,她像公主一樣曾經閃耀過,但是終歸被更閃耀的真公主打敗了。不是她的夢,她奢侈地做了一回,如今該醒了。


    渾渾噩噩地睡著了,半夜裏忽冷忽熱昏昏迷迷,頭痛欲裂,就這樣一直挨到第二天,一陣猛烈的敲門聲叫醒了她。頭好痛,她揉了揉蓬亂的頭發,額頭有些發燙。急切的敲門聲又響起,摸到手機看時間才發現手機沒電了。


    “宋小可,在不在家?”


    連敲門帶喊,不禮貌地打亂了大清早的安靜。她趿拉著拖鞋,跑過去開門,竟是喬子楚。他陰著臉,像是來討債的。


    宋小可還穿著那件小禮服,因為太疲憊沒有脫下來,後來竟然睡著了。拖鞋配小禮服,頭發蓬亂,這樣的她站在門內,像個落難的公主,不,應該是丟了水晶鞋的灰姑娘。


    他繃著臉,“笨蛋,睡得像隻豬,在家就說一聲啊,我敲得手都疼了。”


    她沒精打采的,像生病的蚊子,嚶嚶說出:“對不起。”與他隻是一步的距離,她卻覺得很遠很遠,隔著重重山巒,如何努力也翻越不到。精神像身體一樣疲憊了,她很想回到從前,回到沒有人認識她的時候,即便是個懦弱的女孩。麻雀怎麽變鳳凰?癡人說夢而已。


    他看著她,堅硬銳利的眼神漸漸軟下來,看到她那雙無辜又沒精神的雙眸,看著她渾身無力單薄得要被風吹倒的瘦小身體,他說:“你怎麽了?”


    “我放棄了。”依舊是細小如蚊子哼哼的聲音,需要仔細辨認才能確認她說的話。然後,她的眼淚順著臉頰掉落下來,無聲的、絕望的、沉默中靜靜爆發的。沒有哭聲,沒有哽咽,隻是這麽流著,一滴,一滴,一滴。


    他把責備的話咽回去,相似的感覺他也有過。在他怎麽努力也不能達到父親的期望後,他絕望地要放棄,他對父親說“我放棄了”。迎接他的是父親寬大溫暖的手扇來的冰冷的巴掌。眼淚被打飛,心髒震顫。他屏住了哭聲,止住了眼淚。父親冷冷地對他說:“男子漢流血不流淚。”晚上,父親看他睡著才離去,他躲在被子裏默默地流淚。


    忽然,他的心房被擊潰。


    她的身體軟得像棉花,感覺要散架倒在堅硬的地板上了。在倒地的前一刻,她的身體被擁進了一個溫暖寬大的懷抱。她感覺得到一縷縷蓬亂的頭發在他的手中慢慢舒順自然,她感覺到忽冷忽熱的身體被抱緊了,她感覺到冰涼的臉依偎在溫暖的胸口。然後,頭痛欲裂,感覺失靈。


    房間似乎在旋轉,她被抱起來,像一隻小貓被主人抱在懷裏,走進陽光中,沐浴在溫暖的天空之下。她躺在柔軟的床上,蓋上了被子,然後一條濕毛巾搭在了額頭上,她渾身又冷又熱。


    又一次睡著了,她夢到了家鄉,她還是五歲時紮著小辮子的模樣。她沒有畫本,拿著小木棍在沙地上畫了太陽,渾身發著金光。太陽的旁邊有一顆很小的星星,風一吹,沙子沙沙翻滾,星星被埋沒。


    比起太陽的光芒,星星總是黑暗中才敢偷偷亮起熒光。而旭日東升之前,星星早已急急隱藏起來了。


    夢醒,見他端了一碗稀粥,看包裝就知道是從外麵買了罐裝八寶粥加熱的。見一向高傲的他,如今要為她忙前忙後,內心一陣感觸,“對不起。”


    “別說話,先把粥喝了。額頭那麽燙,你要是腦子燒壞了,我前期投資你可要賠的。”


    她苦笑著,夾雜著一絲感動。


    “燒差不多退了,稍後自己去醫院看看,拿點藥。”


    “嗯。”


    她抬眼看他,一張俊逸硬朗的臉,五官清秀分明,眉眼之間多情疏朗。他亦抬眼看她,睫毛濃密,臉色蒼白令人憐惜。四目相對,有什麽難以言喻的感情在心裏細細翻滾,激起層層漣漪。


    忽然,他把碗推到她手裏,沒好氣地說:“自己吃,這麽大的人還要喂。”忽地站起來,穿上外套,不說“再見”就走了。


    宋小可手捧著粥,熱熱的,捂著雙手很暖和。他究竟是怎樣的人,一時冷酷如冰雪,一時熱情如火焰。


    顧雲海最怕接到母親大人的電話,自從和曼曼分手後,他無心戀愛,如今三十歲了。母親又打來電話了,這次沒像往常一樣逼迫他找對象,而是說父親最近身體不好,他們兩個年齡越來越大,言下之意,也許看不到他成家了。說得他心內一酸,不能言喻。


    很多情感都可以拋之不顧,隻有親情割舍不斷;很多人都可以不聯係,隻有父母不能丟棄。幾個月來,回家的次數掰著手指都可以數得清楚。說是新上任有許多工作處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是他無法麵對父母。


    母親打電話要他回家吃飯,說給他做了他最愛吃的油炸小黃魚和糖醋排骨。回到家,他真覺得很久沒回過家了,父母真的老了,白頭發好像也多了。


    “整天就知道忙工作,看看白頭發都長出來了。”


    母親從廚房端出來一碗湯從他身邊經過放在餐桌上,眼神一掃,竟然看到他後腦勺的白頭發。


    他也老了,何況父母。


    父親年事已高,年前摔了一次,手腳不靈便了。看著母親把父親當孩子般伺候,他的心被揪得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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