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安堂。


    “兒子見過母親。”


    “母親這一路上,可還安好?”


    急匆匆從澤與堂過來的盛紘,陪坐在主座下首,躬著身,向著堂上的一位老婦人請安。


    老婦人頭發花白,衣著樸素,渾身一股凜然清冷之色,穿著打扮也是冷冷清清的,看起來質樸淡雅,與周遭的富貴華麗頗有些格格不入的意味。


    此人,赫然就是勇毅候的獨女,盛家的老太太。


    同樣,也就是盛紘的嫡母。


    見著盛紘問安,盛老太太也不答話,隻是兀自轉動著自己手裏的念珠,嘴裏念念有詞,似乎是在默念著祈福的經文。


    許久。


    見堂上氣氛實在尷尬,盛紘也是坐不住了,當即就是起身站在盛老太太的麵前,雙手合握俯身而拜,請罪道:“母親!”


    “一切都是兒子的錯,有什麽事母親盡管罵!”


    盛紘躬著身子定住了,恭敬地站在盛老太太的麵前,一臉的“真誠”與忐忑。


    “啪!”


    盛老太太終於是停下了手裏的念珠,語氣裏略有些起伏地道:“我可不敢罵你!”


    “指不定,你肚子裏麵怎麽罵我!”


    “怨我不知從哪裏得到的耳報神,就急匆匆地下山趕回來,讓你一腦門子的官司!”


    盛紘一急,身子垂下的更彎了:“兒子不敢!兒子慚愧!”


    當朝朝廷向來是以孝治天下,且不論,此世世道如此,就憑著盛老太太對於盛家,對於他盛紘的恩情,就足以讓盛紘不敢造次!


    盛紘本是庶子出身,恰又年少喪父,家道即將衰敗,是盛老太太一力擔之,以寡婦之身收攏了家中大小事宜,將他記在自己名下,並賜予盛紘嫡係出身,在幾十年如一日地仔細教導下,盛紘方才是考中進士,有了官身。


    之後,盛老太太更是憑借著她自己的臉麵,為他求取了王大學士家的嫡幼女,也就是王若弗為妻,在嶽家暗地裏的幫助下,盛紘這才是官路亨通,一路扶搖直上,有了現如今的地位。


    故而,此刻如何不叫盛紘變得這般姿態?


    而見著盛紘這麽一副認打認罰的做派,盛老太太也是一口氣堵在了心裏。


    “到底不是親生的兒子!”


    盛老太太心裏悵然。


    繼而喘息了一陣後,盛老太太終是平靜了自己的心境,道:“你還記得,你哥哥是怎麽夭折的嗎?”


    “嗯?”


    盛紘一愣,旋即抬首悄悄看了一眼上麵的老太太,小聲地道:“記得!”


    說完之後,盛紘也是兀自住了嘴,不好再繼續說下去。


    畢竟,子不言父過,對於幾十年前的那些醃臢事情,盛紘並不想多說。


    誰料!


    “我就這麽一個兒子!”


    盛紘不說,但盛老太太卻是講開了。


    她言語氣急,頗有些呼吸不暢地厲聲道:“就這麽活生生地斷送在了那個賤人手裏!”


    “母親!”


    盛紘想要上前寬慰,卻又被盛老太太堵住了話頭。


    “可如今,你的兒子……”


    “你的兒子!!”


    盛老太太著重強調一遍,道:“也險些被這麽一模一樣地……給斷送掉了!”


    “難道你就沒有一點的反應?!”


    盛老太太拍著桌子,一臉地恨鐵不成鋼!


    “啊!”


    見到老太太發怒,盛紘連忙下撩衣擺,急急地跪了下去。


    “母親,都是兒子……兒子的錯!”


    “都是兒子沒用!”


    “不!”


    “你有用!”


    盛老太太心氣不順,繼續道:“你太有用了!”


    跪在地上的盛紘連頭都不抬,隻是緊張地跪在地上,以頭搶地,不敢動彈。


    “你若是無用,那就該循規蹈矩,正妻為上,嫡係為尊!”


    “也不至於寵妾滅妻,弄得家宅不寧!”


    說到這裏,盛老太太也是想到了什麽,從而暗自歎息道:“我知道!”


    “你的生母春小娘,帶著你不容易。”


    “我雖是嫡妻,但當時也是自身難保,沒能照顧到你們。”


    盛老太太仔細地剖析盛紘的想法,開始講道理道:“所以,你生怕林噙霜帶著孩子,再吃你當初的苦。”


    “便又給田產,又給鋪麵,弄得一個小妾,比大娘子過得還體麵!”


    “是!”


    盛紘跪在地上,小聲的辯解道:“母親體恤兒子,句句都說在兒子的心坎上了!”


    倏爾,繼續道:“母親!”


    “大娘子是個脾氣火爆的人,兒子是心裏生怕……”


    “這……這才……”


    說到這裏,盛紘也是說不下去了。


    畢竟,世道就是以嫡為長,縱使他是有千般理由,但終究還是錯的!


    “起來吧!”


    盛老太太見到盛紘如此姿態,潔兒也是想起了當年的時候,他母子的那一副可憐模樣,心裏頭,也是有些憐惜。


    “萬事有章法,你擔心大娘子的脾氣,也該有辦法!”


    盛老太太語氣舒緩,耐心道:“或哄、或勸,或嚇唬著……”


    “終歸得按章程走!”


    “可你怎麽辦這些事的的?”


    說到這裏,盛老太太也是心中有些失望。


    “原本屋裏各司其職,打從你嬌慣妾室,輕慢大娘子,就尊卑亂套,嫡庶不分了!”


    盛紘自地上慢慢起身,才窺著老太太的臉色後,方才是坐下,道:“母親!”


    “這些個刁仆,他們就是欺噙霜臉嫩,不會理事管家。”


    “整日裏不是聚齊耍樂,就是磨磨蹭蹭,混洋工,我將她們狠狠地打了,發賣了!”


    “哼!”


    盛老太太知道盛紘的意思,也就是為林噙霜攬責而已,不由地將自己手裏的念珠重重一放,擱置在桌上。


    “我這番話的意思,你是真不知也好,又或是,不肯接我的話也好!”


    “我都不管了!”


    盛老太太發現,這對父子,從老到小都是一個模子刻下的,都愛寵妾滅妻,不知所謂!


    “活生生的人命啊!就這麽沒了!”


    盛老太太看著盛紘,語氣加重地道:“有些話,就算是拚著得罪你,我也要說了!”


    “母親說什麽話,兒子是一概依從的。”盛紘頗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哼!”


    盛老太太冷哼一聲。


    “這都是你林小娘的差事,她把差事辦成這樣!”


    “可見,不是個理事的。”


    盛紘瞥了一眼上首的老太太,意味不明地道:“是!”


    “這個家,終究還是母親才能夠打理順的。”


    “你也不用拿這話堵我!”


    盛老太太沒好氣地道:“我這一把年紀,病又剛好,怎有心力管家?”


    “你還是讓我多活幾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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