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景瑞一回到家便去找陸文棟和陸夫人對峙, 府裏又是一陣混亂。


    夫婦倆想把陸言卿留下的行為,讓陸景瑞極其不能接受。


    陸思妙說讓他裝可憐,陸景瑞當時應下了, 一到父母麵前便什麽都忘記了。


    過去他是家裏唯一一個兒子, 陸夫婦寵溺他寵得不成樣子, 陸景瑞吵著吵著便開始砸東西。


    府邸的另一邊, 陸言卿坐在窗邊看書。


    他抬起頭,伸手掩了窗戶, 離開房間去找其他人。


    虞楚的臥房裏,沈懷安、蕭翊和穀秋雨都在打坐。修行就算離開門派,也一天沒落過。


    “師尊。”陸言卿來到門口,他道。


    “坐。”虞楚說。


    陸言卿過來坐下。正巧,其他人下午的打坐也正巧結束。


    “換了個新地方, 你們不想出去逛逛?”虞楚道。


    “師尊, 我有件事情很好奇。”穀秋雨眨巴著眼睛,她說。


    虞楚看向她, “什麽問題?”


    “我老聽師兄他們說您家裏闊氣, 那您家和大師兄家裏, 誰更有錢些?”穀秋雨問。


    虞楚想了想。


    “若是單說家底雄厚和生意規模的話, 自然是我家更大。”虞楚說,“虞家也算是北方前幾的富商了, 陸家雖然生意興隆,但總歸排不上名號。不過……”


    “不過什麽?”沈懷安問。


    “陸家所在的洛水城, 是最靠近帝城的一大城。”虞楚淡淡地說,“能在帝城地區做買賣,陸家的背景是我家所不能媲美的。”


    “原來還有這些講究?”沈懷安吃驚地說。


    陸言卿抬眸,悄悄地看向虞楚。


    虞楚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 陸家又做好了晚宴邀請星辰宮等人去。


    傳話的小廝走後,蕭翊一屁股坐在凳子上。


    沈懷安看向他,“怎麽了?”


    “我不想去。”蕭翊蹙眉道,“不知道為什麽,跟他們吃飯,不舒服。”


    蕭翊算是師兄弟裏最單純、也直覺最敏銳的人。


    加入門派的這些年裏,其他人也有意保護他的性格,所以這麽長時間了,蕭翊除了私下裏會開朗一些之外,還是不太懂人情世故。


    隻不過,他不懂,但能像是動物一樣敏銳地察覺到人與人之間細微情緒的不同。


    蕭翊不喜歡陸家人。


    穀秋雨伸手攬住他的肩膀,笑道,“不行,你得去。這麽好觀察人間的生活,可遇不可求。你也要多見見人,省得以後被人騙。”


    “就是啊,走吧,多看看人,挺好的。”沈懷安也說。


    院子裏,倆人在哄蕭翊,屋裏,陸言卿站在虞楚身側。


    “師尊。”陸言卿低聲道,“對不住。”


    虞楚笑了,她看向陸言卿,“你的一大愛好,就是喜歡幫別人道歉。”


    陸言卿抿起嘴,他微微低頭,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


    “你放心吧,會查出來的。”虞楚淡淡地說,“我要是連幾個平民的底子都查不出來,我也不用混了。”


    虞楚說完了,她一轉頭,便看到陸言卿還在看著她,那雙眼睛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又怎麽了?”虞楚挑眉道。


    “我……”陸言卿低聲道,“不開心。”


    以前他不開心都是自己憋著的。自從上次因為憋著事兒被虞楚罵了一頓,還被威脅要趕出門派,嚇到了他,從那以後,陸言卿每次不開心都會告訴虞楚。


    最好笑的是,正常年輕人或者青少年不開心時,就嘰嘰歪歪或者別別扭扭地抱怨和不滿了。


    可陸言卿每次都直接說自己不開心,這種不會表達的直白感覺好像是小孩子一樣。


    每次看到陸言卿幹巴巴說這種話的時候,虞楚都很想笑,覺得他可愛。


    可為了他作為大師兄的尊嚴,她必須要壓下笑意,也很嚴肅的開口,“為什麽不開心?”


    陸言卿抬起頭,他忍不住低聲道,“您能不能不要叫我陸景齊?”


    虞楚這才恍然想起來,她似乎是今天還是昨天這麽叫過他一次,沒想到陸言卿這麽記仇,憋了一天還是過來表達不滿。


    “好好好,為師錯了,向你道歉,好嗎?”虞楚安撫道,“言卿,走吧,去吃飯。”


    陸言卿本來還耿耿於懷的,結果聽到虞楚道歉又哄他,他又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覺得自己有點過於小氣了。


    尤其是古代的師父和家長,鮮少有虞楚這樣會對小輩道歉,陸言卿前一秒還不開心,後一秒就說,“您沒做錯什麽,還,還是我錯了……”


    陸言卿不愧是她徒弟裏最愛道歉的那個。


    虞楚最煩這種來回客套,她挑眉道,“能不能去吃飯了?”


    “能,能。”陸言卿趕緊說。


    陸言卿本來這一天都有點煩悶,可是和虞楚說了幾句話之後,似乎心情也變好了些。


    星辰宮師徒來到大廳裏,便看到陸家人中多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看起來便是陸景瑞了。


    “就她就她,就她欺負我。”陸思妙小聲向陸景瑞耳語道。


    陸景瑞想給妹妹出氣,一聽到這話,立刻橫眉立目地抬起頭,結果一打眼便看到了迎麵而來的穀秋雨。


    穀秋雨一襲淡藍色長裙,身形嬌美,樣貌明媚動人,一雙大眼睛更是漂亮。


    她身上有兩種不同的氣質,是女性兩個年齡段交雜的美感。不僅有那種即將成年女子的青澀美麗,也有小女孩的單純清澈感,而在這之上,還有修仙者的仙氣。


    這,這就是活脫脫的仙女啊!陸景瑞就沒見過這麽仙的女孩子。


    他咽了咽口水,原本的凶狠變成了呆滯,穀秋雨掃過來,他頓時僵了一下。


    眾人落座,陸文棟道,“虞仙長,景齊,這位是我的小兒子,陸景瑞。來,景瑞,給大家敬酒。”


    陸文棟本來還有點擔心陸景瑞會不會翻臉不認人,畢竟他剛剛在私下吵得那麽凶。


    沒想到,陸景瑞立刻站起來敬酒,而且態度非常好,和剛剛簡直不似一個人,陸思妙和陸夫婦都沒想到他這麽配合。


    可對上陸言卿的眼睛,陸景瑞還是笑不出來了,寥寥收回目光,坐了下來。


    相比於他這個執絝子弟,陸言卿的作態禮儀都能看出翩翩公子的靠譜感。


    這一頓飯,吃的仍然別別扭扭,陸家各個人都心懷鬼胎。


    晚宴結束後,陸文棟道,“景齊,今晚早點睡,明天清早爹帶你去那村落舊址。”


    陸言卿輕輕地點了點頭。


    陸夫婦本來是希望他在這裏住的,可陸言卿還是隨著星辰宮回到了庭院。


    晚上,陸文棟和陸夫人自然睡不著覺,坐在床邊唉聲歎氣。


    “你看看他,他根本是把我們當外人,全身心都和他那門派在一起。”陸夫人道,“我看啊,就算你陪他去祭拜,他心中也不會感激你的。”


    “那也得去。”陸文棟低聲道,“當年我們欠他的,他就這一個要求,怎麽也得辦到了。”


    “真晦氣,好不容易皇帝死了,還要給那些人去上香,哎。”陸夫人感歎道,“我這些孩子,就沒一個是省心的主兒。”


    陸文棟看向她,嚴肅地說,“不說別的,就算他不想回來,我們也不能得罪他師門,你明白嗎?你可千萬扳住你的脾氣,別去自討無趣。”


    “你看你這草木皆兵的樣子,我覺得那些修仙者除了年輕點也沒什麽了不起的,不還是一張嘴兩隻眼嗎?”陸夫人冷颼颼地說,“我看這修仙者和武林人士也沒什麽區別,就是功夫高低而已。”


    “你別亂說話了,你是沒去帝城,沒看到帝城被轟成什麽樣子。”陸文棟頭疼不已,他深深地歎氣道,“當年我爹瞧不起商戶真是沒錯,一跟你說話我就頭疼。”


    “行啊,當年你們家下來的時候,靠著和我成親一起改路經商,如今倒是翻臉不認人了,覺得我不好?”陸夫人冷笑道,“沒有我,你以為你日子能過得這麽好?”


    陸氏夫婦聊著聊著,便又吵起來了。


    黑暗的房間裏,在床上打坐的陸言卿睜開眼睛,他側過頭,微微歎息一聲,而後起身離開了屋子。


    陸言卿的房間對麵就是沈懷安,他推門進去,就看到床榻上,沈懷安抬起的眼睛。


    “你越來越過分了啊,進我屋都不敲門?”沈懷安說,“你這有失君子風度。”


    陸言卿來到沈懷安床邊坐下,他道,“你聽見了嗎?”


    “沒有。”沈懷安舉起雙手,“師尊說了,要尊重你的隱私,讓我們收好耳朵,堅決不跨出院子。”


    他打量了一下陸言卿神情,試探道,“怎麽了,陸家說你壞話了?”


    陸言卿沉默許久。


    過了一會,他才輕輕說,“我年幼時,對尋家很向往。雖然記不住在家時的事情,可我那時覺得家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他們都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陸言卿有些失望。


    “是他們變了,還是他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


    沈懷安重新躺下去,他注視著黑暗的天花板。


    “我也不知道。”沈懷安說,“但這麽多年,讓我明白一個事情。”


    “什麽?”


    “我年幼時以為,世界上所有人都是好人,壞人才是少數。後來我又覺得,壞人太多了,好人太少了。”沈懷安道,“如今我認為,這世界上的人都是混沌居多。”


    他看向陸言卿,“每個人都是混沌的,複雜的。遇陽光長好枝丫,遇黑暗便往土地深處再長一寸根。最後成為什麽樣的人,誰都不知道。”


    “你我有機緣修仙,便是從混沌之中撈光亮,多往陽光中去。”沈懷安說,“有些事情有些人,長得狹隘了,你知道改變不了他們,也沒辦法失望,但可以選擇放下。”


    沈懷安就是隨便說說,結果便發現陸言卿不敢相信地看著他。


    “怎麽了?”沈懷安莫名其妙地問。


    “這些話竟然是從你沈懷安口中說出,真不容易。”陸言卿感慨道,“我還記得剛認識你時,你還是個目中無人、驕傲過頭的小天才。”


    “這,人不都得成長嗎。”沈懷安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不要再提了,我也要麵子的。”


    陸言卿隻是隨便和沈懷安、虞楚聊聊,就覺得心中好受許多,似乎有了依靠,不用自己一個人麵對本家的洪水猛獸。


    他在陸家靜不下心,一個人呆著的時候更覺得窒息。


    或許陸家從他出生時便不和諧,可陸言卿潛意識裏希望自己家庭是好的,所以不願意麵對。


    可如今,他似乎越是騙自己,心中便越難受。他一個人呆著的時候,好像自己也被陸景齊的身份套牢,要被壓進陸府裏。


    隻有和師父、師弟師妹在一起時,他才能找到作為陸言卿的平常心態。


    陸言卿不想回去,他低下頭,幹脆說,“往裏麵竄竄,給我點地方。”


    “你幹嘛?”沈懷安瞪大眼睛,他捂住自己胸口,抗拒地說,“我可不想和你同床共枕!”


    陸言卿似笑非笑地說,“又不是你小時候怕黑,非找我一起睡的時候了?”


    沈懷安頓時說不出話,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後還是妥協了,像是蟲子一樣往裏麵挪動,給陸言卿讓開地方。


    師兄弟倆躺在一起,沈懷安這性格當然閑不住,又補了一句,“你明天早點走啊,我怕被人誤會。”


    陸言卿看向他,輕笑道,“怎麽,你怕被小穀誤會?”


    沈懷安瞪大眼睛,他就像是炸了貓的毛,伸腿就要踹陸言卿。


    “錯了錯了,我隻是開玩笑而已。”陸言卿把人逗毛了,再往回哄。


    他對這一套的運用得心應手,沒過一會兒,沈懷安裹緊被子,氣急敗壞地說,“趕緊睡!再說話我就告訴師尊你欺負我!”


    “好。”陸言卿保證道。


    沈懷安用後背對著陸言卿,看起來好像睡了,隻不過露出的耳根通紅。


    修仙者感官太敏銳了,沒過一會沈懷安就感覺到陸言卿還在笑,無聲的那種,他轉頭怒道,“不許笑!煩死了!”


    “好的!”陸言卿再次保證。


    沈懷安閉上眼睛,便感到自己越這樣說,陸言卿在背後越忍不住笑得不停。


    沈懷安要氣死了,他覺也不睡了,拎起枕頭就打陸言卿。


    沒過一會兒,門便被打開,蕭翊冒頭。


    “你們在玩什麽?”蕭翊疑惑道。


    “什麽?你們背著我們半夜玩遊戲?”遲來一步的小穀也探進頭。


    沈懷安徹底無語,他擺擺手讓兩人進來,四人幹脆就著月光在床邊打牌。


    蕭翊也跟李清成學壞了,非要輸的人往臉上貼條,結果最後他輸的最多,英俊輪廓立體深邃的臉上被貼滿了條,隻剩下一雙眼睛轉來轉去,長睫毛楚楚可憐地眨著,看起來有種無辜感。


    當年在試煉中冷酷無情的森林狼王,進了星辰宮,最終也逃不過被同化成哈士奇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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