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邊的小村莊,擺宴實際上也就是那老幾樣。


    螃蟹,魚,海膽,鮑魚,還有麵和粉,再加上芋頭和湯團,還有酒,就是一場宴席的基本菜單,基本整個村乃至整個地區擺宴都按照這一套流程。


    林澤對此很熟悉,但再熟悉,他也沒法改變他不喜歡海鮮這一事實,更無法改變王曉喜歡海鮮這一事實。


    “媽,這個魚還行,你試試。”林澤運用著小醜的表情控製能力,咽下了對他來說簡直是噩夢的魚,心中苦澀。


    “我真傻,真的,我單知道這個小年輕沒有女友,我不知道他還喜歡吃海鮮……”


    “媽天天吃,你難得回來一次多吃點,”老人笑得皺紋舒展,仿佛年輕了許多,“城裏可沒這麽新鮮的海鮮,媽跟出海的瑞叔專門買的,今早他趕早撈的。”


    “嗯,知道。”林澤笑著,又往嘴裏塞了一大口。


    …………


    農村的夜晚,似乎比分外祥和。


    城中點星少見,但在鄉下,抬頭便是滿天星海。


    不遠處的河水泛著幾點燈火,不知哪戶人家傳來微弱的嬰兒啼哭,驚醒幾聲犬吠。打擾了隱約蛙鳴,幾聲鳥啼,還有清冷夜風中清晰可聞的蛐蛐鳴聲。


    林澤坐在院裏,聽著流水聲,仰頭看著天上繁星,身後傳來了一陣微弱的腳步聲。


    “夜裏這麽冷,也不知道多添件衣服,”老人抱怨道,費力地伸手,將厚重大衣披上他肩,“家裏沒你這麽大的衣服,我翻了半天才找出來你爹當年的大衣,現在你穿著倒剛好。”


    林澤心中一動,去掉了低頭看手機的幻象,將拿出的手機再度塞回口袋,“媽,我難得回來一趟,明天咱們去給爹上墳吧?”


    老人微微一愣,“你怎麽突然想到這個了,以前你都是我說了才去上墳的。”


    “這不聽到你提起爹了嗎。”


    老人捋了捋頭發,點點頭,“也行,你難得回來一趟,明天去跟你爹說說話也好,你爹也不知道多少年沒見到你了。”


    “當年你走的時候還沒這麽高,隻比我高半個頭,現在都跟你爹一樣高了,我給你套件衣服還挺費勁的。”


    林澤一怔,回頭看了她一眼,心裏明白了——不是王曉高了,是她佝僂了腰,矮了。


    他沒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行,那我回屋睡覺了。”


    “少玩點手機,早點睡,”老人叮囑道,“之前就沒見你早睡過,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雞早,大晚上手機亮著一道白光,跟鬧鬼似的,黑眼圈重得跟什麽一樣,早上太陽都升到天中了還沒起來,睡得跟死豬一樣。”


    “你房間被套跟床墊我都換了,你最喜歡的那套藍的,房裏我一直有打掃,沒什麽蜘蛛網,蟑螂我也灑了藥,我知道你半夜要起來上廁所喝水,給你床頭放了個手電筒,水杯也放那了,記得別打翻了……”


    “晚上走夜路小心點,院子裏石板路還有泥地坑坑窪窪的,之前你半夜摔了一跤把我嚇得起來給你上藥,剛睡醒坐著緩緩再去,醒醒神……”


    老人的囑咐似乎無窮無盡,林澤無奈地聽著,神情敷衍地點著頭,朝屋內走去。


    “我知道我知道,每年回家你都要說一遍,我都聽得耳朵長繭了,你不用重複這麽多次的。”


    老人沒再說什麽,看著他朝屋內走去。


    她自己走到廚房門前,抓起生鏽的沉重鐵鏈和鎖,將門鎖上,才慢慢地踱回了屋內,費力地關上沉重的木門,將巨大的橫木放上去,算是上了鎖,才關上燈,回到了自己房間。


    …………


    林澤站在屋內,看了眼屋內家具,看到了幾架雕花實木櫃子,還有那張巨大的,四柱雕花帶頂木窗,和其上的藍色棉被,床頭還拉來了根電線,正亮著小夜燈。


    他手指滑過櫃麵,又掀起床墊撚了撚床沿,發現手指沾上的灰塵少得可憐。


    林澤目光無意間掃過牆角,看到了個尿壺,仔細看了兩眼,發現繪彩的圖案也光潔如新,纖塵不染。


    “這是早早地就打掃幹淨了啊……”林澤歎了口氣。


    他躺在床上,心情複雜。


    “突然有點難受……我這把人家兒子宰了是不是有點過分了……”


    “雖說沾了毒,但進了戒毒所或許還能搶救回來,本質上他也不算太壞……”


    “母親一手帶大的孩子,就這麽沒了,她應該會崩潰的吧……這樣一來就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我終於明白了無麵人的扮演守則和扮演的目的了……”


    “無論如何我隻能是我自己,即便我在扮演人物的時候,感受到了再大的悲與喜,那也終究是他人的喜怒哀樂,無論如何我都要堅守本心,必須深刻地銘記自己的身份,無論如何,都隻能是自己,而不能成為別人……”


    “恐怕有不少無麵人是敗在了這上麵……要麽失控於愛情的甜蜜,要麽失控於親情的溫暖,要麽失控於友情的堅毅……”


    “可是歸根究底,愛情,友情,親情都不屬於無麵人,我們隻是鳩占鵲巢的寄生蟲,這些情感不屬於我們,我們隻是一個偷竊者,一個取而代之者,當我們沉溺於情感之中,想要用這個身份永遠活下去,進而拋棄自己身份,迷失自我之時,就是完全失控的時候……”


    “還真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讓我想起了聊齋裏那些狐妖化為人與凡人相愛一生的故事,這恐怕也是一種‘無麵人’,但他們卻能完美地持守本心,該說真不愧是神仙嗎……”


    “扮演他人的時候,所感受到的,所收獲的,讓自己為之感動,為之傷悲的情感也是最好的錨,這就是在晉升秘偶大師時維持自我,不被魔藥所衝潰的錨,曾經強烈的情感,在晉升途中會被利用,維持自己的人性……”


    “這和美人魚的歌聲有異曲同工之妙……占卜家途徑果真如原著所說,天生具有分裂傾向,這恐怕是一種更提前的,不明顯的錨……”


    “還真是矛盾啊……一邊沉溺於人性的溫暖,一邊在冷漠的神性上愈走愈遠,既要深切地體會到美好的感情,又要能夠放下這些美好,銘記自我,跟魔女途徑有些類似,是矛盾的聚合體……”


    “神之途徑,還真是神之途徑,二十二條途徑都是人性與神性的融合,都是人與神的掙紮。但歸根究底,我們隻是尋求一線平衡,我們隻是一群可憐蟲,為了力量,放棄了這麽多,真的值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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