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麵平靜,如同從天上落下的一麵鏡子,完美地鑲嵌在雲山上,映照著上方的山峰雪頂,碧空流雲。


    “這就是天池......”


    蘇葉喃喃著,“真美啊。”


    梅原站在一旁點了點頭,目光又越過湖泊,順著對麵的山體一路向上,直到頂部的雪峰。


    “那邊可以上去嗎?”


    “登頂不行,太高了,還很危險,普通遊客不允許上去。但到半山腰還是可以的。”


    蘇葉笑容滿麵,“那上麵有個觀景台,可以看日出還有雲海。我都計劃好了~”


    “看日出?”


    梅原麵色微變,“又要早起......”


    蘇葉笑容不改,“你也可以選擇熬夜。”


    “......”


    ......


    天池邊有好幾條小路,通向不同的觀湖位置。五人各有選擇,便暫時分開,各自朝著一個方向走去了。


    “那我們待會兒還在這裏集合。”


    “嗯。”


    “知道啦~”


    梅原順著階梯,走上最高的那條小道,在湖邊獨自前進著。一陣強風越湖而來,吹得他渾身發抖。


    他停下腳步,將自己的外套拉鏈又往上拉了一些。正要啟程,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他回頭一看,卻是孤身一人的明理。


    “梅君,真巧呢。”


    梅原點了點頭,“你也走到這邊來了。”


    兩人並肩而行,繼續向前走去。


    “這湖看著不大,真要完整走一圈,少說也得一個多小時吧。”


    梅原又收回目光,看向腳下,“好在湖邊的這些小路都已經硬化了,比較平整......”


    “是呢。”


    時至午後,太陽往西偏移了一些,照得湖麵波光粼粼,金光閃爍。


    “美しい......”


    明理望向湖麵上最耀眼的地方,微微眯眼,“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個時刻,我可以沿著這裏永遠走下去。”


    梅原也停下腳步望了一會兒,“看久了還是會膩的。”


    明理搖了搖頭,“不是所有人都喜歡改變哦,梅君。”


    “未來或許會變得糟糕,也可能變得更好,但我更喜歡眼下這一刻。”


    “......是麽?”


    “是哦。”


    雖然遊客不多,但湖邊的行人其實並不少。


    這大概也是因為天池與雲山密不可分,遊客但凡來了雲山,八成也都會來天池邊逛一逛;


    在半路,梅原和明理甚至看到有人坐在電動輪椅裏,獨自環遊天池。


    “沒有什麽是永恒不變的,唯一不變的其實是改變本身。”梅原突然開口道,“我覺得......未來一定會得變好,所以我從不抗拒未來。”


    “不過,與其說我是相信未來,倒不如說我是相信自己......”


    湖風吹來,明理攬了攬耳邊被吹亂的頭發,笑道:“那我也可以信賴梅君嗎?”


    “......別指望我啊。”


    梅原目光一偏,望向了別處,“依靠自己,你也能看到自己的未來的。”


    “依靠自己麽......”明理喃喃著。


    她眼底明波流轉,忽然又睜大了眼,“誒,等等,難道說......我剛剛是被梅君拋棄了?”


    “......你在說什麽呢。”


    “沒有嗎?”


    “沒有吧。”


    “......吧?”


    “沒有。”


    ......


    花了一個半小時,梅原和明理才回到最初出發的位置,而蘇葉和小日向已經在這裏等著了。


    蘇葉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在兩人身上來回掃了一會兒,又把梅原拉到一旁,“你偷腥了?”


    “......沒有。”


    “哼哼,最好是真的沒有。”


    四人又等了片刻,依然沒有見到陸英的影子。


    蘇葉有些擔心,打了個電話過去。


    “阿英......誒?”


    她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又看向梅原,“阿英說她在往回走了,但是她的腳磨破了,走得很慢,讓我們先回旅館......”


    “開什麽玩笑?”


    梅原皺了皺眉,上前接過手機,“你在哪?”


    “湖邊。”


    “具體位置呢?”


    “......天池湖邊。”


    “......”


    梅原抿了抿嘴,這天池周邊確實都是一個樣,也沒什麽標誌性的小地點,“你把坐標......不對,你發個定位過來。”


    “嗯。”


    掛斷電話後,陸英將自己的位置發了過來。


    梅原點開地圖一看,卻正在他們對麵,天池的另一邊。


    “這麽遠......”


    他看向蘇葉和北川姐妹,“你們先回酒店吧,我去接她。”


    “我也......”


    蘇葉剛要說些什麽,梅原又晃了晃手機,“你還走得動嗎?先回酒店吧,剩下的交給我。”


    “好吧。”


    “對了......你記得去前台問問,有沒有消毒酒精和創可貼之類的東西......手機也先借我用一下。”


    “嗯啊。”


    道別之後,蘇葉、明理和小日向先行下山,而梅原沿著湖邊又往回走去。


    湖邊有不少供人走累時歇息的長椅,梅原便讓陸英就近找個地方坐著,等他過去。


    原本需要四五十分鍾的路程,在他一路小跑之下,不到二十分鍾就趕到了。


    湖邊小路的這一段出現了短暫的孤寂,除了陸英,四下沒有旁人。


    她獨自坐在長椅上,靜靜地望著下方的湖麵。


    一隻腳露在外麵,搭在鞋子上,腳尖和腳跟已經磨得紅腫,前後各有一個顯眼的水泡。


    聽到梅原的聲音,她才轉過頭來看著他。


    “哈......”


    梅原喘著粗氣,在她身邊坐了下來,“讓我歇一會兒......”


    “嗯。”


    陸英在他背上拍了拍,幫他平複呼吸。


    “謝謝......”


    梅原深吸一口氣,又看向她的赤足,“鞋子不合腳嗎?”


    “......嗯。”


    陸英抬起腳,準備將襪子穿上,“剛買的。”


    “難怪了。”


    梅原卻彎腰蹲了下去,握住她的腳,“等等,讓我看看。”


    “......”


    他的手在小巧的玉足上拂過,又沿著四周轉了一圈,落在腳跟,“很不合腳啊,都腫成這樣了......”


    “嗯......”


    “你帶了別的鞋子嗎?”


    “帶了。”


    “那就好。不過沒帶也沒關係,我記得下麵有個商場來著......”


    陸英的目光落在梅原臉上,微微抬起的右腳,有些無處安放。


    比起自己的腳,他的手掌要寬大得多,又有些粗糙,握著她的腳尖時卻又十分溫暖,仿佛他便是這冰冷湖岸的唯一溫度......


    在她走神時,梅原忽然從她手裏拿過襪子,小心翼翼地套了上去。


    “疼嗎?”


    “......不疼。”


    鞋子還是得自己穿。


    陸英係好鞋帶,一抬頭,梅原又在麵前背對著她蹲下了。


    “......”


    “嗯?”


    梅原等待了一會兒,又回頭看了一眼,“怎麽了?”


    “你還要在這邊再坐一會兒嗎?”


    “......不是。”


    陸英站了起來,“我自己能走......”


    隻是剛邁出一步,她便控製不住地皺起了眉。


    梅原見狀,走到她麵前微微蹲下身,再次開口道:“上來吧,都在等著你開飯呢。”


    “......還早。”


    “入鄉隨俗嘛。”


    “......才三點。”


    ......


    湖畔的風停了下來。


    梅原抬頭望了一眼遠處的雪峰,感覺自己身後背著的不是一個同齡的女孩子,而是一朵剛剛采摘的雪蓮。


    柔軟,輕若無物,又時刻散發著陣陣幽香。


    後麵背了個女孩子,他的速度比起來時自然慢了不少——更何況他本身也極為享受這樣的時刻,下意識便放慢了腳步。


    陸英靜靜地蜷縮在他的後背,側著腦袋,臉貼在他的脖子後,目光停留在下方的湖麵上。


    “心如止水,映照一切而不為所動。”


    不讓情緒影響到自己的行為,是她長久以來的準則。


    起初,這一點也確實為她帶來了不小的益處。


    她自幼喜歡看書,這樣的心態令她可以隨時沉浸到故事中,又能隨時抽離,恢複到原本的平靜。王國興滅,英雄泣血,她感同身受,但對她立即翻開下一本書的節奏,不會產生絲毫影響。


    隻是漸漸地,隨著年齡的增長,她發現原本的自己也失去情緒了。或者說,是失去了表達情緒的能力。


    她仍可以為故事裏的角色歡笑或流淚,但也僅限於此了。


    湖麵映照一切,仍有自己的波瀾;而鏡子的對麵空無一物時,便隻剩下寂靜與黑暗了......


    她無力改變,越陷越深,甚至開始從旁觀者的視角注視自己。


    直到那兩個人,一起闖進了她的世界。


    “哇~你真好看!我叫蘇葉,一中升上來的,你要不要當我女朋友呀~”


    “我叫梅原,喜歡遊戲,遊戲和遊戲,請多指教。”


    同窗一年多,他們三人又先後進入了另一個瑰麗奇異的新世界。


    令她驚訝的是,在新身份的掩飾下,她反而漸漸找回了自己的內在情緒——不隻是在遊戲裏。


    陸英現在終於可以肯定,她已經喜歡上他們倆,也重新喜歡上自己了。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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