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婆娑,一條黃泉路,無數斷腸人,這是一條沒有歸途的路,奔向終點就是新生,不論來世做牛做馬還是做人,都與今生再無瓜葛。

    想必,除非那些一輩子太苦的人,大概是沒有誰會歡天喜地的上路的。

    以至於,這裏成了一片寂靜之地,無人出聲,悲傷彌漫。

    這是眾生的情緒,也是諸多亡靈的意誌,能幹擾活人,靠這些死者愈近,我們這些人也出奇的沉默了下來,心頭有種沉重感,眾生的悲憫交織成一張大網覆蓋了這裏,是一種無形的力量,更似一種信念,卻真實存在著,無法與之對抗。

    我們四人遠遠贅在這些亡人身後,能看見這些亡人穿著不同的衣服,有的是民族特有的服飾,還有的是壽衣,也有著中山裝的,千姿百態,每個亡人都在默默的前行趕路。

    說來也奇,那些一路都在瘋狂攻擊我們的花奴此時全都沉寂了下去,不敢侵擾這些亡人,但我用心體察,隱約能感覺到兩側的花叢中有種躁動,那種冷冽的殺意和危機感從未消失。

    花奴,並不打算放過我們,在蟄伏,也不知在等待什麽!

    “不知為何,我想到了我的父母,好像要與他們永別了一樣,今生再難相見,有種想哭的衝動。”

    萍子揉了揉眼角,她跟著我從黑山頭的草場走出,艱難困苦,經曆無數,也看慣了生死。

    這是個堅強的女孩,哪怕被利刃洞穿了身體,血流不止,眉頭都不皺一下,然而此刻卻雙目通紅,緊緊的抿著嘴,努力的不讓自己暴露出脆弱的一麵,偏偏就是這種兀自堅強的樣子最是惹人心疼。

    其實,何止是她?

    這裏會受到亡人的情緒影響,有太多亡人了,悲憫的情緒充斥在每一個角落裏,誰都無法逃脫,我亦受到了影響,很難形容那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感受,心頭發酸,不由自主的想到家裏的老母親和弟弟……

    我已經太久沒有見到他們了……

    我在強行遏製這種情緒的彌漫,命運的歧途已經將我推到這一步,麵對著萬古迷霧,麵對著太多無奈,為了他們的安全,這些事兒我根本都不敢想,隻是在心裏一直鼓勵自己——吾輩武人,自當奮勇。

    我又看了看蘇離和伊詩婷,蘇離看樣子也受到了影響,緘默不語,有種無言的哀傷,也不知道是想到了誰。

    倒是伊詩婷,看起來渾然不受任何影響!

    “這個女人……”

    我搖了搖頭,心裏不免有些犯嘀咕,誰無所愛之人?走在這裏,受這樣的情緒影響,不免會想到那些心裏一直放不下的人,可她麵無表情,恍如無事,擱誰看到了不會疑惑?

    對於她的來曆,我的探尋的欲望愈來愈強烈了。

    嘩啦啦!

    忽然,在我左側的花叢湧動,一顆圓滾滾的腦袋從花叢中探了出來,對著我齜牙咧嘴,不斷的低吼。

    似乎,這樣的按捺讓這個花奴十分不甘心,終於有些忍不住了,如此示威。

    我下意識的往另一側躲了躲,見這花奴沒有攻擊我,如此才多多少少的放心了一些,不動聲色的握緊了黃泉刀,猶豫著要不要一刀砍了這顆禿腦袋,如此挑釁實在是讓人有點惱火,但又擔心這一動手會打破現在的平靜,惹來前方行走的亡人的注意。

    猶豫的工夫,有人已經率先動手。

    或者說,那不是人,隻是行走在我前方的一個亡人,花奴齜牙咧嘴,大概讓他感覺到了威脅,豁然轉身看向那花奴。

    這是一個老人,麵色蒼白,雙目無神,空洞的瞳孔裏氤氳著悲傷,穿著一身黑色的壽衣,見到花奴的瞬間,“哇”的怪叫了一聲,從背上無聲無息摘下一根棒子,掄起來就朝著花奴的頭上打去。

    “啪”的一聲,那棒子在半空中一卷,竟發出一道清脆的響動,猶如挽了個鞭花一般,隻等落下的時候,卻抽的筆直,似一柄利刃一樣斬向花奴的頭顱。

    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我沒有反應過來,花奴也沒想到行路的亡人忽然會對它出手,等回過神的時候,那根棒子已經落在花奴的頭上,瞬間把那顆禿腦袋打的爆碎開來,都不用斬斷連接彼岸花的藤蔓了,那花奴當即伏在地上挺屍,不久後變成了一個大漢,脖頸以上的位置全沒了,骨肉灑的滿地都是……

    亡人轉身,從懷中摸出一條白布巾擦了擦額頭,繼續上路。

    “我的個乖乖,厲害啊……”

    伊詩婷砸吧了一下嘴,說道:“看來咱們幾個修行之人在這黃泉路上還得仰仗這些大哥才能安生,在這裏他們可比我們好使多了。”

    “黃泉路就是往生之人的地盤,在這裏,不管是誰來了都要被壓製,往生之人至高無上,沒有人可以阻擋他們的腳步。”

    蘇離笑著回應,見到亡人能壓製彼岸花叢中的花奴後,她大大鬆了口氣,至少找到了化解之法,如果我們能一直跟著亡人走下去,豈不是這一路都會太平太多了?當即說道:“你們看到了他們用來打人的那條麻繩了嗎?那不是簡單的東西,而是在陽間的親人給予他們的,與披麻戴孝有關!”

    此前我還真忽略了這些問題,如今聽她一說,眼前大亮!

    家中如果有老人去世,子孫後輩都講究個披麻戴孝,在這些孝子孝女的身上,有三樣東西最為重要,需要焚毀,燒給逝者。

    一樣,是孝子孝孫屁股後麵的那條麻繩。

    傳說,那條麻繩是用來給已逝之人包裹行李的,或者可以用來做腰帶,我看這裏的亡人絕大多數腰間或者行李上都綁著麻繩。

    第二樣便是出喪棒了。

    老人們常說,出喪棒要燒給死人,路上可以用來趕走惡鬼。

    方才那亡人用來打花奴的東西十有八九就是出喪棒了,威力出奇的大。

    而第三樣,則是孝女們卷在孝帽上的遮麵簾,當哭的時候就得把這簾子放下來。

    遮麵簾到了亡人手中,那就是擦汗的布巾。

    如今,這三樣東西,我在這些上路的亡人身上全都見到了,一個不差。

    “傳說,這些東西到了陰間,在黃泉路上極為有用。”

    蘇離低聲說道:“威力隻怕不比一些法器小!”

    這番說法就很保守了。

    亡人在黃泉路上受到規則保護,手裏的物件威力豈止是修行之人的法器能比的?

    就說這些花奴,刀槍不入,十分棘手!

    我手裏的黃泉刀不說殺人如麻也差不多了,兵刃這種東西見血即凶,我沾了那麽多的性命,這黃泉刀早已成了凶兵,再加上斬金截玉吹毛即斷的鋒利,比那些尋常修行之人的法器可厲害多了,結果仍舊奈何不了這些花奴,那出喪棒卻能一棒子敲死,可見這出喪棒多厲害!

    至少,在這裏,這玩意是神兵利器。

    “昭哥……”

    萍子戳了戳我,一臉意動。

    有些事兒不必明說,這妮子在打什麽主意我心裏就跟明鏡兒似得。

    別說,我也有些心動,憑我們幾個的身手,人手一個出喪棒,在這裏還不橫著走了?

    “我勸你們還是別打主意了。”

    蘇離撇了撇嘴,說道:“這些亡人在黃泉路不是咱們幾個能對付的,一股腦兒衝上來,得把咱亂棍打死!咱還是悶聲發大財吧,跟著這些亡人走過這條路,直接去了這片地下遺跡的深處,這才是最要緊的!”

    我一琢磨,也是這麽個道理,於是就壓下了心裏頭的意動,繼續默默跟著這些亡人前行。

    嘩啦啦!

    不久後,原本平靜下來的彼岸花叢竟然再一次顫動了起來。

    這一次,動靜明顯比之前要大太多了!

    “怎麽回事?難道這些花奴要跟我們拚命了嗎?”

    我有些發毛了,這動靜來的有點大,太不尋常了,讓我不由自主的打起了精神。

    緊隨其後,無數的尖叫聲從花叢中傳來。

    一時間,這裏大亂,就連趕路的亡人都停下了腳步。

    那些花奴似乎窺視的煩躁了,此刻突然發難,一個又一個的花奴從花叢中鑽了出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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