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渡山腳下,一座二十丈高,十丈寬的牌樓屹立數百年,迎來送外中看慣了多少人間成敗,年年風雨侵襲,草木隨著時間枯榮改色,牌樓上的玉石依然皓白如雪。


    沒有一對不怒自威的石雕雄獅坐鎮山門,沒有金銀鑄就的神獸驅邪避穢,孤零零一座簡素的樓牌寒酸中透著些許小家子氣,好比神威無敵的大將軍不用高頭大馬,胯下騎著一匹騾子老牛,少點睥睨天下,誰與爭鋒的豪氣。


    三清宮裏裏外外,從人到物,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依著道心樸素的規矩。


    不似無雙城那座耗費千金,數噸銅水鑄就的城樓門牌,耗時三年竣工,慶典之日陸探微廣邀賓朋的盛大場麵轟動天下。


    還有水月神居富麗堂皇到天子都咂舌的地步,動輒雕欄畫棟,肆意噴金塗銀的樓閣亭宇上百座,搜羅天下奇珍花草,遍植於每個行人能到的地方,珍禽異獸更是五步一對,十步一雙,前幾年征集數萬勞工日夜不休,戰天鬥地一般在島中挖出百畝大的養魚湖泊,岸上千棵楊柳臨水垂條,再花數年從各地驚喜挑選上品錦鯉數萬隻,取名萬鯉湖。公孫楚遊湖賞魚時乘坐一條百丈長的花船,沿途百名貼身女婢拋下紛飛如大雪的花雨,場麵蔚為壯觀。


    至於文淵閣,北冥山以及其他大小的宗派如何驕奢淫逸,大搞麵子工程的事跡,天下人早已見怪不怪。


    但三清不爭天下第一,不好奢華享受,又何以去爭一塊門樓臉麵的大小,真論實力講威望,三清宮的門樓牌匾高聳到天上都理所應當,可三聖當年留下道心樸素,意念空無的老規矩無人敢逆。


    道門寒酸,道法卻高不可攀。


    盡管四大宗門千個不服,萬個不認,但天下人雪亮的眼睛瞧得明白,當年挫敗魔宗的重擔是三清一力擔在肩上的。


    望著祖宗全憑道氣入石,禦氣成刀飛鑿出龍飛鳳舞的三清兩個大字,李慕然長歎道:“老祖宗,徒孫歸家了!”


    隻是那句“小師妹,我回來了”,正要脫口而出,忽然卡在喉頭吐不出來,五年潛移默化的影響,似乎真能將不羈中那點不合時宜的放蕩之性打磨幹淨,心中能知敬畏。


    僧非道笑道:“臭小子,你可知這樓牌玉石上刀劍的來曆?”


    李慕然不無得意之色,笑道:“這可是老祖宗天下無敵的見證,三清的榮耀,也是無雙城,文淵閣的恥辱”


    “那你知道他們為何不將這恥辱取下來,非得放在這門樓上丟人現眼?”僧非道問道。


    李慕然撓撓頭皮,說道:“大概是沒臉提及此事,子孫後輩也沒有這樣的能力拿回去,雪恥談何容易?再或許,人心樸素了,不爭了,過簡單日子多好”


    “或許如此吧,但願如此吧”僧非道搖頭道。


    門樓右上方,一柄沒入玉石半個劍身的長劍青鋒不老,刃帶雪光。百年前此劍的主人小劍仙陸衝在此折戟沉沙,羞憤之中飛劍入石,丟下偌大的無雙城不管不顧,音訊全無。


    若非三聖中一人破口婆心的勸慰安撫,隻怕當時就人劍兩亡。


    失去主人的長劍並不孤單,左上方一把半截金刀在此朝夕相對,大有英雄惜英雄,敗者惜敗者的惺惺之意。


    陸衝敗走三清一年後,群雄束手,無人敢戰的局麵被刀皇打破,挑戰書都不曾事先送上一封的上官雲扯開嗓子在山門交戰,三天三夜無人應答。


    刀劍事,終須刀劍了,三聖中有人隻盼著耳根早點清淨,帶著一個平常心出門迎戰,戰鏖戰三百回合,刀光劍影縱橫來去,酣戰中刀劍之氣削平兩座山峰,更將兩座山劈成百丈懸崖,一發而不可收拾的神兵越戰越狂,狂刀斬碎流雲,神劍截斷風途,從清晨到傍晚都難分伯仲。


    僵持中,劍聖一劍破七星,不差分毫將上官雲高高凸起的發髻斬斷,披頭散發的刀皇在夜風中淩亂了片刻,揮掌劈斷跟隨一生的神刀便踏月而去,同樣杳無音訊,人間蒸發。


    老道目光掃過那殘刀斷劍,眼底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喟然歎道:“當年依舊在,幾度看春秋。爭強好勝又何必,敗了就敗了,小事一碟,執念害死人哦”


    李慕然問道:“這是無雙城跟文淵閣的恥辱,可惜晚生了百年,見不到當年老祖宗力挫小劍仙與刀聖的煌煌天威”


    僧非道輕笑幾聲:“你小子有顆爭強好勝的心,怕是一輩子做不到道心樸素,三清不爭,天下人卻爭得你死我活,這世道哪有什麽清淨之地”


    輕歎一聲後,僧非道又道:“臭小子,該進山了”


    終南亭白眉老道早將僧非道入山的消息通傳下去,兩人進門後毫無阻攔。


    沿著石階緩緩而上,道旁綠草萋萋,雜花鬥豔,離家千日方知家為何物的李慕然如龍歸大海,一路蹦蹦跳跳,像個毛頭小孩。


    拐過一座小山丘,就聽一個少女罵道:“好你個李慕然,當年屁也不放就走,今兒回來,罰你給我挑水砍柴煮飯,倒夜壺刷馬桶”


    幾叢樹枝掩映中,閃出一個輕盈身影,香風浮動後,宛如黃鶯吟唱的聲音帶著哭腔又道:“你再不回來,我就要嫁到該死的無雙城”


    李慕然來不及搭話,耳朵已被人狠狠揪住,抬頭便是一張桃花美麵映入眼簾,雙眸如秋潭,閃著明亮清光,小嘴巴寬了太肥,小了太窄,不大不小正好落在一張鵝蛋般的小臉上,兩道春風裁剪而出的柳葉眉飛入鬢角,當真是美人如畫,分毫不差。


    “疼疼疼,師妹快放手,多年不見,師妹這張臉,又美了,當年將我強行帶走的就是這牛鼻子老道,老和尚,我也想跟你告別,是他不給我機會,這可都怪他”李慕然陪笑道。


    少女怒氣衝衝看著僧非道,一股無名火燒了過來,怒道:“你這個叫花子老道好不講理,為何拐走我師兄,還敢跑上山?就不怕我找你算賬”


    僧非道瞧著少女滿臉委屈,眯眼笑道:“女娃娃問得好,這小子跟我下山,可是你們師祖的意思,老道我也是被人脅迫,不過你可千萬別放手,這小子五年來沾花惹草的,見著漂亮姑娘都想入非非,早把你忘光了”


    少女擰得更緊,怒道:“哼,那我就嫁給他,反正他比你帥,還是無雙城少主”


    被牽著耳朵的李慕然跟著少女舉步維艱,不得不貓著腰,將腦袋靠近少女身側,維持一個盡量減少疼痛的距離和姿勢,求饒道:“傾國傾城的俏師妹,美師妹放了我,我就幫你趕走那個公子哥就好,這五年我收羅了不少天下的奇珍異寶,明兒全都給你開開眼界,喜歡什麽隨便拿,可好?”


    難猜難知少女心,易怒易哄少女心,李慕然一番話最合少女心意,女子鬆開手指笑道:“可不許騙我,還有啊,給我掃地倒夜壺,刷馬桶都得答應我”


    “保證完成師妹交給我的每個任務”,李慕然說完,衝著僧非道又道:“臭老道,我這師妹從小就有個願望,成為天下姿色最美,道法最強的第一女子,有個比花兒還漂亮的名字,花千樹,你得喊她花仙子”


    僧非道瞧著滿身仙子氣息的少女,說道:“花仙子女娃娃,你爹爹可是花歸塵”


    少女笑道:“看來爹爹的威名無人不知,連這個叫花子乞丐老道都知曉”


    臉上陰晴不定的少女正是花千樹,三清四脈首座之一花歸塵的掌上明珠,剛才笑容可掬,忽地又泫然欲哭,說道:“無雙城那鬼地方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姓陸的是個花花公子,女人比皇上還多,我不能離開爹爹,也舍不得三清宮,師哥你必須幫我趕走那幫臭家夥”


    “走,這就去問問師祖師父到底怎麽想的”李慕然轉頭看向僧非道,說道:“臭老道,我知道你跟師祖有莫大的關係,你那張臉可是天大的麵子,隻要你肯幫忙,師祖師傅一定不會答無雙城,這事你做成了,五年前拐走我的這筆仇恨,一筆勾銷如何?”


    花千樹忽然說道:“師祖一年前閉關清修去了,一切大小事情都是由四脈首座共同商討決定”


    “師祖好端端的怎麽會閉關去了”,李慕然急道。


    “原由誰也不清楚,也沒人敢問,爹爹身為四脈首座之一,我問了他也守口如瓶”


    僧非道不由得心中咯噔一響,總是嘻嘻哈哈的臉上沉沉如水,望著兩人眼中可憐巴巴地哀求模樣,說道:“玄清那老家夥還真會挑日子閉關,爺爺來了他閉門不見,這女娃娃的事情,老道我盡力而為吧,無雙城可是天下三清以外最大的宗門,女娃娃嫁過去享福多好”


    花千樹杏眼圓睜,怒道:“臭乞丐放屁,我一輩子不嫁人,嫁過去了就得端茶倒水,伺候別人,我隻願意伺候爹爹一個人”


    “嘿嘿,一個喊我臭老道,一個喊我臭乞丐,這種態度,還求著爺爺幫忙,天底下哪有這樣求人的道理?”僧非道做出一副不情不願的樣子。


    “隻要你可以幫我趕走那幫臭男人,我給你做好吃的,我花千樹的廚藝可是三清宮首屈一指的,葷菜素菜樣樣美味可口,你這叫花子一輩子沒吃過什麽美味吧,事成之後,給你做菜一個月,如何啊?”


    李慕然笑道:“嘿嘿,蹭吃蹭喝,我喜歡,五年前我偷偷下山買了三大壇上等女兒紅,臭老道,這事你出馬,好酒好菜少不了”


    僧非道明亮的雙眼笑成一道縫,說道:“兩個娃兒不早說,有酒有菜,萬事好說,這事情包在爺爺身上,不過你兩個娃兒說話不可靠,今晚我就得嚐嚐你這個花仙子的手藝,肥雞一隻,素菜一盤,花生米一碟,還有你這個臭小子的酒,嘿嘿,必須裝滿我的酒葫蘆,我這兩把劍,也口渴了”


    李慕然花千樹齊聲說道:“臭老道吃了酒菜,千萬別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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