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許當時薑寒山還抱著某種幸災樂禍的心理,但是現在真的是一點也沒有這種想法了,看著眼前笑眯眯的年輕人,發自內心的恐懼,“墟主不必緊張,我問你答,不要隱瞞,有些時候活著比什麽都重要,不是嘛。”於星朗輕聲細語的安慰著薑寒山,一隻手已經搭在了薑寒山的脖子上,指尖之下清晰的感受到一層雞皮疙瘩。


    “好好好,您問就是了。”薑寒山幾乎到了崩潰邊緣,某種力量從那隻手下開始蔓延,氣府經脈內的靈氣竟然開始緩緩凝結,這種手段不算高明,薑寒山也喜歡用這招對別人施壓,效果立竿見影,但是這僅僅是兩者境界差距極大的情況下才會有效,可是於星朗明明已經跌境到隻保住了元嬰修為,為何還是輕鬆的阻滯住了他的靈氣流泄?


    “這才對嘛!”於星朗輕輕拍了拍薑寒山的臉,滿臉笑意,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他的對麵,緩緩開口問道:“我其他的也不想知道,我就是好奇,你連染指一座福地都躊躇這麽久,你哪來的勇氣去打天墓中神庭遺址的主意?”聽到神庭遺址四字的瞬間徹底斷了薑寒山的僥幸心理,一瞬間,如墜冰窟。


    “什麽神庭遺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薑寒山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狗,麵露猙獰,雙眼色厲內茬的看向於星朗,但是在看到於星朗那雙金色燦爛的雙眸時,臉上所有的猙獰都扭曲成恐懼,是神靈之眸!是隻有去過那個地方的人才會有的眼瞳!


    “薑寒山,你給我說實話!你到底有沒有打神庭遺址的主意?”陳玄在聽到這個消息之後神色頓時從萎頓變成暴怒,上前一把抓住薑寒山的衣領,將他從椅子上拎了起來,一張老臉上青筋暴起,這麽多年了,他第一次發這麽大火,嘴角甚至在暴怒下顫抖起來。突如其來的粗暴舉止將失魂落魄的薑寒山從失神中驚醒。


    祖師堂中本來還有人對薑寒山抱有袒護的心態,此時已經悉數變成了厭惡,他碰到了所有人的底限,薑寒山也清楚的感受到所有人態度的變化,頹然的推開陳玄,跌坐在椅子上,深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道:“我確實參與了這件事。”“王八蛋!”陳玄破口大罵,企圖再次上前揪住薑寒山,卻被於星朗攔住,於星朗繼續問道:“還有誰參與了這件事?不是我看不起你薑寒山的份量,當年那三位散道之後,十四境如雨後春筍一樣紛紛冒頭,飛升境修士已經在這座天下沒有曾經那麽重的份量了,更何況你一個稀爛的仙人。”


    “我也不知道,私下的幾次試探裏,我認出了幾個宗字山頭的掌舵人物,主導的那位身份就沒有人能夠摸清了,就像憑空出現一般,在他身上我看到了太多人的影子,其中甚至還有你的影子。”薑寒山低頭思索,但是能夠想到的有用信息太少,印象最深的還是那位領頭之人的金色眼眸,比起於星朗的甚至都要更加純粹,更加逼近於神靈。


    或者,他就是神靈呢?


    “太多人的影子。嘶~”於星朗心中隱隱約約的在記憶碎片中刨取出一段有用的碎片,但是太多的記憶已經徹底零碎,很難有什麽有意義的發現,“為什麽說他身上有我的影子?”。“那雙眼睛,他的眼睛也是金色的,隻有去過那座城池的人才有這樣的眼睛,他的眼睛!”薑寒山同樣陷入回憶,那雙金色的眼眸是他對那個不明身份的人唯一的印象。


    “去過點將城的人都會變成這副樣子,有什麽好奇怪的?”於星朗眼中金光流溢,無數花紋在他的眼瞳下不斷打亂重組,繁雜如萬花筒。


    “可是離開點將城的人又有幾位?”薑寒山語氣詭異,一股莫名的寒意攀爬遍了於星朗全身。


    “對啊!離開的又有幾位呢?”於星朗喃喃自語。


    點將城多少年來不成文的規矩:自古英雄入點將,馬革裹屍方願還。不消人間誰憑吊,但願來者酒澆墳。


    出陣者一律準備三壺酒,上戰場前撒於陣前,一壺敬曾經戰死於此的英靈,一壺敬即將戰死沙場的袍澤,一壺敬以後敢於戰死於這片沙場的後輩。


    數萬年來,從未有過改變,甚至於點將城外沙場有酒陵一說。


    初入點將城者往往未見沙場,先聞血腥與酒香。


    一入點將城,再隨來路歸者往往都是一具殘屍,隻有極少數人在點將城攢夠了那近乎不可能積攢完的功德,封號之後離開。


    即便是於新郎依舊花了二十多年時間才完成封號,直到那一戰中孤身斬殺一位高位神,羈押一位高位神。


    又將近十位上五境的神靈一同拖入某處秘境,將祂們打入咫尺福地之中,拚著跌境逼退三位高位神靈,一襲紅衣,霸道無雙的風采折服了點將城所有出戰的人,以至於後來的封號都大受影響,當代城主幹脆順水推舟,將他的封號改為“血衣霸王”。


    點將城至今還流傳著“霸王容貌羞虞姬,紅衣手下無全屍”的說法。


    那位紅衣霸王和現在的於新郎已經沒有太多的關係了,反倒是於星朗的心氣更接近於當年的紅衣霸王,於星朗做事的風格依舊可以找到當年紅衣霸王的影子,神性純粹,行事果斷且不缺思量,極少受情緒影響。


    “最後一個問題,你想活還是想死?”於星朗打定主意,稍後需要再走一趟點將城,薑寒山興許還能作為誘餌,看看能不能釣上來一條大魚,如果可以,算是意外之喜,如果釣不到,再將他宰了也無妨。


    “活,活,活,隻要能活著讓我幹什麽都行!”薑寒山激動的跪倒在地,神色癲狂,一旁的陳玄欲言又止,下意識的看向於星朗,於星朗朝他搖了搖頭,以心聲傳音道:“入點將城之後我自有算計,薑寒山要麽死在戰場上,要麽死在那群敢於打神庭遺址主意的家夥手裏,五百裏點將城外,自會有人為他立碑。”。


    陳玄不再心有顧忌,以心聲對於星朗道了一聲謝,於星朗笑著點了點頭,拽著薑寒山的領子走出昆侖墟祖師堂,一頭撞入某個提前的留在昆侖墟的門戶,隻留下祖師堂內一眾大眼瞪小眼的長老供奉麵麵相覷。


    “丫頭,想不想去外麵的世界看看?”於新郎趴在桌子上看著對麵低頭刺繡的女子,燭光朦朧,女子比畫中人更美。


    女子低聲“嗯”了一聲,停下手中的針線,想了想問道:“外麵的世界有什麽?有城牆上看到的落日美嘛?”。


    “隻會更美。”於新郎信誓旦旦,“那比如呢?”女子笑容狡黠,“天下五嶽高聳入雲,無數前人留碑文於其上,天下儒生無不立誌走完五嶽,隻為觀碑摘文,我也曾在東嶽山巔留下一首七言絕句,現在隻記得一句:‘一袖攬盡三秋色,難描唇上一點紅。’隻因當時我想的是現在的眼前人啊。”。


    “還有呢?”女子將刺繡攬在胸前,一樣趴在桌子上,和某人麵對麵,四目相對,彼此竟是再難移開雙眼,女子笑容恬靜,聲似夢囈。


    “那座天下極北之地有座雄城,由公孫家與墨家共同修建,單單城牆就號稱五百裏之巨,我也曾步行丈量,可惜多年也沒能走到城牆另一頭,那座城的城牆比咫尺城外最高的山還高,連鳥都飛不到城頭,有位劍仙曾經禦劍牆外題字‘雁撞牆’,站在牆腳都能看到半截腰上那三個字。”於新郎神色緬懷。


    “題字?哪個劍仙這麽騷包?不會那個劍仙就是你吧?”江素一臉鄙夷的看著差點在臉上寫著滄桑二字的於新郎,“咳咳咳,是一位故友,故友,那家夥一直都這麽騷包。”這一問差點讓於新郎背過氣,自己什麽時候這麽騷包過?


    “還有呢?有沒有花多的地方?”女子對於新郎吹捧的五嶽和雄城顯然不感興趣,“嗯~讓我想想。”於新郎皺起眉頭,這一世大部分時間都在點將城奔波,確實極少去其它地方,一時竟然想不起來。


    看著女子的眉頭也微微蹙起,忽然想起來山水邸報上經常提到的天下十六絕,連忙說道:“也有,也有,我剛剛想起來。除了五嶽和點將城外還有十四處絕景,還有釋門那座萬蓮池,一片蓮葉便大入城池,紫金蓮花骨朵一百零八朵,許願極為靈驗,許願之後花骨朵漸次開放,開的越多越靈驗,隻要記得再去還願便是了。”。


    “真的嘛?”女子眼眸瞪大,女子對於這類事情最是上心,“當然啦!”於新郎信誓旦旦的點頭,繼續說到:“還有那座天下祖花雲集的百花福地,諸多外界絕品孤品的奇花異草在百花福地都能找到,甚至有的花經過多年的靈氣熏陶,化身精怪,模樣比人還要好看。”。


    “還有呢?還有呢?”女子終於來了興趣,“有在那雲中高懸,半隱天外,終年雲遮霧繞的雲上城,據說是一位魔道巨擎為了紀念亡妻所築,城中皆與塵世無異,唯獨城外雲海翻騰,千年來之所以離地三千丈,完全是靠著那位魔道巨擎道法通天,幾乎就是一座幾乎人造洞天福地,還有……”。


    點將城頭一個身披深紫大氅,神色冷峻的年輕人正盯著城頭之下的戰場,寒冷的北風在高高的城頭俞加酷烈,男子並未動用修為抵禦寒風吹拂,而是默默的感受著凜冽的寒風,盤算著一個中五境修士在這種的環境下抵禦寒冷需要額外消耗多少靈氣,深吸一口氣,血腥味隨著刀子一樣的寒風灌入肺中,別樣的神清氣爽。


    近日的神化生物的小股騷擾越加頻繁,極北之地的氣溫也愈加寒冷,修士雖說寒暑不侵,但是這也需要相應的修為支撐,不是隨便一個人都能做到道法自然,生生不息,或者拳意遊走,猶如神靈庇護。


    正如男子這般境界,隻要心中稍微掀起些許念頭,任憑這一冬的寒風再如何淩厲,又有幾縷能夠吹進男子周身三尺呢?索性點將城最不缺的就是修士,甚至一城之中能夠算得上是山下人的人幾乎都沒有,入城要麽是中五境起步的神仙老爺,要麽也是四境起步的純粹武夫,都是可以在大王朝的蕃屬小國掀起一波不小風浪的人物。


    在於新郎鯨吞半座天下的武運之前,天下武夫除卻尹邛是公認的武夫十一境武神境,大概隻有這城頭男子的武神境能夠和尹邛去掙一掙那個貨真價實的天下第一。


    隻是男子因為身份緣故,不能出點將城,故此名聲不顯,甚至男子的武神境沒有借助整座天下的一點武運,而是靠著一次次生死之爭,在點將城外一點一點的把底子打磨出來,靠著大半條命拚出來的武神境,按照男子的說法,真要和尹邛打起來,分勝負看在什麽地方,但是分生死在哪都一樣,注定我生他死。


    “好久不見。”男子聞言抬頭,看見城頭站著一道紅衣身影,而紅衣身影的手裏則拎著一個頹然的中年男人,神色柔和了幾分,甚至略帶笑意的說道:“是好久不見啊!於兄。”於新郎點了點頭,隨手將已經暈厥的薑寒山丟在地上,無奈的搖了搖頭,伸腳提了踢薑寒山,說道:“不就通過極限禦劍抄近道跨了半座天下,至於嗎?”。


    聽到這話薑寒山已經從內心徹底崩潰了,歇斯底裏的咆哮道:“極限禦劍啊!那是保命的手段,別人用上三次都費勁,哪個變態像你一樣啊?從頭到尾就沒歇過!大哥,你隻是元嬰!我才是仙人!你的靈氣是不限量的嘛?這麽揮霍都用不完?”。


    咆哮完薑寒山才想起自己現在還是別人手裏的人質,又悻悻的躺下,一副生無可戀樣子,“你要是有兩個飛升境修士幫你提供靈氣,揮霍起來也絕對不會手軟!”於星朗隨手從腰間懸掛的一枚咫尺物玉牌中取出三壇酒,一一拋向城外戰場,看都懶得看薑寒山一眼,既然到了點將城,他就沒有了任何退路。


    酒壇墜地,聲音清脆,地麵封凍,酒液從粉碎的酒壇中濺出,並沒有立刻被地麵吸入,而是滾起粒粒裹滿微塵的酒滴。


    “當年袁清旭就是在這戰死。”年輕男人看著城下酒壇墜地之處,神色緬懷,“一晃許多年了。”於星朗同樣看著酒壇落地之處,當年,那個地方一個男人死而不倒,背後幾步便是點將城,為了救人,就永遠留在了那,被救之人,一個成了後來的血衣霸王,一個成了後來的點將城唯一的外姓大將軍。


    “我不在的這麽多年裏,你每年都給他祭酒的沒有?”於星朗眺望遠方,這個季節的點將城頭可以看清城牆之下這個人間最大的修羅場,極遠處還有幾尊大如山嶽的殘缺神骸,這麽多年過去,好像什麽都沒變,又好像什麽都沒變,於星朗百無聊賴的吟道:“回眸顧盼間,竟也似當年,竟不似當年……”。


    “沒有,倒不是我記不住,而是那家夥根本就不喜歡喝酒,我倒是經常給他點上一煙鬥旱煙,就站在那,等著他抽完,然後再幫他把煙鬥收好。”故友在身邊,一向沉默寡言的年輕男子頗為難得的話多起來,陪著於星朗眺望遠方。


    當年三人在城頭經常性就是那麽一站一天,一邊遠眺,一邊聊天打屁,興許聊的會是昨天晚上的某人的豔遇,也興許是某個熟識之人戰死的消息,亦或者是新來點將城的同鄉。更多的時候其實是年輕男人和於星朗二人聊天,袁清旭則沉默的倚在城牆上,給自己點起一煙鬥旱煙,看著二人聊天。


    再後來,那個抽煙鍋的人走了,喜歡聊天的二人學會了沉默,甚至年輕男子在背後也學會了抽煙,沒人的時候也會為自己點上一煙鬥旱煙,看著空氣中彌漫著的煙霧,好像又回到了從前,還是有一個如兄如父男人始終在他們身邊,煙霧後是一張始終含笑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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