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課程已經過了很久,社團活動時間也接近尾聲。


    從窗外看過去,可以看到橘色,黃色,和些許靛藍色交雜的天空。


    刻意擺出“我不是在等人,而是在享受讀書樂趣”的氛圍感,夕陽餘暉下少女的身影,變得無比孤獨。


    “都怪你啦,連樓層數都記不清。”


    “這怎麽能怪我,要怪就怪你太過美麗,才讓我迷了路。”


    夏希凜聽到腳步聲,反射性地抬頭看向門外。


    穿著本校製服的小情侶牽著手從在門前停下腳步,兩人甜蜜的表情在夕陽的裏太過融洽,太過健康,太過耀眼。


    盡管感到很沮喪,夏希凜卻也忍不住眯著眼欣賞起來。


    “啊,夏希同學,非常不好意思。”神原宗介站在門前,朝著門內鞠躬致歉,“我們本來是要去怪談社的,結果不小心走錯樓層了,打攪到您看書了,非常抱歉。”


    相比他的謹慎,女朋友園田愛麗則是無憂無慮地笑著說:“夏希同學真的很漂亮啊,也不知道藤原那笨蛋哪來的福氣,居然能當你的男朋友呀。”


    夏希凜微笑著回應:“客氣了,我也很羨慕你們的。”


    “那我們走啦,夏希同學再見。”


    “再見。”


    小情侶親昵的交談聲逐漸遠去,夏希凜的視線重新落回到書上,思緒有些亂,隻好在心裏一遍一遍地告誡自己,我正在享受閱讀的樂趣。


    天漸漸黑了下來,向窗外望去,天空一片昏暗。附近的居民樓都亮起了燈,更遙遠的辦公大樓上麵,霓虹燈信號燈一閃一閃地亮著。


    最終,誰也沒有等到。


    這個呆了兩年多的茶藝社,忽然變得陌生了許多。


    夏希凜失神地轉頭看向門口,試著小聲說“拜托了,我真的不...”,話音還沒落下,心中湧出陣陣的酸澀,眼眶一熱。


    寶石般的眼眸裏湧出一滴淚水,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這些淚水都猝不及防地掉落在書上,字跡變得一片模糊。


    ……


    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接近晚上八點。


    夏希凜獨自走在龐大到能讓人迷路的庭院中,鬆柏搖曳,月光傾瀉而下,視野內的所有事物都籠罩上了一層白茫茫的冷光。


    年幼的餘溫,留在記憶中的幸福的感覺,現在已經成了遙不可及的幻影旋律,寶石瞳孔中蕩漾著的微波,但那裏卻不是可以前往的彼岸,如月光一般,都是無法握在手心的光。


    “小凜。”站在門庭前的夏希夫人溫柔地笑著,“來吃晚飯吧,爸爸也在等你。”


    夏希凜搖了搖頭,淺淺地笑著,“吃過了,媽媽和爸爸去吃吧,我有點累,今晚想要早點休息。”


    “明天也要去神社嗎?不如留在家吧。”


    “還是去神社吧,不然奶奶又要罵人了。”


    “奶奶年紀大了,有時候比較執拗,你再忍一忍吧,我會好好勸勸她的。”


    “謝謝媽媽,我自己可以處理好的,您放心吧。”


    夏希凜轉身走向浴室,原地徒留一聲寂寥的歎息。


    洗完澡,回到房間內,關著燈,瞳孔在夜裏散發著淡淡的藍光。


    頭枕著自己的手臂,搓得有些浮腫的皮膚還很燙,臉頰也很燙,胃不舒服了一天,也不太想吃東西。


    這些都還好,最大的問題在於,生活的疲憊非充足的物質可鼓舞的,餘下的半張大床也不是絲絨被鋪可以彌補的。


    人有時候會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即使並非住在如迷宮般的大宅第;沒有享受過一群傭人來照顧生活起居;沒有自家用的遊艇;但就是能夠蠻不在乎地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相同的,沒有待過波蘭奧斯威辛集中營;身體也沒染上不治之症;也不曾在火災、交通事故中失去了所有的家人;更不用擔心今晚睡在何處、明日要吃什麽;但還是有可能認為“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


    所以,我到底是幸福的人,還是不幸的人呢?


    夏希凜想不明白,也不敢往深裏去想。


    黑暗中,手機屏幕照亮一小片空間,她癡癡看著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中,她挽著他的胳膊,頭枕在他肩膀上,甜蜜地笑著,露出潔白的,尖利的牙齒。


    而他的目光遊離在鏡頭之外,表情既無奈又好笑。


    原宿街頭的暗黃色燈光,照在兩人身上,如木屋裏的火爐一般溫暖。


    凝固時空,把那刻的風景永遠留下來,隨時可以欣賞,回味。手機照片以時間來命名這個方式,是多麽貼切與浪漫。


    她把手機捧在心頭,慢慢閉上眼睛。


    一覺醒來,天色尚黑。


    微光不知從何而來,悄悄的灑進房間內裏,照出些許事物的輪廓,隱約間,遠處傳來狗吠的聲音,也不知幾點了。


    夏希凜打著嗬欠從床上下來。


    “有點冷,早上起床真的很辛苦啊。”


    “如果不是要去神社的話,我應該能睡到中午的。”


    她半眯著眼,走過空蕩蕩的走廊,空蕩蕩的客廳,走進衛生間裏對著鏡子洗漱。


    出來的時候,白石幸子剛好端著一碗瘦肉粥出來。


    “小姐,吃點東西吧。”她擔憂地說著。


    “放桌上吧,我換好衣服就來吃。”


    夏希凜淡淡笑著,轉身走進換衣間。


    今天穿什麽好呢?


    在滿是衣服的房間裏挑了半天,最後選了件白色的背心,搭著一件水藍色的開襟外套,下半身穿了一件淡綠色的波浪短裙,鞋子的話,嗯,就那雙有綁帶的楔形涼鞋吧。襪子?呃,穿涼鞋就不穿襪子了吧,反正腳指甲修剪得很漂亮,不怕。


    認真搭配穿衣,確實可以讓心情變好一點。


    今天會不會是快樂的一天呢?


    那隻有等過了今天才知道。


    換好衣服,走出客廳,白石幸子看了一眼,由衷地感歎道:“小姐,您真的太美麗了。”


    “唔...幸子你的嘴這麽甜,我該考慮給你漲工資了。”


    “哪有,小姐真的很漂亮啊,才不是因為想漲工資才說的。”


    “哈哈,幸子也很漂亮呀,來,給我抱一下。”


    “小姐...”白石幸子揉了揉眼睛,感歎道:“你這情緒變化得也太快了吧。”


    夏希凜喝著肉粥,反問道:“不然呢?你總不能讓我哭給別人看吧。”


    “其實...”幸子遲疑了一會,小聲說:“偶爾哭一哭也可以的。”


    “我想想啊...”


    夏希凜喝完肉粥,揉了揉平坦的小腹,笑著問:“那我就用以色列和巴勒斯坦又交火了這件事作為理由,痛哭一場怎樣?”


    “這...”白石幸子苦笑著說:“這理由有點牽強了吧。”


    “對啊,夏希凜哭泣,以巴衝突,這兩件不都很牽強嗎?”


    “小姐,人家那是因為宗教和民族問題產生衝突的,不牽強。”


    “你錯了,因為宗教和民族不同強行把人類分成不同的陣營這件事,本身就很牽強。”


    “小姐你總是這樣,我說不過你,我投降總行了吧。”


    “投降是要接受懲罰的哦。”


    白石幸子嚇了一跳,委屈道:“小姐手下留情......”


    “罰你扮兔女郎。”


    “蛤?”


    “哈哈,騙你的,走吧,我們去神社。”


    夏希凜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向外走去。


    從側邊看,可以看到她嘴角掛著淡淡的笑意。


    也不知是真笑,還是假笑。


    即使相處了五年,白石幸子依然無法了解她的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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