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子坐在椅子上,動彈不得,湯川的話朝她當頭壓下。那些內容實在驚人,實在沉重,幾乎壓碎了她的心。


    他竟然作出如此犧牲?


    富樫的屍體是怎麽處理的?他什麽也沒說,他隻說她用不著操心。她還記得他在電話彼端,淡淡地說都已妥善處理妥當,什麽都不用擔心。


    她的確感到奇怪,警方問的為何是案發翌日的不在場證明。之前石神已吩咐過,三月十日晚上要做些什麽。電影院、拉麵店、ktv,以及深夜的電話,樣樣都是照他的指示做的,隻是她並不明白這麽做的用意。警察詢問時,她雖然一一據實回答,但心裏還是很疑惑:為什麽是三月十日……


    現在她全明白了。警方令人費解的調查,原來全都是石神設計好的,但他設計得未免太過驚悚。從湯川那裏聽到時,雖然心知除此之外的確別無可能,但她還是無法相信。不,是不願相信。她不願相信石神竟能犧牲到如此地步,不願相信石神為了自己這麽一個毫無長處、平凡無奇、沒什麽魅力的中年女人,竟然毀了自己的一生!她覺得,自己的心還未堅強到足以承受這一切的地步。


    她雙手捂住臉,什麽都不願想。湯川說他不會告訴警方,他說一切都隻是推論,毫無證據,她可以自由選擇今後該走的路。她不由得恨恨地想,他逼她做的是何等殘酷的抉擇!


    她不知道該怎麽辦,甚至無法站起。她僵著,不知過了多久,突然有人拍她的肩,她嚇得猛然抬頭。


    工藤正憂心忡忡地俯視著她。


    “你怎麽了?”


    一時之間她沒有醒過神來,工藤怎會在這裏出現?看清他的麵容,這才漸漸想起約好要見麵。


    “對不起。我有點……太累了。”除此之外,她想不出別的借口,況且她的確很累。不是身體,而是心中疲憊至極。


    “你不舒服?”工藤柔聲問道。


    那溫柔的聲音,此刻靖子聽來,顯得異常空洞。她這才明白,不知真相原來也是一種罪惡,自己已然身陷罪惡。


    “不要緊。”靖子說著,試圖起身。


    看她一個踉蹌,工藤連忙伸手攙扶。她說了聲謝謝。


    “出什麽事了?你臉色不太好。”


    靖子搖頭。他不是可以解釋的對象,這世上找不到那樣的人。


    “沒什麽,隻是有點不舒服,剛才在這裏休息了一下,已經沒事了。”她想發出開朗的聲音,但怎麽能夠?


    “我的車就停在旁邊,休息一下,我們走吧。”


    靖子不由得回視他的眼睛,“去哪裏?”


    “我訂了餐廳,說好七點到。不過晚三十分鍾也無妨。”


    “哦……”


    餐廳,聽起來仿佛來自不同的時空。難道我要去那種地方吃飯?要懷著這種心情,堆出假笑,以高雅的動作拿刀舉叉?然而,這不是工藤的錯。


    “對不起。”靖子低聲說,“我實在沒心思。等好一些再說吧。今天實在……怎麽說……”


    “我知道了,”工藤伸出手製止她,“好吧。發生這麽多事,難怪你會累。今天好好休息。仔細想想,這陣子你一直不得安寧,我該讓你喘口氣,是我太不替你著想了。對不起。”


    工藤坦誠道歉,靖子再次覺得,他真是個好人,他打心底替我著想。這麽多人如此愛我,我為什麽還是無法幸福?


    她幾乎被他推著才邁開步。工藤的車就停在幾十米外的路上,他說送她回家。靖子知道該拒絕,卻仍是接受了——這條回家的路,已變得格外漫長。


    “你真的不要緊?要是有什麽事,我希望你毫無保留地告訴我。”上車後,工藤又問了一次。靖子的樣子著實令人擔心。


    “嗯,不要緊。對不起。”靖子朝他一笑,這已是她竭盡所能的演技。


    無論從哪方麵來說,她都是滿心歉疚。這歉意,令她突然想起工藤今天要求見麵的原因。


    “工藤先生,你不是說有重要的事?”


    “是,本來是這樣。”他垂下眼,“但今天算了吧。”


    “哦。”


    他發動了引擎。


    坐在車上,靖子茫然望著窗外。天色早已暗下來,街景正逐漸換上夜晚的風貌。要是一切都能化為黑暗,世界就此結束,不知該有多輕鬆。


    他在公寓前停車。“你好好休息,我再和你聯係。”


    “好。”靖子點頭,伸手去拉門把。這時工藤說:“等一下。”


    靖子一轉頭,他舔舔嘴唇,砰砰拍了兩下方向盤,手才伸進西服內袋。“還是現在告訴你吧。”


    “什麽?”


    工藤掏出一隻小盒子,一看就知道裏麵裝了什麽。


    “電視裏常出現這種畫麵,我本來不太想這樣做,但這也算是一種形式。”說著,他當著靖子的麵打開盒子。是戒指,大大的鑽石綻放出燦爛的光輝。


    “工藤先生……”靖子愕然。


    “不必立刻答複。”他說,“我知道還得考慮美裏的感受。但我希望你明白,我這樣絕非兒戲。現在的我,有信心讓你們母女幸福。”他拉起靖子的手,把盒子放在她掌心,“你不要有心理負擔,這隻是一份禮物。不過……如果你決心和我共度下半生,這枚戒指就另有意義了。你願意考慮嗎?”


    掌心感受著小盒子的分量,靖子不禁倉皇失措。她震驚不已,以致他的表白連一半都沒聽進去。她懂得他的意圖,正因為懂,心裏才更是一團亂麻。


    “抱歉,這樣太唐突了。”工藤臉上浮現出靦腆的笑,“你不必急著回答。和美裏商量一下。”說著,把靖子手上的盒子蓋起,“拜托你了。”


    靖子想不出該說什麽,千頭萬緒在腦中來回穿梭,包括石神——不,那占了大半。


    “我會……好好考慮。”她費盡力氣才擠出這句話。


    工藤欣然點頭,靖子這才下車。


    目送汽車遠去,她才回家。打開房門,她瞥向隔壁那扇門。門口塞滿了郵件,沒有報紙,怕是石神去投案前就把報紙停了。


    美裏還沒回來。靖子癱坐在地,長長吐出一口氣。她突然念頭一轉,打開身旁的抽屜,取出塞在最裏麵的點心盒。那是用來裝郵件的盒子,她從最底下抽出一個信封。信封上什麽也沒寫,裏麵有一張紙,爬滿密密麻麻的字跡。


    那是石神打最後一通電話前,放進靖子家信箱的。除了這張紙,還有三封信。每封信都足以證明,他在瘋狂糾纏靖子。現在,那三封信在警方手裏。


    這張紙上,對三封信的用法、警察來找她時該怎麽應答,都作了詳細說明。不隻是對靖子,還有寫給美裏的。在那詳細的說明中,有他預估的各種狀況,好讓花岡母女無論受到怎樣的詢問,都不會動搖。因為這信,靖子和美裏才能毫不慌亂、理直氣壯地與警察對峙。當時靖子覺得,如果應付得不好,讓人看穿,定會害石神的一片苦心化為泡影,想必美裏也有同感。


    指示之後,還有這麽一段。


    工藤邦明先生是個誠實可靠的人。和他結婚,你和美裏獲得幸福的幾率較高。把我完全忘記,不要有任何負罪感。如果你過得不幸福,我所做的一切才是徒勞。


    她看了又看,再次落淚。


    她從未遇到過這麽深的愛情,不,她連這世上有這種深情都一無所知。石神麵無表情的背後,竟藏著常人難以理解的愛。


    得知他去自首時,她以為他隻是替她們母女頂罪。聽了湯川的敘述,蘊藏在這段文字中的深情,才真正強烈地朝她心頭湧來。


    她想向警方說明一切,然而就算這樣,也救不了石神——他已殺了人。


    她的目光停駐在工藤送的盒子上。打開盒蓋,戒指發出奪目的光芒。


    已到如此地步,或許該照石神的意思,隻考慮母女倆的幸福。誠如他寫的,這時如果退縮,他的苦心將付諸流水。


    隱瞞真相何其痛苦。就算抓住了幸福,也不會有幸福的真正感受。隻會終生抱著自責,終生得不到片刻安寧。但此時靖子覺得,忍受這種煎熬,也算一種贖罪。


    她試著將戒指戴上無名指。鑽石真美,若能心中毫無陰霾地投入工藤的懷抱,不知該多幸福。但那是一個無法實現的夢,因為自己心中永無放晴之日。心如明鏡不帶絲毫陰霾的,世上隻有石神。


    靖子把戒指放回盒中時,手機響了。她盯著屏幕,是一個陌生號碼。


    “喂?”她接起電話。


    “請問是花岡美裏的母親嗎?”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對,我就是。”她有不祥的預感。


    “我是森下南中學的阪野,冒昧打電話來,不好意思。”


    是美裏學校的老師。


    “請問,美裏出什麽事了嗎?”


    “剛才在體育館後麵,發現美裏倒臥在地不省人事。嗯……像是割了腕。”


    “啊?”靖子心髒突突亂跳,幾乎要窒息。


    “因為出血嚴重,我們立刻把她送往醫院。還好沒有生命危險,請您稍稍放心……”


    話的後半截,完全沒傳入靖子耳中。


    眼前的牆上有無數汙漬。石神從其中選出幾個適當的斑點,在腦中以直線連接。畫出來的圖形,是三角形、四邊形、六邊形的組合。接著再塗上四種顏色加以區分,相鄰的區塊不能同色。


    石神在一分鍾之內就完成了這個題目,破解之後,他又選擇其他斑點,重複同樣的步驟。雖然單純,但做了又做絲毫不覺厭倦。玩膩了四色問題,隻要接著利用牆上的斑點,做解析題目就是。光是計算牆上所有斑點的坐標,就得耗去不少時間。


    身體受到束縛不算什麽,隻要有紙和筆,就能解數學題。手腳被綁了,思維還能活動。縱使什麽都看不見,什麽都聽不到,也無人能把手伸到他腦子裏。對他來說,那裏就是無垠樂園,永遠沉睡著數學這座礦脈。要把那些礦藏統統挖出來,一生的時間未免太短。


    他再次感到,自己並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他也有發表論文、受人重視的欲望,但那非關數學本質。讓別人知道是誰第一個爬上山頂固然重要,但隻要當事人自己明白其中的真味,也就足夠了。


    石神費了不少時間,才達到這一境界。不久前,他差點迷失活著的意義。當時他覺得,隻擅長數學的自己,若不能在此領域有所發展,便沒有了存在的價值。每天,他的腦子裏隻有死這個念頭。反正自己死了也不會有人傷心、煩惱。不僅如此,他甚至尋思,有誰會注意到他的死亡?


    那是一年前的事。


    石神拿著根繩子,找合適的地方拴。公寓的房子出乎意料地缺乏這種適合上吊的地方。最後,他隻好在柱子上釘個大釘子,把係成圓圈的繩子掛在上麵,確認加上體重後是否撐得住。柱子發出吱呀的聲音,釘子沒彎,繩子也沒斷。


    他已毫無留戀。沒有理由尋死,也沒有理由活著,如此而已。


    他站上台子,正要把脖子套進繩索時,門鈴響了。


    是扭轉命運方向的門鈴。


    他沒有置之不理,他不想給任何人添麻煩。門外的某人,說不定有急事。


    開門一看,門外站著兩個女子,是一對母女。


    母親自我介紹說她們剛搬來隔壁,女兒在一旁鞠躬。看到兩人時,石神的身體仿佛猛然被某種東西貫穿。


    怎麽會有眼睛如此美麗的母女?在那之前,他從未被任何東西的美麗吸引、感動過,也不了解藝術的意義。然而這一瞬間,他全都懂了,他發覺這和求解數學的美感在本質上乃是殊途同歸。


    石神早已忘記她們是怎麽打招呼的,但兩人凝視他的明眸如何流轉,至今仍清晰烙印在記憶深處。


    邂逅花岡母女後,石神的生活從此改變了。自殺的念頭煙消雲散,他重獲生命的喜悅,單是想象母女倆的生活就令人開心。在世界這個坐標上,竟有靖子和美裏這兩個點,那是罕見的奇跡。


    星期天最幸福,隻要打開窗子,就能聽到她們說話。雖然聽不清楚內容,但隨風傳來的隱約話語,對石神來說也是至高仙樂。


    他壓根兒沒有要和她們發生關聯的欲望,她們不是他該碰觸的對象。對於崇高的東西,能沾到邊就已足夠幸福,數學也是如此。妄想博得名聲,隻會有損尊嚴。


    幫助母女倆,對石神來說乃是理所當然。沒有她們,就沒有現在的他。他不是頂罪,而是報恩。想必她們毫無所覺。這樣最好。有時候,一個人隻要好好活著,就足以拯救某人。


    看到富樫的屍體時,石神的腦中已擬好一個計劃。


    要完美地棄屍實在困難,就算再怎麽巧妙,也無法永遠隱匿身份。就算僥幸一時瞞住,花岡母女也無法安心,她們將永遠活在不知何時東窗事發的恐懼中。他怎能忍心讓她們受那種苦?


    讓靖子母女安心的方法隻有一個——把案子和她們完全切割開來。隻要移到乍看好像相連、其實絕不相交的直線上即可。


    他決心利用“技師”。


    “技師”,那個剛在新大橋旁過起遊民生活的男子。


    三月十日清晨,“技師”像平時一樣,坐在離其他遊民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石神告訴他,要委托他一樁差事—— 一個河川工程需要人監工幾天。他已看出,“技師”以前做過建築方麵的工作。


    “技師”很驚訝,問為何會找上他。石神說,原來受托擔任這工作的人,發生意外不能去了,如果無人監工,就拿不到施工許可。


    先期交付五萬元後,“技師”一口答應。石神帶著他,前往富樫租住的旅館。他讓“技師”換上富樫的衣服,令他安分地待到晚上。


    當晚,石神把“技師”叫去瑞江車站。石神事先從筱崎車站偷了自行車。盡量選新車,車主能報案最好。


    事實上他還準備了另一輛自行車,那是從瑞江車站前一站—— 一之江車站偷來的。是輛舊車,並未好好上鎖。


    他讓“技師”騎新車,兩人一同前往現場——舊江戶川邊的案發現場。


    至於後來的事,他每次想起,心情總會為之一沉。“技師”直到斷氣,都不明白自己為何身死。


    石神沒讓任何人知道第二起殺人命案,尤其是花岡母女。因此他選用同樣的凶器,施以同樣的手法。


    富樫的屍體被他在浴室裏分割成六塊,分別綁上石塊後,扔進了隅田川。他分了三個地點棄屍,都在半夜扔棄,費了三晚。即便被發現,也已無所謂,警方絕對查不出死者的身份。在他們的記錄中,富樫已經死了——同一個人不可能死兩次。


    可惜湯川看穿了此偷梁換柱之法,石神因而向警方自首。反正他從一開始就已作好這一準備,也安排好了各項事宜。


    湯川也許會告訴草薙,草薙會報告上司,但警方無法采取任何行動。他們無法證明被害者身份有誤。石神料想自己很快就會被起訴。事到如今已不能回頭,又怎能回頭?就算天才物理學家的推論再怎麽神準,在凶手的自白麵前也異常蒼白。


    我贏了,石神想。


    警鈴響起,是有人進出拘留所的鈴聲,看守離席站起。


    一陣短暫交談後,有人進來。站在石神監室前的,是草薙。


    在看守的命令下,石神走出監室。檢查完身體後,他被移交給草薙。此間,草薙一句話也沒說。


    一出房門,草薙就轉向石神:“您身體怎麽樣?”


    這警察,到現在還這麽客氣。石神不知他是另有他意,還是純屬個人習慣。


    “累了。可以的話,我希望法律盡快作出裁決。”


    “就當這是最後一次審訊吧,我想請您見一個人。”


    石神蹙眉:會是誰?難道是靖子?


    來到審訊室前,草薙打開門。裏麵坐著湯川學,他沉著臉,定定凝視石神。


    看來這是此生最後一道難關,石神打起精神。


    兩個天才,隔著桌子沉默良久。草薙倚牆而立,不語旁觀。


    “你好像清瘦了些。”湯川先開口。


    “哦?三餐都很正常。”


    “那就好。唉,”湯川舔舔嘴唇,“你不怕被貼上變態跟蹤狂的標簽?”


    “我不是跟蹤狂,”石神回答,“我在暗中保護花岡靖子,已經說過很多次了。”


    “我知道,你至今仍在保護她,我也知道。”


    石神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他轉頭看草薙,“這種對話對調查有什麽幫助嗎?”


    看草薙不發一語,湯川說:“我把我的推論都告訴他了,包括你真正做了什麽,殺了誰。”


    “你要吹噓你的推論,完全是你的自由。”


    “我也告訴了她——花岡靖子。”


    這句話令石神的臉頰猛然抽動,但抽動立刻轉為淺笑。


    “她略表悔悟了?感謝我了?枉費我替她除掉眼中釘,聽說她居然大言不慚地說什麽不關她的事!”


    石神冷笑,故意扮出惡棍的姿態。草薙心頭一陣激蕩,不禁感歎萬千:原來一個人竟能愛人到如此地步!


    “你好像堅信,隻要你不說,就永遠無法揭開真相。但怕是你錯了。”湯川說,“三月十日,一個男子下落不明。他完全是個無辜的人。隻要查明他的身份,找到他的家人,就可以做dna鑒定。再和警方認定是富樫慎二的遺體進行比對,其真實身份自然水落石出。”


    “你說的,我聽不懂。”石神露出笑容,“他沒家人,就算還有別的方法,要查明身份也得花上龐大的人力和時間。到那時,早已結案。不管法官作出什麽判決,我都不會上訴。隻要結案,就是蓋棺定論,富樫慎二命案就此了結。難道說……”他看著草薙,“警方聽了湯川的話,會改變態度?若是那樣,就得先放了我。理由呢?因為我不是凶手?但我明明已經自首,這份供詞怎麽辦?”


    草薙垂下頭。石神說得沒錯,除非能證明他的供詞是假的,否則不能半路喊停,規矩就是這樣。


    “我隻有一件事告訴你。”湯川說。


    石神看著湯川,等待下文。


    “你的頭腦……你那聰穎過人的頭腦,卻用在這種事情上,我感到萬分難過。我永遠失去了在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對手。”


    石神的嘴抿成一線,垂下雙眼,似乎在忍耐什麽。最後,他再次望向草薙。“他說完了,我可以走了嗎?”


    草薙看著湯川,湯川默然點頭。


    “走吧。”草薙打開門。先讓石神出去,湯川緊隨其後。


    就在草薙要撇下湯川、把石神帶回拘留室之際,岸穀從走廊的拐角現身,身後跟著一個女人。


    花岡靖子。


    “怎麽了?”草薙問岸穀。


    “她……她主動來,說有話要說……就在剛才……聽到了驚人的……真相……”


    “就你一個人聽到?”


    “不,組長也在。”


    草薙看著石神。石神臉色灰敗如土,一雙眼睛緊盯著靖子,充滿血絲。


    “為什麽,在這種地方……”他低歎。


    靖子如遭凍結的麵容眨眼間幾近崩潰,兩眼清淚長流。她走到石神麵前,突然伏身跪倒。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讓您為了我們……為我這種女人……”她的背部激烈晃動。


    “你胡說什麽!你在說什麽……愚蠢……你胡說……”石神口中發出囈語般的呢喃。


    “不能隻有我們得到幸福……不!我該贖罪,我要接受懲罰,我要和石神先生一起接受懲罰。我能做的隻有這個,我能為您做的隻有這個。對不起!對不起!”她兩手撐地,頭抵地板。


    石神一邊搖頭一邊後退,臉上痛苦地扭曲著。


    他猛然一個轉身,雙手抱頭。


    “啊——”他發出野獸般的咆哮,咆哮裏夾雜了絕望與混亂的哀號。那咆哮,聽者無不為之動容。


    警察跑來,要製止他。


    “別碰他!”湯川擋在他們麵前,“至少,讓他哭個夠……”


    湯川從石神身後將手放在他雙肩上。


    石神繼續嘶吼,草薙覺得他仿佛正嘔出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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