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靜的時候,周圍的一切都不覺嘈雜,細細感受,會覺得有一種緩獨的韻感的。


    每逢這時候,穀方總會習慣地伸出食指,若手中有空兒,便會輕點下去,卻不會發出些微聲響。


    這習慣不是他一開始就有的,隻是與某人認識久些而染上的,後來也意識到過,但還是選擇保留下來。


    畢竟這是那人曾認識他且存在過的痕跡。而且,穀方也不多這一個。


    但眼下,穀方雖是心靜,可周遭那幾位生人卻不是如此。


    他們坐在穀方兩邊,肌膚上的水珠緩緩下落,濺在地麵,在這悶濕的室內,皆一動不動,宛似石人。


    唯有眼中閃爍的光芒昭示著他們的鬥誌,告知他人其處是無形交鋒的戰場。


    可是,他們隻是在蒸桑拿。而這場麵的發生時間,也隻是一小時前。


    ……


    旅館的存在是為來訪者提供服務,消去疲憊的,而穀方現處的閻魔亭更是少有的秘境之所。


    作為其特色的溫泉想必體驗是極好的,隻是來時聽說正處於封閉中,穀方未得動身。


    但在前日,聽說是立香與英靈們進入開通了,以致昨日人來人往的,頗為熱鬧。


    今日,天氣晴朗,熙光柔綿,穀方舒了舒腰肩,看著不遠處半空中虛浮的熱氣,決定動身試試。


    路上人不多,穀方走入溫泉室時,隻他一人。


    步入溫泉中,泉水漫浮,蕩起的漣漪打破了水麵上的身姿,待他坐下,白發又幽幽浮動,在水汽的薄屏看來似如白蛇戲水,不知虛實。


    “……”


    穀方放鬆了些,眼簾淺合,向後枕上石身,沒有風聲,沒有雀鳴,隻有愜意的靜寂,攜入他的身旁。


    他現在是有些享受的,不隻是溫泉帶來的暖意,還有這一人再三感受來的靜謐。


    這靜在一開始給人的感覺是好的,可若久了,又會覺得不好,讓人想走回人群中,忘去它。


    但它是躲不掉忘不去的,人群中確是熱鬧的,可熱鬧又如同水溫,會漸漸冷下,這靜便又會在不覺間回來。


    再隨著時候過去,看著人群與空曠處,想著過往景象,靜寂的味道便被默默知道了,感受也自然化開,慢慢習慣。


    這感覺在現在想來,他覺得不好不壞,近似他人評價少老的優缺,不值述說,畢竟人終歸會成長,而離去的往往與獲得的等價。


    “……”


    穀方又睜開眼,寂靜被正近來的腳步與言語打破,消隱不見。


    僅一小會兒不到,穀方的眼前便現出了兩位陌生的青年,一位黑發黑膚,一位白發白膚,彼此間隱隱有一股莫名的感覺。


    “啊,閣下你好,雖隻是初見,但相逢即有緣,還請不要介意我們二人的叮擾,萬分感謝。”


    “萬分感謝。”


    隻是剛到見彼此麵容,那黑發青年就十分禮貌地向穀方打了招呼,身旁的白發青年也略拘謹地道上一句。


    “不必客氣。”穀方點了點頭,收回了視線。


    “嗯……這裏就是此處地獄的溫泉啊,看來很是清和,迦爾納,我們的戰鬥就從此間開始吧!”


    “溫泉是溫泉,戰鬥是戰鬥,桑拿是桑拿,所以,要享受。”


    “是嗎?迦爾納,我會拿出全力的,溫泉與桑拿的戰鬥我都絕不會輕心,來吧,我的對手,我的宿敵,迦爾納!溫泉的話,就比誰能泡得更久……喂,你怎麽已經先進去了!”


    “嗯,水溫很不錯,是讓人感覺舒服的程度。這樣的話,啊,阿周那,快過來吧。”


    “所以說,你不要一邊說著一邊舒服地坐下去啊!”


    “享受。”


    “……”


    兩人意外的活潑,是適合說相聲的材料。


    穀方看著兩人,伸手握住身前不知何時浮現的杯盞,淺飲起來,輕微的飲茶聲默默悠蕩。


    ……


    桑拿室內,穀方裹著浴服,坐在座上,座為石製,有著淡淡的涼度。


    隻是在這裏,穀方兩旁那兩人之間火熱的氛圍下越發淡薄。


    若僅止這兩人倒還好,可是他們身上,或者說彼此間抗爭比較的氣場似乎有著不小的吸力,不多時,這桑拿室中便聚了不少人。


    譬如那一前一後,一眼便知兩人沒什麽關係的紅發的清秀少年和肌肉壯漢,一位寡言的銀發男子,一位粉發活潑,紮著馬尾的……少年,等等。


    他們聚在這桑拿室裏,各自尋了個坐處,先是有著三言二語的交談,但隨著那兩人之間交鋒焦灼的氣場,這室內正常的桑拿也漸漸變了味道。


    於是在即興下,不知誰人開頭,為這桑拿起了個“迦勒底溫泉間之桑拿房的忍耐比賽”的名號,勝者是口頭上的“忍耐冠軍”,被激起莫名勝負欲的男人們開始了無言的戰鬥。


    事情大致是如此。


    而被連帶著默認加入的穀方雖覺得這比賽有些古怪,但還算有趣,也不急著離開。


    他安靜地坐著,放在腿上的手中,食指緩緩地點下,抬起。


    “唔唔……沒想到還沒出現第一位出局者嗎?”


    “啊啊,雖然不知道大家都在比什麽,但這空氣中都彌漫著的激烈的感覺真不錯!”


    “比賽啊,有趣,再激烈一點吧,更熱一點吧,那才有征服的價值,哈哈哈!!x2”


    “迦爾納!”


    “阿周那!”


    “……”


    ……


    比賽最終持續了一天一夜,無敵的穀方站了起來,在桑拿室前,餘留下離去的背影。


    ……


    “聽說泡過溫泉後,再去吃冰淇淋的感覺很棒哦!你可以去試試!”


    這句話是穀方從一位路過的爽朗青年口中得知的,他還貼心地為穀方指了路。


    於是穀方來到了冰淇淋售點,他看著長隊,默默走進了隊伍。


    眼前是一位紫發女性,她身前還是一位紫發的女性,兩人看來相像,也與穀方記憶的那位男人婆的友人的背影相像,甚至氣息也……


    ……嗯?


    穀方身前的兩位同時回首,與穀方的視線對視。


    “穀……方?”


    “穀方?”


    “……嗯。好久不見,斯卡哈。”


    原來就是。


    ……


    “啊,原來是這樣啊,偶然來到了這裏嗎……嗯,也就是說,果然是有緣吧。那麽,機會難得,我們去打一場吧!”


    “這裏不方便。”


    “……誒……明明你都說了好久不見啊,‘友人重逢就應該先打個痛快’這種事不是常理嗎?!”


    斯卡哈神情認真,振振有詞地看著穀方,還拿手中的冰淇淋做了個刺槍的姿勢。


    她一旁的,另一位“斯卡哈”倒是話不多,聽著斯卡哈的話反倒臉紅著小聲道:“可是旅館裏禁止打鬥,在外麵打鬥受傷了也不安全哦。”


    那同斯卡哈一致的麵容說著這種規勸的話著實古怪,尤其是與旁邊的斯卡哈比較,感覺實在意外。


    穀方又看向了正常的斯卡哈,頓了頓,語氣略虛浮,“……這是你?”


    “啊,雖然有些奇怪,但她確實是我。不過,是曾在某個特異點‘我’與一位女神相合的存在。所以她剛才的臉紅與言行是那位女神的緣故,與我無關。”


    “原來如此。隻是,你現在……”


    “啊,算是‘死’了吧。”


    “……找到了(能殺死你的人)?還是,等到了?”


    “都不是哦,隻是與人理有關的事件讓我來到了迦勒底。不過呢,在那裏,我也許真的能找到,或者迎來那一刻吧……真令人期待啊。”


    “……是嗎。”


    “嗯,怎麽了?感覺你現在有點奇怪誒,是改變想法,想‘殺死’我了嗎?這樣的話,我很歡迎哦。”


    “不會的。”穀方搖了搖頭。


    斯卡哈的“死”不論是否會迎來,那都有著她自己的因緣,與穀方無關。正如相鄰的兩條水流,一濁一清,任一引入都對它們是不大好的。


    穀方清楚,斯卡哈也清楚,故而兩人隻止於話中。


    “那個,兩位,冰淇淋再不吃,就要化了哦。”


    “我知道的,我。但你可不是應該在這裏吃的吧,快點去溫泉吧!”


    “誒,啊,好的……等等,你不陪我去了嗎?”


    “‘我’啊,難不成你連自己去溫泉都做到嗎?你的心是何等的貧弱……啊,已經走了嗎?”


    斯卡哈望著那快步離去的自己,嗬嗬輕笑:“抱歉啊,沒想到會讓你看到我那樣的一麵。很神奇吧,迦勒底這個地方。”


    “確實。(冰淇淋)化了一點。”


    “啊,沒關係,味道不變就行。”


    看著斯卡哈開始吃起來,穀方扭回了臉,將嘴移向冰淇淋。


    “呐,穀方……”


    “嗯?”


    “好久不見。”


    “嗯。”


    晴朗的天下,山林盡一襲綠衣,鳥雀騰飛的身姿劃過眼簾,在枝間斑駁隱現,悠蕩來的微風輕輕掠發,讓那白與紫的發絲飄動,靜候橘黃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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