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餘賢口頭上輕鬆地答應,旋即歎息一聲,魏艾評始終認定他是“情敵”,中午的坦白,對方完全不信。既然如此,那就在乒乓球桌上見分曉吧,遇事就上,逃避不是餘賢的風格。


    走近乒乓球台,球拍直握,無視對麵投來的輕蔑目光,餘賢以側身正手姿勢站在球台左側,雙腿錯開,膝蓋彎曲,上半身向前傾,與球台邊緣近乎平行,左手持球。


    在對手位的魏艾評立即從餘賢的發球姿勢中瞧出端倪,在這種姿勢下,餘賢的身體和左臂遮擋了大部分右臂,和大部分的引拍軌跡,讓他難以猜測餘賢是要發球到他的反手位還是正手位,再者,餘賢亦可以通過拍型的突然改變來操控發球性質。


    下旋球、不轉球或是上旋球,隻需要手腕調整,摩擦或擊打乒乓球體的部位改變就能發出不同旋轉,給魏艾評的預判造成一定壓力。


    冷靜,餘賢隻是一個業餘的,怎麽可能掌握正手側旋發球的技術?肯定是單純地模仿空架子罷了!魏艾評收回輕敵之意,雙目緊盯著餘賢持球的左手。


    拋球,右手大臂高架,肘部外曲並向後引拍,隨即如同擺鍾一般蕩回,期間餘賢輕微調整手腕角度和力度,使球拍在擊中乒乓球的後部時,左側力道加大,球拍從右向左摩擦球體。


    這是一個左旋球,從魏艾評的角度來看,餘賢從對麵右側發球,當旋轉的球體越過球網落在台上,它便會突然改變原先的軌跡,彈起時自正手位向左拐到了反手位——餘賢技術一般,拐動的幅度不是很大,加上魏艾評早有準備,一個熟練的反手擰拉便將球反擊回去。


    球落在台邊緣不遠處,魏艾評算計得很好,見識了餘賢的發球後,他不輕易地讓球落在台前和餘賢的直拍硬拚,而是揚長避短,和餘賢進行中遠台相持,順便試探對方的技術。


    身體做出反應向後連退幾步,餘賢瞅準了乒乓球經過最高點後的的下落時機,身子微向前弓,腹部收縮,正手持球拍往腹部引,隨後右手突然爆發,迎著球的軌跡,球拍向右前方往上輕輕一挑——魏艾評反手擰拉的力道很大,球速快,餘賢隻需調整拍型就能借力反彈回去。


    這是一個高吊球,近乎垂落於魏艾評方球台的邊緣端線偏反手位的地方,魏艾評對自己的實力及有信心,不和餘賢玩一長球一短球的“髒套路”,腳步一錯身子左移,對彈起的乒乓球一記扣殺!


    “碰!”


    這一次,餘賢的接球不似剛才的從容不迫,他倉促後退,看起來憑直覺般地把球拍擋在身前,連引牌的動作都沒有,就這麽被速度飛快的來球追上。


    他的運氣很好,球猛衝在拍心,巨大的彈力讓高且長的回球弧線出現在觀眾視野中,一如股票在經曆一段微弱漲勢後出現下跌趨勢,激起議論的浪潮。


    “餘賢要輸了!”


    “誰能來阻止魏艾評?他已經要三連勝了!”


    “啊~剛剛他扣球的樣子好帥!”


    輿論完全倒向魏艾評,寧瀟湘的臉上表現淡然,她清楚魏艾評自告奮勇大展球技是為了炫耀,想要引起她的注意——手段過於低級,寧瀟湘甚至在心底嘲笑了他一番。目光移向“苦苦支撐”的餘賢,多了幾分惋惜。


    她不懂乒乓球,從輿論,球場上的主動權和交手雙方的神色上,餘賢貌似要輸掉比賽,奇怪,既然球技不精,為何還要迎戰呢?難道是魏艾評私底下使用了下三濫的激將法?可餘賢不像是衝動的人啊。


    “嗬。”


    在場人士中,麵色始終如一的除了馮老師,還有一人。唐楞嚴注意力一直在桌台上的對決,不受其他人的幹擾。


    作為餘賢的好友,唐楞嚴不曾擁有幸災樂禍的習慣,他雙手支在身前,肩部自然放鬆,隻是麵部緊繃,而見到餘賢艱難救起球的那一瞬間,居然不由自主地輕笑一聲——原來他先前在憋笑嗎?


    “餘賢……會贏嗎?”比賽的局勢進一步地惡化,餘賢接起魏艾評的扣殺球愈發艱難,動作越來越狼狽,寧瀟湘又偏過頭瞧神態反常的唐楞嚴,耐不住好奇心問道。


    “會。”唐楞嚴微笑著,回答的聲音很小,下巴朝魏艾評輕輕一抬,“你仔細觀察他接下裏的幾次扣球。”


    順著提示,寧瀟湘擠開人群,來到離球桌較近的地方,目不轉睛地盯著魏艾評的每一個動作,還借著過人的記憶力對比前後比賽的細微差別。用不了多長時間,她發現了端倪,悄悄退回唐楞嚴身邊,以確認自己的判斷。


    “魏艾評扣球和接球,沒有之前反應那麽快了……”寧瀟湘陳述心中的猜想,“連續打三個人,不斷地扣殺球,體力消耗量太大。”


    頓了頓,她又偏過頭墊腳越過前方的高個,望了餘賢一眼,他接球以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擦去額前汗水,再進入到激烈的運動中。


    她語氣變得沒有那麽自信:“所以……餘賢是故意在消耗魏艾評的體力?”看起來他自己的體力也消耗不少,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對,他演的很好,讓魏艾評以為他也一樣到了精疲力盡的地步……事實上不是的,你看——”


    前所未有的,一道略微冗長而低沉之聲,魏艾評不知是第幾次扣殺中餘賢吊回的高球,忽然覺得手臂一酸,疲憊感憑空傳來,且迅速蔓延全身。他發覺大事不好,一咬牙,精神強行一振,終於完成了最後的揮拍動作。


    一點微小的變化,在激烈的乒乓球比拚中,卻是致命的。魏艾評的拍麵尚未下壓就擊中了乒乓球,球淩空飛出,在餘賢桌台邊緣端線上方幾厘米處略過——魏艾評看到乒乓球幾乎落在端線,可耳朵豎了半天,收不到任何應有的信息。


    會不會是乒乓球恰好擦著桌麵端線,摩擦聲音細微的原因?


    黯然偏頭,魏艾評希望馮老師能夠做出個公正判決……也不一定要太公正。


    “餘賢,得分!”


    ……


    ……


    ……


    魏艾評仰頭朝體育館的天花板,雙眼閉著,嘴巴微張,鼻腔用力地吸氣,呼氣,胸腔隨之起伏著。


    即使不刻意去聽,耳朵也能捕捉到眾人的議論紛紛,腦海中也能想象出畫麵。好不容易抑製住的疲倦感,趁著輸球的機會卷土重來,衝擊著魏艾評的意誌,腦海中響起催促的聲音“敗了,認輸吧。”


    ……


    敗了。


    ……


    敗了?


    ……


    才敗了一球!


    才一球!


    “哼!”冷哼一聲,魏艾評低下頭,左手接過右手上的球拍,右手抓緊時機放鬆肌肉,餘賢的外貌重新出現在視線中,對方已拾起落在地上的球。


    雙方就這麽對視了一分鍾,魏艾評覺得不好意思休息下去了,右手拿回球拍,身軀向前稍弓,引拍在身前,向餘賢點一下頭,示意可以開球。


    ……


    一分鍾能回複的體力是微不足道的,乒乓球不是一項手臂運動,它需要牽動全身來達到擊球和接球的效果最大化。耐久性的下降給魏艾評帶來嚴重的影響,站位懈怠,攻球無力,魏艾評的破綻如雨後春筍般冒出。賽事比分從開始的1比0,至5比0。


    盡管比賽采取11分製,先得11分者勝,在外行人看來,魏艾評尚有6分的空間繼續抗爭,極限反敗為勝。但魏艾評心裏清楚,勝負已分。


    即使拚勁全力,也是贏不了。


    客觀來看,魏艾評連戰三場,憑疲憊之軀迎戰餘賢,有理由把失敗責任推脫掉。奈何比賽是由他自己挑頭教唆餘賢的,現在他落入下風,就提起“公平”的事,在旁人眼裏誠然會鬧笑話。


    偏過頭,方才湊近觀賽的寧瀟湘不知什麽時候退回人群之中,離魏艾評更遠了,他長長呼出一口氣,不能緩解胸腔中的沉悶,怨恨的目光移到餘賢身上,更多得是一種無可奈何的發泄舉動。對寧瀟湘的求而不得,與餘賢在外貌之外的領域上處處落下風……


    原來自己是個沒用的人嗎?魏艾評妄自菲薄著,握拍的右手因用力過猛而酸痛,整個人的肩膀聳拉下來。


    隔著球桌觀察魏艾評,餘賢在考慮要不要讓球。乒乓球比賽中,零封對手所造成的羞辱是無與倫比的,魏艾評的情緒肉眼可見的不穩定,沒人能保證在巨大的刺激下他能夠保持理智不做傻事。


    餘賢不在意魏艾評,也談不上憎恨,這家夥雖然成天把自己當成假想情敵,所作所為也僅僅是在各個領域上與他比拚優劣。因此餘賢打算讓球給魏艾評,使其“體麵”地落敗,等他冷靜後,再澄清兩人間的誤會。


    身隨意動,餘賢正手發出一記直球,不帶任何旋轉,弧線低且速度快。旁觀的業餘人士隻覺得來球氣勢洶洶,哪想到餘賢在放水,尤其在魏艾評接球失敗後,他們更不會有半分懷疑。


    連讓球都贏不了嗎?


    魏艾評的頹廢令餘賢驚訝,對方麵對來球時不調整站位,僅憑直覺驅動手臂機械揮拍,毫無戰意。比賽再繼續下去也沒有意義了,餘賢很快做出決斷,先手故意發球觸網,終於讓出一分,然後跟馮老師申請道:“老師,魏艾評已經乏力了,沒有在比賽下去的必要了。”


    馮老師看破不說破,同意了餘賢的請求,然後進一步推進課堂進程,教導學生們一些基礎動作。很快就到了自由練習時間,鑒於餘賢和魏艾評在比賽中的亮眼表現,不少人向他們發出陪練的邀請。


    後者對失敗耿耿於懷,沒心思顧及他人;前者則以自己野路子,怕教錯大家為由推脫了。


    其實餘賢不想把難得的自由時間浪費在和菜鳥的傻瓜式教學上,拉著唐楞嚴到角落處的球台打球去了。接著個別同學注意到唐楞嚴用橫拍與餘賢打得不相上下,就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向請教。


    熱心的唐楞嚴解讀不出餘賢的眼神暗示,欣然接受同學的請求。有了先例,女生一個接一個的過來,柔聲嗲氣地請求,這下唐楞嚴即使心中不情願,也不好拒絕了。


    抱怨打碎吞在肚裏,唐楞嚴的帥臉上始終掛著禮貌性的微笑,女生學著學著,注意力便不再球上了,偶爾還故意犯個小錯誤,招呼唐楞嚴來手把手指導。忙前顧後下,唐楞嚴回過神來,自己似乎冷落了好友,四處張望尋找時,餘賢已不見蹤影。


    ……


    獨自走出體育館,手掌平支在額前,餘賢望見一個人孤伶地坐在樹下,卻沒呆在樹蔭裏,陽光拉長那人的身影,一對南珠二中特有的肥麻雀在枝葉見嘰嘰喳喳地嘲笑這個被毒辣陽光灼燒的笨蛋。


    “不熱麽?”餘賢走近,止在樹蔭裏。


    “心冷。”魏艾評頭也不回。


    “沒必要這樣,我早和你說過,我沒追寧瀟湘,你沒有什麽情敵,不必如此喪氣。”趁著對方難得肯搭理自己,餘賢再次澄清誤會。


    “我知道。”


    “知道你還找我茬?”


    沉默一陣子,魏艾評說:“……想證明我更優秀,配得上寧瀟湘罷了。”


    “你帥啊。”


    “帥的人世上多了去了,又帥又有才的人也不少。”魏艾評的身子變得佝僂,低頭忍受著毒辣陽光,“我這幾天和寧瀟湘接觸,她看我時的眼光一直是很平淡,不論我做了什麽。我有種預感,她對另一半的期待絕不僅僅在顏值上……


    她有那個資本,她可以耐心地在成千上萬的追求者中挑出最優秀的,如果我除了表麵之外再無長處,也不過是個花瓶罷了,她不會太多關注。”


    而你卻把寧瀟湘當作了理想中的伴侶嗎?餘賢在心底猜測,一方非她不可,一方靜候心儀,這種不對等的戀愛方式,難怪魏艾評會如此沮喪了。


    作為一個情感失敗者,餘賢實在幫不上忙,隻得將魏艾評拉進樹蔭裏,避免他中暑,自己再揚長而去。


    ……


    從小賣部裏頭出來,在返回體育館的路上,萬裏無雲造就的毒辣陽光幾乎將空氣扭曲,隱約間可以看到地麵的蒸騰。餘賢遊蕩在宿舍樓下的陰影中,酸梅汁入口,冰涼酸甜,好不愜意。


    微風拂過,他閉眼享受,不經意間回憶起開學來的日子,除去和唐楞嚴的閑聊,看看同桌的情感大戲,剩下的就隻有食堂——宿舍——教室這三點一線的生活。


    睜開眼看旁邊新修建好的操場,質量達標的塑膠跑道,餘賢提不起半分興趣,他更傾向在晚跑時沿著學校的邊緣道路,因為沿途的風景變化更多。


    自己的高中生活就這樣了嗎?學習,學習,等到三年之後的高考才能收獲結果。


    太平淡了。


    為什麽會有這種想法呢?是內心急躁了,還是學習太枯燥了?抬頭望天,依舊是萬裏無雲的藍天,忽然耳邊傳來飛機的引擎聲,眼睛搜尋一陣,目光鎖定住那快速移動的黑點,直到它脫離視線。餘賢自嘲一笑,自己未免也太無聊了。


    除了學習和戀愛之外,我能做些什麽,走以前的老路嗎?


    “賢,你去哪了?”唐楞嚴居然找出體育館,和餘賢在外邊相遇,他微微低頭,道:“抱歉,把你晾在一邊……”話還沒說完,他倉促一瞧,伸手抓住拋來的冰紅茶。見餘賢絲毫不在意的樣子,他終於放下心來。


    “被那幫女生纏著的感覺怎麽樣?”


    “唉,別說了,她們就不肯好好學,到後麵我教不下去了,幹脆找個借口出來了。”唐楞嚴扶額歎氣,覺得自己的時間浪費在無意義的事情上,“賢,下午放學後去再打一場吧,今天是周五,晚點再離校沒事,也省得和一大幫人擠公交。”


    “嗯。”餘賢飲盡手中的飲料,剛才腦海中一閃而過的可笑念頭埋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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