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袍於新郎懸坐西方天幕,竅穴內雷漿翻湧而出,被他隨手灑在身後,竟是在空中蔓延生長出了一片雷光閃爍的竹林,紮根虛空。


    於新郎一招手便會有一根雷竹自己折斷,飛入他的手中,一手做刀,削去枝葉,便是一根雷矛,做好一根就隨手丟在一邊,李劍歌和白衣懸劍像已經打起來了,估摸著張靜初也快到了。


    果不其然,剛有這個念頭就聽見天邊雷鳴滾動,除了張靜初,就沒有人能再搞得出這麽大的動靜來,“年紀這麽大了,就不能低調點嘛?每次出門都這麽浮誇,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張老怪又出門打妖怪了?”道袍於新郎吐槽了一句就繼續低頭專心製作雷矛了,張老怪那悶騷性子,隔千八百裏就敢搞出這麽大的動靜,估計還得有一會兒才能到。


    東方天幕之上,儒生打扮的於新郎將書箱從背上取下,隨手扯過一片雲彩,將書箱扔在其上,活動了一下被壓的快要抬不起來的胳膊,又扯過一片雲彩捋平,從書箱之內取出一塊硯台和一方色澤細膩的藥墨放在已經捋平的雲彩上緩緩研磨起來,有些事不用急,更急不得,但是必須做,還必須得做成。


    著青衣別玉簪的於新郎臉上始終掛著那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上次和那位漣清夫人以水法交手惜敗一招,差點就入贅進了共工府,想來真是慚愧啊,自己現在好像都還是逃婚在外的身份,想到這於新郎的臉上也有點尷尬之色,誰讓自己沒那個福份呢!


    北方天幕已經被火焰炙烤的扭曲起來,於新郎那雙通透的赤色眼珠則注視著咫尺城那座於府,墓中人仍是睡在墓中。“於道友。”一個赤裸上身的紅發男子不知何時已經出現在了於新郎身後,“嗯,既然來了,那就一起看一出好戲吧!李劍歌可是很久都沒有出劍了。”於新郎點了點頭,隨手拋給他一個壺酒,繼續目不轉睛的盯著中間的天幕。


    “李先生。”白衣於新郎踏倒懸天際劍河而上,迎上了禦劍而來的李劍歌,“還需要說一說客套話嗎?”李劍歌同樣一襲白衣,背負長劍,腰懸葫蘆,此外身無他物,劍仙破敵有一劍足矣,其他的什麽都是多餘。


    於新郎笑道:“不必了,我隻是請李先生出手的時候能夠盡早全力以赴,我這副身體最多也就能支持我全力出劍三次。”說罷於新郎便駕馭劍河倒退半裏,李劍歌也不言語,隻是拔出背後的長劍緩緩摩挲,他手中的長劍嗡鳴不止,經過李劍歌多年的劍氣洗煉之下初開靈智,儼然已經是仙兵氣象。


    天空劍河此時緩緩倒流,本來李劍歌所立之處本就是河流中段,此時卻被李劍歌的劍氣生生碾斷,於新郎依舊氣定神閑,麵帶笑容兩眼微眯的看著李劍歌,白衣懸劍像此時身上的劍氣一分為三,一股附著於手中一柄黝黑長劍,另外兩股附著於隱沒於虛空兩柄半虛半實的本命飛劍,在劍河中不斷遊弋,猶如水中遊魚。


    李劍歌也緩緩握住腰間長劍,本來在他身邊肆意橫行的劍氣猶如有了目標一般的灌注進那柄看劍鞘都顯得頗為磕磣的長劍。“劍名‘止戈’”當李劍歌將劍徹底推出劍鞘,這柄凶器才綻放出它的真麵目,藏於劍鞘之下,乃是絕世凶兵。


    李劍歌本是某個山下王朝的大將軍,一身武夫境界隻差一步就可以由山巔境踏入止境,並且兩次奪得天下最強武夫的武運,奈何修為夠高,卻是毫無指揮天賦,靠著一身高絕武力奪得一個大將軍的名頭之後,卻是帶領著麾下軍隊屢戰屢敗,不過由於和當時的君王本是自幼交好,王朝之中的骨鯁之臣屢屢進諫,都被那位皇帝置之腦後,最後一個偌大王朝因為皇帝的一意孤行分崩離析。


    最後那場守城戰中整個王朝竟是無一可用之才,皇帝悔悟已晚,李劍歌領皇命死戰都城之外,在那場守城戰中萬軍之中斬下對方將軍的頭顱,卻也被隨軍修士打到一身武夫修為盡數塵歸塵土歸土。那位皇帝卻像個笑話一樣被敵國置之腦後,反倒是李劍歌這個大將軍被百般折辱,渾渾噩噩做了四十年的奴隸。


    最後李劍歌用這柄染著自己麾下的鮮血的長劍,殺了那個已經失心瘋的可悲皇帝,才被敵國的新任大將軍以某個蹩腳的理由釋放,在偌大天下流浪多年。多年來陪著李劍歌的隻有這柄妖劍,每一次斷裂崩口,隻要沾染鮮血,就會緩緩回複,李劍歌也隨著這柄妖劍的魔性逐漸瘋魔,神誌迷失。


    身體山河破碎,已經再無破後而立的可能,李劍歌更是幹脆放棄肉身,通過某種契約直接轉為鬼修,劍即身,道即命,不是劍修勝似劍修,神誌卻也作為代價,被妖劍一並奪走。


    淪為鬼物的李劍歌曾經差點被一位佛國證得菩薩果位的得道高僧以一身佛門功德為代價超度,本應魂飛魄散,再無妖劍長歌一說。


    妖劍止戈身上壓製諸多陰神的魔性也在超度的過程中被那位高僧祛除,囚禁在止戈之內的李劍歌昔日麾下的陰魂紛紛蘇醒,代替李劍歌接下業力,換取了李劍歌一人的死而後生,然而,其他人付出的代價卻是再無輪回與來生。


    告別那位羅漢之後,李劍歌開始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懺悔贖罪,孤身前往幽冥地獄和人間的交接的鬼門,一鬼一劍震懾千年之久,在李劍歌的庇護之下,那處被世人摒棄的恐怖之地變成一片世外桃源,許多因戰事流離失所的山下之人,幹脆在這個與世無爭之地安頓下來,建立起了一個偌大城池,名為“止戈”,與劍同名。


    一些個野修也是在某種默契之下建立起了一個小宗門,隨著時間流轉,昔日的小宗門也成了盤踞一洲大地的龐然大物,祖師堂則是厚著臉皮給李劍歌留下了一個最靠前位置,認了一個便宜祖師,反正李劍歌也不放在心上,倒是宗門的門人曆練遊學都免不了被同洲的其它幾個宗字山頭的門人嘲諷兩句,什麽單單臉皮就可以硬接大劍仙一劍不穿,有奶就是娘雲雲。


    倒是那個臉皮頗厚的掌門一點不計較,被其他山上門派的大人物嘲諷時,反倒會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反嗆上兩句有本事你們也認個便宜祖師啊。搞的其他掌門反倒不好開口,山上人修行一個個都是極為珍惜臉麵,從來沒有人像他這般無賴,大概隻能歸咎於當初的初代祖師都是性情乖戾的野修吧。


    “你,”李劍歌皺了皺眉,“現在究竟算是人?還是和我一樣?”看著眼前眯眼微笑的白衣男人,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大道相近的氣息,於新郎搖了搖手裏的劍笑道:“隻怕我現在比起你的狀況還要遠遠不如,三屍斬其一,還有一半魂魄流離在外,等會兒遞完這三劍,我這具白衣懸劍像的一魄就會徹底破碎。”


    於新郎笑容灑脫的像是在說別人的事情,似乎一魄的缺損像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代價如此之大為何還要這般作為?”李劍歌雖然長劍出鞘,但是已經沒了殺機,同病相憐者而已。


    “呃~我說實話你可別砍我。”於新郎咧了咧嘴,完全沒有上五境大修士的矜持,“行。”李劍歌點了點頭。


    “因為,你是個老光棍兒,不懂兒女情長。”於新郎幾乎話音剛落,一道通天劍氣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李劍歌,你不講信用!”於新郎慘嚎著後撤,狼狽的躲開這一劍,李劍歌此時滿腦門子黑線,手裏已經開始在為下一劍蓄勢,這一句話沒來由的勾起李劍歌心裏的怒火,“老光棍沒人權嘛?”。


    “我就說吧,你指定會劈我。”於新郎囁嚅到,“我隻恨一劍沒有劈死你。”李劍歌聽到於新郎的解釋更是氣不打一出來,就差沒有破口大罵了,“我是為了自己的心愛之人,有錯嗎?”於新郎看得出李劍歌一點殺心都沒有,自顧自坐在了飛劍長河中,輕聲說道。


    “為心愛的的人奪天下第一?”李劍歌疑惑的問道,“我要借天地氣運開鬼門,用天下第一的氣運把她從幽冥拉回來,這是我欠下的因果,總得還啊。”說罷,於新郎緩緩抬頭,舒了一口氣,說出來總好過憋在心裏。


    再次是一道通天劍氣鋪天蓋地的砸下,一點不講情麵,這次於新郎沒有躲,而是任由滔天劍氣實打實的落在身上,劍氣落下,卻是如同泥牛入海,於新郎漠然的看著劍氣一點點的消失,無聲的咧了咧嘴,還有什麽苦他吃不下呢?


    “開鬼門?你個真敢想!你知道那樣會死多少人嘛?”李劍歌額頭上青筋暴起,但是看著劍氣衝刷之下,連一點反應都沒有的於新郎,也是平靜下來,輕聲道:“我好像知道你要怎麽做了,但是值得嘛?”“值!”於新郎點了點頭,“能救她還有什麽不值呢?很值呢!”於新郎想了想,忽然想到什麽,笑容燦爛。


    “這次問劍我接了。”李劍歌看著癡兒般傻笑的於新郎久久無言,最終擠出這麽幾個字,“一言為定!”於新郎再次站起身,隨手拍了拍長袍,隨著他站起來的,還有天地大勢,無窮劍氣幾乎刹那間彌漫百丈之內的空間,和李長歌劍氣小天地碰撞出一片金戈交擊的清脆聲響。


    這天地作爐,也焚不盡我的少年意氣。


    於新郎遞出第一劍,這一劍平平無奇,唯有那作意氣風發的少年心性,竟是瀟灑快意的令人咋舌,好像隨手遞出一劍,就可以斬斷所有的不平意氣,於新郎幹脆拿出一壇豔骨,舉頭痛飲,再無顧忌什麽絕響,隻要救回她,陪她再釀上一千一萬壇豔骨又何妨?我要救的人,幽冥就能囚的住?不可能!


    李劍歌默不作聲,看著放浪形骸的於新郎遞出的那一劍,心中也湧起一股豪氣,止戈出鞘,像是回到了當年,自己還是那大將軍,手下依舊千軍萬馬,隻要劍鋒所知,注定所向披靡。


    此時劍河塌陷處如同沸水翻湧,一個騎馬的冷硬身影就突兀的從劍河之下衝了出來,胯下坐騎雙眼盡是幽幽磷火,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無數的陰神騎兵就這麽靜靜的佇立在劍河兩岸,悄無聲息,散發著慘烈的殺氣。


    李劍歌身後則是出現一個捧甲而立的身影,為李劍歌遞上盔甲,李劍歌接過盔甲,為自己穿上了千年未再觸碰的盔甲,威武如當年,隻是兩鬢花白,隻是身後人已是前世人。


    於新郎看了看壇底為數不多的豔骨,不再飲酒,隻是輕輕扣指彈在壇上,將酒壇震作粉碎,其中酒液凝而不散,被於新郎煉化成一個美麗女子的樣子,癡癡然笑道:“丫頭,好好看著,遞出這一劍的,應當還是當年的於大家。”酒液凝聚出的女子竟是如同擁有靈智似的,抿嘴輕輕點了點頭,眼中流露出掩飾不住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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