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霧貌孤身離開斬魔司總衙後,麵色凝重地快步往南城方向走去,看起來似乎是有什麽急事要處理。


    大步流星地走了約莫一個時辰後,她已然遠離總衙和玄京熱鬧大街附近,來到了一條燈火黯淡,景象破敗的街區。


    這裏,是玄京最大的底層貧民聚集地之一。


    一片片低矮黢黑的瓦舍木棚此起彼伏,兩側水溝裏淤積著一團團穢臭難聞的排泄物,也不知已堆積了多久,無數蛆蟲在其中蠕動的窸窣聲隔著幾丈遠都清晰可聞。


    這裏沒有老鼠。


    因為這是片連老鼠不僅嫌棄,甚至還極其畏懼的街區,它們到這裏來除了能尋到大量的屎尿蛆蟲,再得不到其他的食物,甚至還會被那些比野貓捕獵更厲害的貧民追殺捕食。


    這裏唯一像老鼠的生物,便是那一群群擁擠在瓦舍破棚中的人。


    白霧貌走過這一條條街區時,餘光瞥見三五成群麵黃肌瘦的男女老幼簇擁在屋棚下,少言寡語,眼神閃爍著充滿了饑餓和防備,圍聚著的一口口鐵鍋裏也不知在燉著些什麽湯汁,少得可憐。


    有一群在昏暗油燈下剝花生的混子流氓見白霧貌出現在他們的地盤,興奮得嗷嗷叫著撲了出來,他們從未看見過身形如此凸起的高挑女人進入這片地帶,眼睛裏綻放出的光芒堪比野狼。


    然而下一刻看清了白霧貌身上的斬魔衛製服,和她手裏提著的長刀後,便都趕緊閉了嘴,屁滾尿流地掉頭四散,仿佛一群嚇破膽的老鼠般消失在了黑暗的角落,不知躲去了哪裏。


    白霧貌對這些絲毫無動於衷,若是少女時代碰見這類瘋癲流氓,此刻這些人的四肢必然已經在背心匯集打結了,然而做了七年斬魔衛,走南闖北四處斬妖除魔勘察辦案的生活讓她長了不少見識,也明白了許多道理。


    ——這些人並非生來便是如此,而是無法選擇的出身造就了現在無可挽回的角色,自己根本沒必要與對方較真。


    再轉過幾個街角,她來到了一片極開闊的泥土廣場。


    每天淩晨卯時前,這周遭街區內聚集生活想要掙得些謀生錢的人,都會來到這裏,等待各種工頭到此點人。


    “動手吧,等什麽呢?”


    白霧貌走到泥土廣場中央,解下腰間的酒瓶,咕咚咕咚一口飲盡,接著沒有任何停留,仿佛自言自語一般,朝著黑暗中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


    下一刻,從泥土廣場周遭無法看見的暗處角落裏,瓦舍木棚的屋頂上,倏地冒出了十六七條人影。


    他們身形精悍,手裏各自握著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刀,蹭蹭蹬地彈出,身上更是同時冒出了玉白色的奪目火光,速度奇快,仿若獵豹撲食一般,徑直從四麵八方朝著白霧貌攻殺去。


    武夫玉火裹挾在長刀之上,橫亙在空中,配合著這些人影身遭輻射出的玉火,互相連接,就如一麵刀光火網,將廣場中央的白霧貌圍困得一隻蒼蠅也無法飛出。


    白霧貌麵色平靜,扔掉手裏的酒瓶,振臂仰頭激發出了醉虎狂嘯。


    長嘯聲起時,她眼眸裏盡是洶湧澎湃的殺意,麵龐也再無絲毫平時的清秀動人,而是近乎猙獰殺神降世一般的可怖,強烈的玉火氣機從她體內湧出,宛如爆炸一般,瘋狂往四麵八方衝擊開去。


    當當當!


    十幾條刀光眨眼間已經“收網”到了白霧貌周遭三四丈距離,猶如突然緊縮壓來的鐵牆,將迎麵爆炸衝擊來的武夫玉火格擋得一絲不泄。


    這些突然冒出來的武夫亦非尋常角色,隨意挑一個出來,修為也不會比白霧貌低多少。


    甚至其中有不少人在境界修為上早已超過了白霧貌。


    而這些人,正是斬魔司總衙參與偵辦柳驚雷一案的所有堂主!


    經過白天被跟蹤監視一整天後,白霧貌已然隱約摸清楚了這道如影隨形的監視“力量”的跟蹤規律,當她距離總衙越近或是身邊熟人高手較多時,這種被監視的感覺會依次變弱,當她準備進入總衙時,那力量會迅速消失不見!


    而當她孤身到距離總衙越遠,越是人煙稀少的地方,譬如先前剛把陸人傑護送到總衙,準備開會前的那場單獨遛彎時,她愈發明顯的感覺,就仿佛自己身側,一直都存在圍繞著一個人在暗中窺探她一般。


    於是在陸人傑與其他斬魔衛等人進入不阿堂的地下密室之前,白霧貌已然提前召集這些堂主們開了一場密會,製定了今夜到此處,用武爐陣法將跟蹤她的“尾巴”收網圍困,揪出來的計劃。


    那時讓所有人先行離開,其實也是在讓這些堂主們離開斬魔司後,提前到此地埋伏等待。


    她知道,當自己孤身到這片無禁軍夜巡,且遠離總衙的貧民街區時,那股力量必然會大膽地靠近自己,顯現出來。


    頃刻間,隨著從白霧貌體內爆炸出的武夫玉火愈來愈多,周遭刀光人牆圍聚成的爐壁之中,已然焚燃成了一大片光芒澄澈的火海。


    果不其然,隨著火海的炙烤,一眾堂主們清晰的看見,白霧貌腳下的一絲暗影迅速拉長,仿佛一條被鐵桶困住了的毒蛇般,瘋狂地往四周拉伸遊動,想要尋找一絲縫隙鑽出逃離。


    然而,這些斬魔司堂主們結成的武爐陣法,又哪有空隙可以給它鑽逃,


    黑影焦急地來回三百六十度試探衝撞了兩圈後,終於再也扛不住這片炙熱火爐的悶烤了,於是迅速從白霧貌的腳下分離,鑽爬出了一個一身灰衣,背形佝僂的光頭老僧。


    老僧此刻已然被強橫地武者玉火炙烤得麵紅耳赤,雙眼通紅,仿佛兩顆即將被引燃的火炭,他鑽出顯形後,便慌忙席地而坐,雙手合十,嘴裏暗暗吟誦起了佛號。


    “這老禿驢,哪裏來的細作,沒想到竟然藏在白堂主的影子裏!是準備死前超度自己麽?!”不阿堂的雲川風堂主嗬斥一聲,手中刀光脫離爐壁,從他手中彈射而出,徑直朝著老僧的下肢斬去。


    爐中央的白霧貌亦是掄拳,氣機迸發,攻其後背。


    他們並未準備取這人的性命,此人跟蹤白霧貌整日,極可能與暗害柳堂主的勢力相關,他們準備將其活捉回斬魔司鎮魔大獄審訊。


    然而下一刻,老僧身上倏地一道金光浮起,將其體表覆蓋,令得他整個佝僂的身形瞬間看起來威猛莊嚴了許多。


    砰!——


    當!——


    一拳一刀,兩聲震響,仿佛攻殺在了一尊堅硬無比的銅人身上。


    實際上,即便是真的銅人,在麵對這二人的合力攻殺之下,也必然斷肢斷肋。


    然而,眾人麵前這金色老僧卻是僅微微一震,並無半分挪動!


    “佛門的不破金剛法身!這老和尚是四品金剛境的高手!”


    “開爐!破了他的法身!”


    隨著兩道驚呼聲喊出,眾人瞬間將橫亙結陣的刀光脫手,朝著老僧身上圍紮射去。


    這一次眾人倒是並未再擇部位。


    因為他們知道,這不破金剛硬得出奇,他們一群堂主以五品武膽境為主,僅有雲堂主是四品弑神中境,眾人能輕鬆將他的法身擊潰就算不錯了,想要他的性命,這一招恐怕還不足。


    武爐陣壁撤開的瞬間,先前圍聚起來的洶湧火光卻並未流失,反而是被十餘道爐壁刀光引納入了刀身之中,將一柄柄銀白刀刃充斥得玉白綻火,光芒四射。


    下一刻,眼看玉火淬煉過的刀身即將齊紮到老僧身上,然而一股奇怪的偉力突然憑空出現,將整個泥土廣場瞬間籠罩,繼而擠壓。


    一眾堂主隻覺得這一瞬間,他們周遭的乾坤天地仿若坍塌變形了一般,澎湃的擠壓巨力令得他們手足無法挪動絲毫。


    “你們以為自己很聰明?”


    黑暗的街角,有個黑袍籠罩得看不見麵容的人影走出,他兩手虛抓在半空中,朝著泥場中央的一眾堂主們,沉聲戲謔道。


    而此刻,十幾個堂主已然紛紛被古怪的巨力抓握到了半空中,宛如他人手中捏著的蚱蜢,手腳可以微微動彈,但身體卻是無法擺脫對方的掌控絲毫,這種強大的握力,更是令得體內的氣息也無法流暢運轉。


    當當當——


    十幾道清脆聲響,方才還凶猛異常的刀光瞬間宛如失去了動力的鐵皮,紛紛落地。


    “阿彌陀佛!”老僧從地上站起,拍了拍一身塵土,一臉有驚無險的神色,朝著十幾個被控製在了半空中的堂主念一聲佛號,又朝那黑袍人點點頭,便摸出一張符籙往身上一貼,整個人竟化作了一陣清風,不知刮向了何處夜色。


    “本座原本隻想尋個機會,悄無聲息遠遠地捏死這位白堂主,就像前段日子在暗巷裏捏死那不識好歹的柳驚雷,現在倒好,你們十幾個堂主竟然一起來了,嗬嗬,那本座就隻能全部笑納了……”


    黑袍人上前兩步,口裏說著,雙手十指同時開始猛然用力,漸漸捏合。


    這次他要一起掌握十幾個斬魔司的堂主,即使是本身到此,也無法像先前暗殺柳驚雷那般輕鬆迅捷。


    哢哢哢——


    噗噗——


    半空中,十幾名堂主的身體上紛紛傳來了骨骼碎裂的脆響,幾名境界修為稍低一些的堂主,更是口裏噴出了濃鬱血霧,發出了痛苦的悶哼。


    “邪魔外道!”


    就在他們紛紛以為自己就要如同柳堂主那般渾身骨碎,像一群被亂棍打死的野狗般遺棄在這片泥場時,天空中突然響起了一陣炸雷般的爆喝,朝著此方泥場傳來。


    黑袍人隻感覺自己準備抓握合攏的雙手裏,突然被人點了兩個炮仗,爆震得他掌心發麻發痛,於是隻得趕緊鬆了手。


    是司台大人!


    眾人聞聲心頭一陣喜悅湧動,暗道著自己應該不會死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他們身周坍縮變形的乾坤天地被這道爆喝震得猛地開裂,施加在他們身上的無形壓力瞬間崩散消失。


    咚咚咚——


    一道道身形從空中跌落,摔在了泥地上,傳來一陣此起彼伏的悶哼。


    “哼!老不死的東西!早晚有你好受的!”


    黑袍人朝著斬魔司總衙超然台方向嘀咕憤罵一聲,不敢再逗留,立即轉身融入黑暗中,消失得無影無蹤,就如從洞口縮回的老鼠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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