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依舊是山,看水依舊是水……


    我重複念叨著這句話,唇角已然不自禁的帶上了一絲苦笑。


    這蘇離也真是的,凡事都愛打個啞謎,眼下竟然還拽起了哲學。


    沒錯,這句話,確實屬於一種人生哲學了,堪稱是人生三境界,如果能走過這三重境界,那意味著人生說不上波瀾壯闊,卻也至少沒有白活過,算是品味了這人間的五味雜陳。


    這話的意思,我當然是理解的。


    我甚至記得,第一次接觸這句話是在什麽地方,是一個什麽人告訴我的!


    那是……一位孔子學院的教授告訴我的,而那段經曆在我的整個記憶中都一直熠熠生輝,太深刻了,從不曾忘記。


    這孔子學院其實就是對外進行文化宣傳的一個學校機構,在國外有很多分校,倒是舉辦的熱熱鬧鬧,說來也諷刺,外國人推崇孔子,耐心的看過儒學,亦十分向往儒學,可是到了華夏國內,卻總有人在肆無忌憚的糟蹋祖宗的東西,愣是把好東西說成了民族懦弱的根源,實際上這些人連儒學是個什麽東西都不知道,著實是莫大的悲哀。


    至於我與孔子學院之間的瓜葛,那則是另外的一段人生經曆了,那時候我還在象牙塔中求學,因為崇拜儒學,曾到中東的孔子學院進行交流,在當時校園內也算一時轟動,最起碼那個時候的我還是意氣奮發的,若不是這命運弄人,再加百無一用是書生,我也不至於後來投身於神棍的事業大潮裏。


    我與那位教授就是那段時間認識的,那應該是我一輩子最潛心於學問的時期。


    可以說,我對儒學等學術上的一切領悟,與此人息息相關。


    他姓孔,與我是同宗,山東曲阜人,全名孔祥書,是孔氏一門祥字輩的,按照家譜上麵的輩分來算,我還應該叫他一聲伯伯,可能是因為他不像我們家一樣,百年前就從曲阜遷了出來,受的影響比較小,他生長在孔氏的家族氛圍內,對儒學的責任感特別強,對現在儒學的墮落心痛,所以走出家鄉,開始滿世界的傳授儒學。


    像他這樣的人其實不少,可相比於日漸浮躁的泱泱大世,他們又顯得微不足道,在這個人們願意花一天的時間研究男女體位,也不願花一個小時坐在那裏看一本正經書的世道裏,他們的學問注定不會被人所關注,即便不願意隨波逐流,也會被塵世的濁流衝著走,那是一道不可阻擋的鐵流,不委身與它,就隻能毀滅。


    在我的印象裏,孔祥書一直都是一個老學究的樣子,帶著度數極高的圓餅黑框眼鏡,一年四季都是一條黑灰色的長袍大褂,就像個出家的僧人一樣,麵容清臒,眼神倔強,一看就是那種具有鬥士精神的人,衣服雖然舊,但卻一直很幹淨。


    或許,那幹淨,其實是他作為一個把持著操守的正統讀書人內心的折射吧,他希望自己是幹淨的,不管是身上,還是心上,畢竟,作為孔子學院裏最有學問的教授,深受學生愛戴的他隻要稍微動一點的歪腦筋,恐怕早就發了財了,不,準確的說,應該是財色雙收了,他雖其貌不揚,但外國的女學生卻將他當成了男神,那些女學生也挺奇葩,尊儒學不說,也不崇拜影星小鮮肉什麽的,就喜歡他這麽一老頭子……


    可孔祥書從未那樣做,大概因為同宗族的原因,他對我親眼有加,我也因此有幸在他身邊跟著學過兩個月,其實我也納悶,就問過他這個問題,不想發不幹淨的財,他保持他的氣節,這沒問題,但為什麽他連娶個媳婦都不肯?結果他說他心中有執念,是個願意為理想奉獻一生的人,若結了婚,一個男人有了家庭就意味著有了責任,那是肩膀上的擔子,熱血男兒都會被壓彎腰,他怕他會因為家庭而放棄自己一生的操守,去發昧心財,晚節不保。


    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執拗的有些可愛,也有些可恨。


    關於蘇離說的那句話,我所見許多做學問的人裏,隻有他解釋的最透徹。


    他經常說,儒釋道三家,有衝突,但更多的是互通的道理,做學問不要拘泥,都可研究,棄儒術如棄華夏精神脊骨,不可謂,獨尊儒術則偏信一方,狹隘了。


    所以,他在給我解釋這句話的時候,就用到了佛家的一句話。


    佛曾說,世間萬物,都由心生。


    意思便是心念不同,看世界也不同。


    看山是山,是第一境界,人在稚嫩時候,在他們眼中,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一切都很實在,該是什麽就是什麽。


    看山不是山,則是第二境界,便是說人走的路多了,漸漸的就開始懷疑自己所在世界的一切了,有時候,這世道,黑的看著像白的,白的也能變成黑的,甚至,有些人黑能黑到黑白不分,而有些好人則讓人看著像壞人,所謂大智若愚,大偽似真,大忠似奸,便是這道理了,這就是看山不是山。


    看山還是山,則是第三境界,便是說人到極高處,看淡恩怨名利,返璞歸真,反而不去與塵世爭渡,自然自得,重歸本心。


    孔祥書解釋完這些後,我就問他,他是什麽境界?


    他笑著說,當你看山還是山之後,生命還會繼續,漸漸,你所看到的山水都會淡化,所有的一切都會忘記,從此閉口不談闔家歡樂與自身悲苦,浪蕩天涯,如塵世一謫仙。


    那時,我無法理解這句話,可多年後我也走到了他那一步,我才明白,那根本不是逍遙快活,而是看山還是山後,一切都看的太透了,也傷透了,所以……最後到了哀莫大於心死的地步,一切的灑脫不過是放浪形骸而已。


    人在世上走一遭,隻要是個善於思考的人,隻怕最後都要不過思索這些問題。


    好吧,言歸正傳,當蘇離提出這句話後,我就陷入了良久的沉思,品味著當年孔祥書給我的解釋,一些迷霧也就撥開了,於是我就說道:“看山不是山,不具山形,卻有山意,這世間的一切,本就無定型與對錯,正所謂兵無常勢,水無常形,我們印象中的山巍峨高大,可那樣的印象未必對!何謂山?土、石而已,沙漠亦有,所以,這裏也是山。是不是這個道理?”


    “哈哈,小昭子,有覺悟了!”


    蘇離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年紀輕輕的,卻通儒釋道,有這樣的覺悟,不容易!”


    “你倆能不能不打啞謎!”


    伊詩婷不樂意了,在一邊不滿的說道:“到底是什麽個意思?說來給我和萍子也聽聽,別就你們倆在一塊悶聲發大財……”


    我看了她倆一眼,發現這兩位爺眼珠子瞪得都快掉出來了,懵懂的很,歎了口氣,最終還是沒解釋……


    說真的,這種東西,可意會不可言傳,當初孔祥書傳授我的時候,也是我有疑惑了,他來解惑,從沒有他一股腦兒的告訴我該如何如何,而且,他的答案僅是讓我品味參考,他永遠不會說自己一定是對的,畢竟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答案。


    孔祥書是個特會教人的人,我和他沒得比,當初他都語焉不詳就是大概一說的概念,現在讓我給這倆女人解釋,那不誠心為難我呢麽?這倆女人就跟那糙漢子似得,一看就知道根本不是鑽研這種東西的主兒。


    可能是我的表情傷害到了伊詩婷敏感脆弱的心靈吧,這女人當場就跳了起來,嘰嘰喳喳與我理論不休,讓我解釋解釋自己的眼神是啥意思……


    最後,還是蘇離替我解了圍,言簡意賅的說道:“簡單的說,就是假的有可能是真的,真的有可能是假的!”


    說此一頓,她扭頭看著我,歎息一聲,道:“看來,這座墓太凶了,我原以為山字穴可能會相對而言容易一點,現在看來,仍舊很棘手!山形卻以沙漠來體現,看山不是山,從這布局上就能看出設局人也是獨具匠心了,他肯定不是要用這個來給我們解釋一哲理,畢竟他也不是我們的老師。我想,這設局人應該是利用這哲理做成了這個山字穴的布局,也就是說,這山字穴裏麵,應該處處都是看山不是山的寓意,有可能你看到的是一隻螞蟻,實際它撲上來咬了你以後,你才發現,它實際是個老虎,有可能你看到它是個老虎,等你拚盡全力去搏鬥,浪費了大量精力之後,實際上發現它不過是隻螞蟻,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這穴厲害呀,咱們必須得時時保持著警惕了,能不能化險為夷,得憑著慧心去判斷在穴中所遇到的東西究竟是何物,不能被其表麵所迷惑!”


    厲害!


    這話算是一下子直接戳中了此地的要害!


    看山不是山,這道理若在穴中處處體現,確實棘手!


    蘇離沉吟一下,又道:“其實我現在有點開始佩服這位布局人了,魔炆香藤這種東西能弄到手,以此邪物來聚‘林’之力,本身就證明了他的手段不凡,現在在這山字穴裏又弄出了這麽一場好戲,更是證明他的可怕,看山不是山,這僅僅是一種哲理罷了,哲理是在心上的,上下嘴皮子一碰說出來也很容易,可要把這哲理融入一個墓穴的布局,讓這墓穴處處是陷阱,那就不容易了,這樣的手段我是聞所未聞!我很好奇,設局人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他這樣的人驚才豔豔,按道理說走到哪裏也不會過於平凡,就以這一身本事,在陰行裏早就應該名揚天下了,可卻沒聽說有誰弄下了如此凶險的陷阱……”


    “天下之大,奇才無數,沒聽說過也不重要!”


    我歎了口氣,道:“這穴中的問題現在咱們已經看出了端倪,回頭上路都小心著一些,無論遇到什麽,都要打起一萬個心眼,因為可能你看到的是個不起眼的東西,實際上它卻是個猛獸什麽的,不可不謹慎,別栽了跟頭,隻需要堅信一點——裏麵的一切,全都是假的!好了,多餘的咱也不必去揣度,這就上路,門都已經打開了,不進去走一遭對不住我們自己!”


    說完,我率先邁出了步子。


    ……


    作者楚墓說: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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