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光線中,酒吧內那些黑影般的人們在竊竊私語。


    一個留著絡腮胡的大漢喝了口酒,打了個酒嗝,醉醺醺地對他對麵那家夥道:“嘿,那老家夥怕是又要釣上一個美國佬,上次釣到一個他吃了快一年才把他吃幹淨,美國佬可比國內這群家夥有錢多了。”


    他對麵坐著的人長著一對三角眼,看起來就像柯南中的小黑,滿臉寫著“我不是好人”。


    他同樣喝了口酒,點點頭,說道:“是啊,這老家夥就喜歡用這套,現在還活著都是他老板看他賺得多保住他的,不然早被人一槍打死了。”


    絡腮胡笑了兩聲,嘴裏吐出臭烘烘的酒氣,含糊不清地說道:“你說咱等會要不要去把那美國佬再搶一頓,剛剛我看了眼,一身奇怪的衣服,看他走路姿勢不像是把槍捆在了腿上,肯定沒帶槍,說不定身上還有點錢剩下。”


    三角眼同樣低笑了兩聲,嘶啞的聲音像是禿鷲的鳥鳴。


    “可以,反正咱也不是頭一次這麽幹了,反正隻要套個袋子在頭上,那群家夥也不知道是我們幹的。”


    “這地方,殺人,放火多了去了,上帝都管不過來,更何況一場搶劫!”


    他倆對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引來了其他陰影的注意。


    但也隻是一瞬的注意,在看到是兩個醉鬼之後,他們也不再注意。這倆人的名聲他們都有所耳聞,對於他們想幹什麽,是再清楚不過的。


    絡腮胡醉醺醺地喝了口酒,但酒杯中晃蕩的影子卻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微微眯眼,低頭朝著杯內酒液看去。


    “喂,你看,我都醉到杯子裏看到人影了。”他說著,拍了拍三角眼的肩,把他硬扯了過來,讓他看看自己剛才看到的人影。


    “還酒裏看到人影,我看你是嗑藥嗑多了,早晚都得爛死。”


    三角眼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嘴裏嘟囔,但還是低頭看去,卻驀然瞪大了眼。


    比起絡腮胡要清醒得多的他,竟也在酒杯中看到了一道人影。


    他不可置信,揉了揉眼,再度看去,卻愕然發現那道人影竟是在酒中轉過了身,露出了一張有點熟悉的臉,還對著他微微一笑。


    被酒精所遲鈍了的大腦一時片刻回想不起他曾在哪見到過這張臉,但酒中人臉上所佩戴著的單片眼鏡,讓他立刻想了起來,這人正是跟著老板進了店內的美國佬。


    他驚訝地張開嘴,卻突然感到一陣刺痛從咽喉傳來。


    他微微一怔,下意識地伸手摸去,卻摸到了一片濕熱,以及一張輕薄而堅硬的物體。


    他稍稍用力,將它拔了出來。


    在昏暗的燈光下,他看清了那是什麽。


    是紅桃皇後。她的臉龐染上了些許血跡,在光線的作用下,折射出妖異的紅光,她似乎在笑,紅桃皇後對著他笑。


    “嘿,老兄,你看完沒有,怎麽不說話啊?”醉醺醺的絡腮胡看著像是死了一樣不躺在他臂彎裏,隻顧著低頭看的三角眼,隨口發問,卻沒得到他的回應。


    他疑惑地推了推他的肩膀,隱約察覺不對。


    “喂?喂!喂!你怎麽回事!”他粗暴地將三角眼的頭扯起來,令他仰麵看向自己,卻驚恐地發現,三角眼的瞳孔早已潰散,一張臉龐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死人的蒼白。


    屍體的神情像是一條死魚。嘴巴張開,眼睛瞪大,慘白而碩大的眼球幾乎突出眼眶,臉龐上還殘餘生前的驚恐,咽喉處的血液流淌不止,甚至依舊溫熱。


    即便見過不少屍體,甚至他自己都製造了不少屍體,但如此近距離而又突如其來的死亡還是令他嚇得酒都醒了,揪著屍體的頭發,一腳踹在腹部,將屍體踹得老遠。


    “什麽情況!誰殺人了!”


    “怎麽死的一點動靜都沒!”


    “趕緊走吧,這裏要出事了。”


    陰影們湧動起來,不約而同地從腰間,或是身旁拔出槍械,緊貼牆壁,警惕著朝酒吧大門走去。


    但很快,他們就發現了不對。


    無論怎麽走,他們都隻能回到原點,他們還能看到許多幻象在自己的身旁浮現,死人特有的蒼白臉龐上是無盡茫然與彷徨,他們在起此彼伏的槍聲與慘叫聲之中漫無目的地遊蕩,像是源自馬孔多的幻夢。


    驚慌失措的人們在胡亂開槍掃射了一番之後冷靜了許多,他們立即發現,這些幽靈不會攻擊他們,他們隻會茫然地遊蕩。


    但令他們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是,這群幽靈的容貌宛如愛倫坡筆下的默斯肯大漩渦,無時無刻不在變動著。


    但無論怎麽變幻,他們總能在人群中找到熟悉的臉龐,那些臉龐的主人或是在剛剛的槍戰中身受重傷,或是站在此地,手持槍械,一臉警惕。


    大門不知何時消失不見,牆壁突兀地開始扭曲,他們像是在遊樂園的大轉盤上,看著牆壁飛快轉動,隻覺得眼花繚亂,甚至有人產生了嘔吐的衝動。


    “叮——”


    清脆的聲響從空蕩蕩的酒吧中央傳來,所有人都將目光投注了過去。


    殘缺不齊的肉塊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從空中掉落,它就像屠宰場裏的豬肉,帶著殷紅的鮮血,露出黃色的脂肪層,伴隨著“啪”的一聲,落在了地麵上,甚至還如果凍般彈跳了幾次,將血液濺射得滿地都是。


    隨後是更多的身體組織和器官從空中掉落。


    眼球從空氣中像是苔蘚般膨脹著,搖曳著從空氣中長出,一根根血紅色的血管從空氣中出現,將肉塊縫合成皮膚與肌肉。內髒與器官則是跳動著各自歸位,它們甚至還因走錯了地方而打了起來,所有人都沉默看著兩個表皮鮮紅而柔嫩如絲綢般散發著光澤的器官如狂犬一般彼此撕咬,最終彼此都變得殘缺不全地回到應待的地方。


    至於那些被撕咬下來的肉屑,它們則掙紮著長出如薑餅人一般可笑的麵孔和手腳,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在殘缺的軀體上行走,與皮膚縫合。


    所有人就像是在看一場荒誕的外科手術,或是一場血腥的表演,一具人體逐漸成型,到最後,已然清晰可見的麵容上甚至長出了一片晶瑩剔透的單片眼鏡。


    他嘴角掛著似乎永恒不變的微笑,輕抬左眼的單片眼鏡。


    幾個仍然沉浸於驚恐與震驚之中的人毫無征兆地開始尖叫,他們在所有被驚醒的人的目光之中拚命地抓撓著自己的肉體,不約而同地朝著酒櫃的方向衝去。


    他們搶到了酒,急不可耐地直接灌了下去。


    下一刻,一條條火蛇破體而出,將孕育了它們的肉體焚燒殆盡,連僅剩的灰都被一陣風吹散。


    唯一能證明他們曾存在過的,隻剩空氣中彌漫的焦糊氣味。


    帶著尖頂軟帽和單片眼睛的怪物對著所有人微微一笑。


    “正如你們所見,”他說,“我是一個魔術師。”


    “一個為你們帶來死亡的魔術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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