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陸人傑等人正在緊鑼密鼓地準備著突擊昨夜樓時。


    在玄京城的另一角,一間不知藏匿於何處,光線極度昏暗的密室內。


    咕嚕——咕嚕——


    密室角落,一口通體漆黑,其上隱約可見刻畫有一行行詭異紫紅陣紋的大缸中,正持續不斷地散發著宛若清水煮沸了般的水泡響聲。


    大缸內,一大坨已然沒有絲毫皮膚外表的人形肉團正浸泡在“沸水”裏,一動不動。


    他四肢蜷縮在腹部,額頭抵觸著手背。


    血淋淋的雙手合在一起,結成一個古怪的手印。


    他鼻翼緩緩地鼓動著,艱難地將滾動的沸水吸入鼻腔,引導入肺腑之中。


    實際上,這些沸動的液體並非什麽尋常的清水,而是引靈石融化後的純粹引靈液。


    隨著一道道呼吸艱難地起伏,他周身那鮮紅色的破敗血肉裏,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點點湧動翻卷出新的肉芽。


    此刻的智豐和尚,就仿佛是個浸泡在羊水裏,正在重新成長,二世化人的血胎。


    突然間,


    屋子牆壁上,那唯一的一盞昏黃油燈噗噗飄搖閃爍起來。


    密室中央,生長著濃密青苔,一行行蟻蟲交錯來往的地磚上,倏地湧出了一大堆紫褐色的爛泥。


    爛泥裏,一層層呈蓮花瓣狀的金光湧動盛開。


    繼而憑空站起了一個中年男人。


    “智豐大師?你怎地……將好不容易修來的金剛之軀給放棄了?”


    男人現身後,徑直走到大缸旁,看著引靈液裏浸泡著的血胎,目露錯愕地詢問道。


    “嗬嗬……”


    “大人你終於來了……”


    “若非迫不得已,老朽又怎會願意施展這一生隻能催動一次的秘術,靠著脫皮墮境來保命呢……”


    血胎將額頭暫時離開結印的雙手,從靈液裏緩緩浮出半張臉。


    他血糊糊的嘴唇蠕動般開合,或許是因為一直浸泡在水液裏,也或許是他聲帶還尚未徹底重生成型,說話的聲音裏充滿了模糊不清的喧嘩雜音,仿佛吊著一口濃痰。


    直到說完這番話,他才終於艱難地睜開了一絲絲眼簾,將目光投向大缸旁邊負手而立的中年男人。


    他新生的眸子看起來很是稚嫩,但其中的光澤卻是黯淡無比,仿佛早已看盡世間滄桑,一切生機已將耗盡。


    “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咱們不是早已商量好,若襲刺不成,便立即撤離麽?”


    中年男人一臉關切,迫不及待地追問。


    “嗬嗬——唉~”


    血胎嗓子裏,發出一聲悠長無力,又充滿了無奈的歎息。


    繼而,他艱難地繼續蠕動血唇,將自己的慘痛遭遇原原本本說了出來。


    啪!


    聽罷,


    中年男人氣憤地一巴掌拍在了大缸之上。


    他胸膛起伏著,口裏怒聲道,


    “嗬!真是沒想到!血蓮前些日子還以為那小子是她與某位貴胄的私生子。”


    “倒是不成想,那婦人竟是找了個都能做她兒子的稚嫩緝魔吏做麵首!”


    “甚至不惜為了對方而動用皇族龍氣來刺激大陣鎮殺大師!”


    “難怪百裏司台那老不死的要派那小子去借龍息玉!那老東西定然是早已知曉了蘭玉與他那手下的嘍囉有染!故意讓他去色誘長公主的!”


    “嗬嗬,大師你這傷倒也並非白受的,且看我回頭如何拿此事在朝堂來做文章!”


    “後續定要蘭玉那婦人名譽掃地,即使是斬魔司台,也必定保不住那小子的兩個腦袋!暗中授意對方色誘長公主犯錯,那老東西說不得還要一並受到陛下處罰責備!哼,想針對我,沒那麽容易!”


    中年男人說著,話鋒倏地一轉,側頭問道,


    “不過,話說回來,大師你可曾識別出,那緝魔小吏身上所修的硬功究竟是什麽功夫?竟能抵擋住你三品實力的臂力襲刺?”


    中年男人剛才拍水缸時,給引靈液裏的血胎老僧嚇得不輕,若非實在無法動彈絲毫,他恐怕都要從中暴起了。


    他還以為,自己此行刺殺失敗,而且還落得現在這副墮境殘疾的地步,對對方已然沒了任何作用,這中年人是在準備滅口。


    “老朽不才,著實未能判別出那小子的護體功法,也說不得是斬魔司台那老狐狸意料到了我等會冒險襲刺,阻止他去借龍息玉,所以暗地裏提前贈了他什麽護體法寶。”


    中年男人點點頭,長歎一聲,圍繞著大缸踱步著道,


    “也罷,這小子無論有什麽護體秘寶,現在也無法護住大離皇族宗法的追責!”


    “一介緝魔小吏,光天化日之下膽敢私入長公主臥房,共寢一榻,嗬嗬,這事眼下還讓我知曉了,豈非自尋死路麽……”


    “大師你且好生歇息修養,待胎體重修成功,咱們再會。”


    說到最後時,中年男人恰好踱步到了智豐和尚的腦後。


    他悄然曲指,隔著數尺的距離,正對著對方正在新生頭皮的後腦勺。


    似乎是準備出其不意地,悄然給對方來一個爆栗。


    “嗬嗬——大人勿要急著送老朽上路投胎,老朽本已是時日無多,油盡燈枯的人了。老朽這裏,尚有一個你不能滅口於我的理由。”


    尚未等他出手,仿佛早有預料一般,智豐和尚含著濃痰的聲音倏地說道。


    中年男人身形微微一僵,彎曲扣合的手指忍住了發力。


    模糊地聲音繼續道,


    “數日前,神皇老師已然主動聯係了我,他已派遣出了使團,從扶桑遠渡重洋,前來玄京拜訪,不出半月便會到達,屆時需得老朽與使團中的某位大人物接洽會晤。”


    “大人你也不想在此刻得罪了神皇老師的吧?畢竟你這些年來的大計,老師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


    緊扣的手指悄然鬆開,中年男人輕輕收回手負在身後,仿佛自己剛才並不曾有過任何暗算動作般自然。


    “大師你是重傷糊塗了,這些年來,你我相交甚篤,情同摯友,我怎麽會加害於你。”


    “方才不過是在叮囑大師你養傷罷了,是你多慮了。”


    中年男人嗬嗬淺笑一聲,緩緩踱步到智豐和尚麵前,語氣真摯地寬慰著道。


    “嗬嗬——唉,老朽這驚弓之鳥,傷得糊塗了,多疑了大人,還請大人勿要責怪……”


    暫時逃過一劫後,智豐和尚順水推舟,順梯下樓,口裏哀歎一聲,主動承認了是自己頭腦糊塗。


    中年男人表示認同地點點頭,但並未有立馬離開的意思。


    他略微沉吟,還是忍不住好奇問道,


    “敢問大師,扶桑與大離近些年一直勢同水火,在東海戰禍不斷,不知神皇大人他,為何此刻會突然派遣使團來玄京?莫非是打算與大離議和商談?”


    智豐和尚道,


    “神皇老師乃六百年高壽的天人,即使被大人你稱作老不死的斬魔司台,在他麵前都是重孫輩,其意圖哪是我這流落他鄉的末徒能猜到的,老朽隻能照他的吩咐行事罷了。”


    哼,眼下這等節骨眼上,扶桑神皇那老不死的怪物突然派使團來玄京作何?


    莫非是為了真武墓山?想趁著護陣開啟進去撈一把?


    中年男人心情複雜地看一眼大缸裏的血胎,略微猶豫後,微微頷首,沒有再多問,重新化作爛泥沉墮入地磚石縫,消失不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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