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盡。


    陸人傑回到了緝魔吏衙門。


    他一手拎著馬燈,一手扶著肩頭屍體,側身支肘,頂開了微掩著的沉重大門,發現前堂內依然亮著兩盞燈火,一個約莫十三四歲的圓胖藍衣少年正孤身一人坐在堂中央青木桌案後的椅子上,不停地搖頭晃腦,昏昏欲睡。


    這小胖子名叫劉金龍,是本地緝魔吏衙門差首劉誌剛的獨子,近年來一直跟在劉誌剛身側開始修行武道,以及學著如何處理案子,陸人傑當初也是這樣跟在他爹陸天明左右學過來的。


    “胖金龍!你怎麽還在這裏坐著?剛叔人呢?”


    陸人傑進入堂內,先將肩頭屍體輕輕放下,接著上前咚地跺了跺腳,開口猝聲問道,他知道,劉金龍還坐在前堂守著打瞌睡便說明劉誌剛還在忙差事。


    少年嚇得猛地一抖,瞬間從椅子上起立,雙眸頓時清明無比,睡意已然全無。


    “……傑哥?你喝槍藥了!深更半夜的,一驚一乍,差點把我嚇出尿來!”


    驚醒的少年臉色煞白地瞪一眼正開懷大笑的陸人傑,一隻手不停用力拍著胸脯,另一隻手同時安撫著褲襠,他心有餘悸地抱怨完,這才回答陸人傑道,


    “下午從玄京總衙突然來了倆斬魔衛,我跟著我爹一直陪著他們四處奔走辦案子,他們三人現在還在內堂裏麵商量呢。”


    “玄京總衙?斬魔衛?縣城又出什麽大案子了?竟把斬魔衛惹來了?”陸人傑頗為驚詫地詢問,他在固定轄區巡邏了一整天,並不知道衙門中發生了什麽。


    “哪有什麽其他的大案子,還不就是前幾天那樁孩童失蹤案……咦?這地上怎麽還有個人睡著?”


    小胖子說著,突然發現了陸人傑身後地上匍匐著的狐妖屍體,他立即好奇的彎腰探頭湊了過去。


    “是個死人,我剛殺的。”


    陸人傑知道劉金龍這孩子曆練還不夠,膽小怕屍體,城裏一旦出現詭異命案便會被衙門裏的緝魔吏騙去驚嚇捉弄,他雲淡風輕地說道,同時故意側開了身,將地上整個屍體顯露在了劉金龍麵前。


    “我的娘咧!小爺最怕死人了!”


    小胖子果然驚得猛地一瞪眼,仿佛觸電的肥魚一般渾身亂顫著慌張縮到了椅子後,雙手捂著眼睛怯懼地嚷嚷。


    陸人傑嘿嘿笑了兩聲,重新站回屍體前擋住,開口道,


    “我給你遮住了,你趕緊給我說一說總衙的斬魔衛怎麽今天突然來咱們縣城關心這案子了,不說清楚我就把這屍體放你麵前來。”


    “……傑哥你等著,看我以後膽子大了報不報複回來。”


    椅子後,劉金龍從胖乎乎地指縫裏仔細確定了陸人傑真把屍體擋住後這才渾身無力地爬起身,癱坐回椅子上蜷縮成一團,咬牙切齒語氣強硬地恐嚇了一句,接著隻得老老實實將自己今日跟在他爹身側聽來的消息悉數說了出來。


    陸人傑靜靜聽著,逐漸弄清了斬魔衛今日突來的前因後果。


    原來,最近孩童離奇失蹤的案件不僅在陌陽縣一城爆發,玄京附近方圓百餘裏內的永安縣,臨水縣,萬平縣等十餘個京都附屬縣府重鎮都有大量案例上報,有的是白日裏走在街頭突然失蹤,有的是夜裏被賊人破窗而入竊走,且截止目前,這些案子皆都未能查出幕後作案者是何人,失蹤的孩童自是未能尋回。


    並且從第一例失蹤案例出現至今,前後短短二十餘天的時間,失蹤孩童目前已累積多達六百餘人!


    天子腳下,豈容這等禍民案件大量頻發,當今聖上天運帝今日在早朝上已親自過問了此案,與朝堂諸公商議後決定,將此案勾畫作了一月後“赤膽銀鞭”歸屬的政績考核。


    赤膽銀鞭……


    陸人傑對這四個字並不陌生,這鞭在當今大離朝的辦案衙門中可以說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他自幼便時常聽他爹和衙門眾差吏聊起,乃是三百餘年前大離開國皇帝高祖帝所設,在刑部與斬魔司衙門之間視重案要案的破案政績每兩年角逐出一位歸屬者。


    執銀鞭者當為國盡赤膽之忠,有權隨意主查偵辦朝中一切案件,有權隨意出入將相侯府提人審訊偵查辦案,甚至在重大案件中情況緊急下,隻要手握確鑿證據,對於皇親國戚王侯將相亦可動用先緝後奏之權!


    這鞭在大離朝就是一個巨大的“權”字象征,對於刑部和斬魔司這倆辦案機構來說更是至高無上的榮耀和權威。


    高祖帝設此鞭的目的正是為了刺激刑部與斬魔司之間的辦案競爭活力,給大離朝一片海晏河清。


    自從銀鞭設立以來,刑部與斬魔司之間一直處於激烈的競爭較量之中,也各有執掌。


    一年前,斬魔司總衙驚雷堂堂主柳驚雷執掌此鞭,按理來說需得明年夏季才該角逐下一任執鞭者,然而就在大約一個月前,元宵佳節後的第二日,柳驚雷竟被發現橫屍在了玄京城內一條不起眼的臭水溝裏!


    一個堂堂四品弑神境的武夫,放入江湖中那就是一條隨時都能掀起腥風血雨的大鯊魚,即使在藏龍臥虎的玄京城也是金字塔上層的一批高手。


    更別提他已任職斬魔司一堂之主八年之久,無論是查案還是實戰,其履曆皆都出類拔萃,鮮有人及,可就是這樣一個老江湖,竟像條無人注意的流浪野狗般悄無聲息的被人謀害了!


    陌陽縣距離國都玄京不過百裏地,又臨著聯通兩地的重要水路天水河,關於掌鞭者暴斃的消息早已順著來往船隻商旅在周遭傳得沸沸揚揚,案發後的第二日陸人傑便聽說了。


    他還曾和衙門眾同僚激烈討論過凶手是武夫還是道修,亦或者是其他,不過此案後續進展如何再未有消息傳出,眾人的討論也未得到證實。


    然而根據今日來的倆斬魔衛在與劉誌剛的交談中提到,斬魔司後續集結了諸多頂尖辦案堂口聯合偵辦此案至今一月有餘,竟是毫無進展!


    按高祖帝定下的規矩,赤膽銀鞭不可長久無主,在掌鞭者出現意外身亡後的兩個月內,斬魔司若能偵破其死因,將凶手繩之以法,便該由偵破此案的堂口繼承此鞭,直至兩年期滿,而若未能查清掌鞭者死因,便須得與刑部按照這倆月期間的破案政績來重新競爭。


    眼下距最終期限僅有二十餘天時間,斬魔司方麵卻一無所獲,天運帝自然是不得不著手為確定赤膽銀鞭歸屬的第二條途徑開始鋪墊謀劃。


    “來的那倆斬魔衛說,今日這消息一經傳出,刑部那邊就像一群聞到了屎臭味的餓狗一樣,已接連派出了諸多查案好手前往各個大案發生地。


    而斬魔司方麵由於實在丟不下這份臉,仍在集中力量偵辦柳堂主死因一案,競爭孩童失蹤案的重任,全落在了他們白虎堂眾人的肩上。


    不過,他們今日下午火急火燎地趕到咱們衙門,先和我爹反複翻查了多遍近來的辦案卷宗,又親自走訪了受害者家人,並細致觀摩了一戶戶案發現場後,依舊是一無所獲。”


    陸人傑聽罷這些消息,再結合自己今夜斬狐妖所得信息,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先是赤膽銀鞭掌鞭者詭異暴斃橫屍街頭,堂堂斬魔司卻遲遲查不出線索,緊接著又爆發孩童失蹤,短短二十餘天竟已作案數百起,尋常勢力哪有這份膽子和能力在玄京內外這般撒野?


    這血蓮教的來曆絕不簡單!


    陸人傑心頭此刻甚至忍不住猜想,掌鞭者的身亡或許也是其所為。


    幾百個孩童,一個月的期限……


    這教中該不會是某個大佬高手在擊殺掌鞭者時受了重創,需要迅速收集幾百個孩童拿去修補傷勢,才會因此緊接著爆發出眼下這樁孩童被拐案?


    畢竟血蓮這倆字聽起來就極邪門,教內若有人修行這類用孩童血軀療傷的天誅地滅的邪術也不稀奇……


    猜想到這裏,陸人傑隻覺驚悚得背脊發麻……


    一旁椅子上,劉金龍眼珠子鬼靈精怪地一轉,瞥了怔怔出神的陸人傑一眼,又繼續補充道,


    “他們還說,他們堂主是個酒瘋子暴力狂,脾氣很不好,今日出發時給他二人下了嚴令,


    說若是能查出些對破案有用的線索來,記錄功勳與修行丹藥這些獎勵任由選擇,


    但若是督查不出些線索來,回頭必定將他二人狠狠揍一頓,然後貶為可憐的巡街緝魔吏,去喝冷風玩銅索,


    所以他們嚇得晚飯都沒吃,現在都還和我爹在後麵商量後續如何破案,害得我也跟著奔波受累大半天……”


    可憐的巡街緝魔吏,喝冷風,玩銅索……


    思索中,陸人傑驀地感覺這句話有些紮耳。


    他懷疑胖金龍在摻私貨,故意加了這句話來嘲諷自己,這小子雖然平時經常被眾人戲耍,但其實他捉弄人的壞心眼更多,就連他親爹都被他在茶盞裏放過一大把蜘蛛蛋,這是個吃百家拳長大的夯貨。


    但他現在並沒有心思教育對方,因為另一句話更加引起了他的注意——查出線索來,功勳與修行丹藥隨意選擇……


    雖說這是對倆斬魔衛督查的承諾,但自己接下來若是在此案中盡量好好表現一番,多留下些不可抹去的突出貢獻,後續即使得不到白虎堂主的直接獎勵,但要通過倆斬魔衛走捷徑盡快得到一顆天精丹豈非是易如反掌?


    畢竟人家可是玄京總衙的斬魔衛,這玩意兒對他們來說並不稀奇!


    念頭至此,陸人傑略顯激動地看了眼身後地上的狐妖屍體,立即回頭對劉金龍正色道,


    “你小子別在這兒陰陽怪氣的損我了,趕緊進去通報剛叔,我現在就要見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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