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我恍惚之間說道,我沒有做錯什麽,為何會這樣,眼前的灰燼混著焦味沉寂著。


    “你不用明白,我會陪著你的。”玲爾在一旁很自然地幫我拍著身上的灰塵,說罷,撿起地上的筆記本遞給了我,是啊,那是我的日記本,我都快忘記了。


    我是會寫日記的,出自於幾年前小學老師的教導,老師說我們可以把自己發生的事情都給記錄下來。


    現在想起來,我的日記裏根本沒有我對於日常的記錄,可能是因為我覺得這些並沒有什麽值得我去記錄的,對於我來說,活著就是日常的任務,我需要對其他的事情進行更為深刻的思考,就像老怪人說的,他把人們當作了罐頭,我不一樣,我更傾向於把人們當作人們,隻是我不屬於他們,我是我自己。


    有一天有個同學詢問我日記的內容,大概意思是想尋求一些靈感,我感到十分的驚愕,為何會有這種想法呢?連生活都要偷盜他人的創意了麽?不,我並不是這種想法,我所想的是,原來我的日記是要給別人看的。老師也把我的日記,準確說是一個班級的日記定時定量地收上去分析我們的心理成長曆程,我感受到了像石楠花一樣身為花卻背叛了形象的味道。


    所以我很少在日記上記錄真實的自己,我往往是想象出一個自己記錄在日記上,我提醒自己這是會被其他人發現的,我不願意把自己展現給別人,我知道我自己的限度也知道他人是不能接受我的,與其給自己同別人帶去煩惱,我更想給自己個機會。這樣的日記還能叫做日記嗎?當然能,我也會透露一些真實在這上麵,畢竟我們都有過想把秘密給風帶走的時候,我就是懷著這樣的心情寫下日記的。


    盡管如此,我也還是會不可避免地記錄一些生活中的事情在日記上,因為有些事注定是要被記住的,隻有記住了我才能夠真正做到向前走出,否則也就僅僅停留在自我欺騙的程度上而已了。


    我帶著彈弓來到後山腳下的田地裏,我是第一次來玩,這裏的田地裏都是焦黃的風景,佝僂的麥杆同土地緊緊依靠在一起,憔悴的田地裏連雜草都是無精打采的黃色,連著輕輕一望,便可以順著田坎發現盡頭的土牆,隔絕了後山,就這樣這塊二三十米長的地成為了文明社會同自然的邊界。我帶著彈弓來不為別的,我對自己的精度十分有自信,我相信如果我有一個質量好一點的彈弓我可以把困擾大人的馬蜂窩通通射下來,雖然可能射下來會更加麻煩,但是這樣的自信總能帶給我像小狗舔手背一樣的愉悅。


    我發現了我的目標,一隻胖胖小小的麻雀,麻雀是很常見的,混跡於門前和林中,每一隻都帶著自我的意識蹦蹦跳跳,我很欣賞他們這樣的態度,因為人們總是千篇一律地走著,除了在被限製的情況下很少見到他們奔跑,所以我敬佩麻雀蹦跳的態度,不同於其他人的形態讓我覺得很新鮮,可是當我發現所有麻雀都是如此的,沒有麻雀是走路的,我又回到了稀疏平常的心態,因為我知道肯定也有一隻小麻雀覺得人類走路而不蹦跳很新奇轉而敬佩人類,這也是我認為麻雀不怕人類的原因,他們很多時候都是在觀察人類吧。


    它立在一根搖搖欲墜的麥稈上,黃豆大的黑眼睛盯著前方的風景,時不時用短小的喙梳理雜亂顏色的羽毛,他完全沒有發現我,我卻要為了幾分鍾以後的事情而後悔,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引以為傲的精度會在此刻成真,我本以為隻是我的一廂情願罷了,可是在我撿起石子拉起弓弦它應聲倒地之後,我明白一切都太快了。


    我呆在原地幾秒鍾,我在這幾秒鍾內祈禱,不斷急切地希望上帝也好菩薩也好能真的存在,能從黃色的雜草裏讓一對窄窄的翅膀飛起。幾秒鍾在我的想象中不斷延長,可我也必須得承認等待無用的結果。


    我拉著短短的步子,像是知道賭桌結局的賭徒一樣緩慢必然地靠近。


    那天天氣特別熱,我走到那裏的時候已經汗流浹背了。我捧起了它,它漆黑色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石子準確地穿過它的腦袋一擊斃命,我感到太陽穴一陣陣的冰涼。漆黑的顏色以另外一種形式撲通撲通地往我手上不斷噴湧著,這片暖洋洋的液體流遍了我掌紋的每一處縫隙,我感受到了這個滾燙的小家夥在慢慢變冷,我不禁感到一陣悲涼和心酸,不是做錯事的心虛,是感受到死亡的無奈,它怎麽也想不到自己會在這裏死去,就這樣走向冰冷回不去了,我剝奪了一條鮮活的生命。


    在我仍然沉浸在感傷中的時候,雜草中衝出了一道陰影飛快地搶走了我手中的死亡,我感到一陣刺痛,發現大拇指上有三道血痕,是一隻野貓,白色的皮毛上都是塵土,嘴裏叼著我的沉重輕蔑地瞟了我一下便又消失在了雜草中。我看著手上的血混同它的血流在一起,似乎當他不再出現在我眼前,這份悲傷也變得能讓人接受了。


    我在日記的結尾寫上自己的感悟——“生命的安排是白癡寫的戲劇,充滿了喧嘩與騷動,卻毫無意義。”我用上了我看到的莎士比亞說的話並因此渴望得到老師的誇讚。因此當這天老師把日記本收上去又發下來的時候我把頭埋在手臂裏,清楚地聽見自己脈搏的跳動,我希望老師能理解我的悲傷和感悟,盡管是我偷盜來的感悟。可是當同學把我的日記本交給我我迅速地翻開最後一篇時,隻有紅色的筆寫下的日期,我又翻開了新的一頁,白白的隻有墨跡不那麽清晰的橫線,我又把日記本倒過來狠狠地抖了抖,沒有任何紙條掉下來,我花了幾分鍾確認了隻有紅色的日期以後,看著日記本上歪歪扭扭的“喧嘩與騷動”,我嘲笑了自己的悲傷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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