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照例吃得很少。天陰沉沉的,有風不斷地吹過,卷著地上的落葉和花瓣,紛紛揚揚。兩個人沒有到廣場散步,心照不宣地回到了辦公區。周航給夢遙接了一杯開水,放在她的桌邊。夢遙一抬頭,正好看到手機在來電閃爍。


    “哥哥。”


    “遙遙,吃飯了嗎?”


    “恩,吃過了,哥哥也吃過了吧?”


    電話裏,哥哥的關切的聲音柔柔軟軟飄進夢遙的耳朵裏。幾天來,一直被深埋在心底那份苦澀,不由得顫顫巍巍地生長了出來。鼻頭一酸,就有水霧氤氳在眸底,頃刻間便模糊了雙眼。終於,無處掩藏的酸楚讓說話的聲音裏彌漫著幾分淚意。


    “遙遙不哭,有哥哥在,天不會塌下來。”


    “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我自己緩幾天,一定就好了。隻是嗓子有點不舒服。”


    “哥哥這段時間在上市出差,過幾天回去就去看你。”


    “沒事的,你好好忙工作,多注意自己的身體。不該讓你和爺爺都為我難過,我……”


    “別說傻話,有什麽難過不難過的。不過爺爺年齡大了,心裏確實經不起大起大落,為了我們,你也一定要好好的,沒有什麽大不了的。聽高岩說,你幹得挺好。過幾個月轉正了,將來,什麽都會有的。哥哥答應你,以後一定不會再讓你受傷害。”


    “恩。”


    “爺爺說你這幾天飯吃得很少,老人家心疼得緊。要我說,拿了錢爺兒倆下館子去,想吃什麽吃什麽,哥哥回去給你報銷。”


    “恩,爺爺要是願意出去吃,我請爺爺。上學期學校裏給的獎學金,我還有剩。”


    話說得差不多,正準備撂下,馮思遠突然想起什麽來:“對了,宋逸那小子周末想約你出去玩,他們家裏人也跟著去,好像是去郊區的度假村,你想去麽?”


    馮思遠想,自己這周末沒法陪伴,讓夢遙跟著出去散散心也好,反正她和宋逸也比較熟,而且小孩子活潑,也許一笑一鬧,再加上外麵的空氣好地界也開闊,沒準很快就能調整過來了。


    有數秒的短暫沉默,最後夢遙還是答應了下來,以往心情好時,夢遙也不大喜歡人多熱鬧,更可況隻數麵之緣,還沒熟悉到無話不談,可是轉念一想,一定是哥哥的領導宋中陽中間傳的話要哥哥和她說,為了哥哥,她倒是不合適駁了人家的麵子。


    兄妹倆隻是單純地為著彼此著想,便也把這事給定了下來。下午的時候,天整個暗沉了下來,就像覆蓋了魔鬼的衣袍,黑得有些讓人害怕。擔心路上會趕著雨,所以夢遙一早收拾好東西,到點下了班。


    還沒走到一半兒,已經有大顆粒的雨點劈劈啪啪地打落了下來,毫無懸念地,雨水很快濕透了衣服。沒有戴帽子,騎著電驢也沒法打傘,隻能任由著雨水順著劉海兒、就著眼角滑落,很快模糊了視線。她不得不用一隻手不停地去擦拭,再擦拭。心中正苦不堪言。很快,一個更糟糕的問題出現了。她意識到電動車的馬力越來越弱,越來越弱,最後幹脆完全停了下來再不肯動彈。


    眼瞅著四周荒涼一片,隻剩下仿佛看不到勁頭的路向遠方伸展,避無可避地,藏無可藏處,忍了很久的眼淚終於和著雨水流了下來。她很想把車丟在路旁,自己先蹲在地上旁若無人地大哭一場,更何況現在這條路上也確實沒有什麽人。後來還是潛意識告訴自己那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雨,隻會越來越大;天,也會越來越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推著車,不知道要走多久,要走多遠,家和爺爺,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遙遠;人,自從擁有身份證以來,也從未有過這般絕望。


    不知道從何時起,身後有一輛車、一道光柱慢慢地跟過來。一聲喇叭低鳴,夢遙木然地轉頭,一輛車就在她的淚眼朦朧中停了下來。


    “上車。”


    車窗半落,一個冰冷中透著幾分熟悉的聲音傳來。


    夢遙無從辨識這個聲音,雨水和淚水眼模糊了的雙眼一時半會兒也辨認不出車裏的人。


    氣氛一時頓住。雨,還在不緊不慢地下著。


    朱凱烈等了半晌不見馮夢遙動彈,終於耐著性子推開車門,撐起傘,走下車。隨後把傘遞到馮夢遙手裏,三兩步走到電動車旁,兩手試探著該怎樣合理用力,琢磨出門道後,一個憋勁兒使力,三兩下便把車提了起來,彼時,車後備箱蓋已徐徐彈開。把電動車勉勉強強放進了進去,車蓋定然是無法再扣上。他沒有在意,一開車門,探身進到駕駛室裏,同時再一次開口:“上車。”


    仿佛夢遊一般,一直沉浸在絕望中的夢遙此時依然雲裏霧裏。她聽話地拉開後車門,收了傘,坐進車裏。


    車子發動,朱凱烈隨手把空調開大。不多時,車廂裏溫暖一片,就著這久違了的溫暖,夢遙全身一抖,不由自主打了一個顫。


    神思方才恢複了些許清明。趕緊把屁股往車座外挪了挪,自己早已渾身濕透,不想把人家的豪車車座弄髒。同時用微弱的鼻音說了聲:“謝謝朱總。”


    “以後再遇到這樣的天氣,就提前叫個車回家吧。”


    仿佛是為了配合朱總的這句話,夢遙應景地連著打了兩個猛烈的噴嚏。正妄自尷尬,朱凱烈已經抽了紙巾,向後遞了過來。看她擦了鼻涕,複又遞了幾張,夢遙把臉、頭發,也擦了擦。用過的紙巾無處安放,一直被她攥在手裏。


    從頭頂一側的後視鏡裏,觀察到夢遙臉色逐漸恢複了些許紅潤,頭上也不再滴水了,朱凱烈方才更加專注地開車。


    “回哪兒?大棚麽?”


    “不是,去鎮上爺爺家。”


    夢遙報上了家門地址。


    車內舒緩的音樂逐漸朦朧了車外的雨聲。


    “周末宋逸想約著你大家一起出去玩,你方便麽?”像突然想到了什麽似的,朱凱烈忽然開口問道。


    “恩,我有時間。中午的時候哥哥打電話來跟我說過了。”


    豪車快速地穿過層層雨霧,鎮子已近在眼前。


    遠遠地,夢遙看到爺爺披著雨衣又撐了把傘站在自家門口張望。她心中又是一陣心酸。


    待車停穩,夢遙從車裏鑽了出來,爺爺方才回過神來,原來從車裏出來的是自家孫女,趕忙上前。


    夢遙接過爺爺手裏的傘為下了車的朱凱烈撐上。


    隻見清冷的眸光下薄唇輕啟,緩緩吐出兩個:“不用。”隨後,走向車後,一使勁兒,將電動車放了下來。


    放好了電動車,衝馮玉樹老人問了句“爺爺好”,複又轉身進入駕駛室。車子啟動,很快衝出雨幕,絕塵而去。


    待車子完全消失在視線意外,老人方才想起了什麽,催著孫女快進屋。


    夢遙把濕透了的衣換下,衝完了熱水澡,爺爺準備的薑茶紅糖水溫度方才正好。


    “怎麽樣,沒有淋壞吧,有一陣子雨好大。”


    “還好。”鼻子有些悶塞,夢遙用力吸了吸。


    “還說好,鼻音都這麽重了。”說著又往杯子裏續了些滾燙的水,然後轉身去翻抽屜,找出了一盒感冒清熱顆粒,給夢遙衝上、攪勻,繼續苛責的話語裏滿滿都是恨鐵不成鋼式的心疼:“怎麽回事,這麽大的雨,也不知道避避還硬要走?跟天鬥呢?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鋼筋鐵骨的本事!”


    夢遙知道爺爺是在擔心自己,可是聽了還是覺得一陣又是一陣的委屈。渾身被大雨澆透又混著滿臉淚水的狼狽小樣兒正巧被大總裁瞧了個夠夠,當時的自己身在此情此景中不覺得什麽,現在愈發難為情得仿佛如芒在背,所以,說話的聲音裏也添了十足的委屈:“這兩天忘了給電動車充電了,剛上路沒多久就沒電了,路上除了樹就是雨,空曠曠得連個蔽的地方都沒有。”


    說完,頓了頓,“還好,朱總開著車路過,發現了我,就把我給稍回來了。”說完,仿佛為了驗證什麽似的,重重地打了兩個山崩地裂般的噴嚏。爺爺趕緊催著她把藥喝完,又給她盛了飯。從見到朱凱烈那一刻,內心的疑惑這才得以消散,一直沒問出口的話現在也不用再問,老人似乎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夢遙吃飯的空檔習慣了摸手機。包裏、衣兜裏、習慣放的床頭、衛生間都沒有。


    “爺爺,你看到我的手機了麽?”


    “從你下班的時間我就給你打手機,一直沒有人接。”


    一個愣怔,壞了,估計是落單位了。怕趕著雨走得匆忙,誰知道還是避無可避,還淋了一身的狼狽。


    為著沒有了手機做消遣,夢遙一早就睡了,臨睡又被爺爺逼著灌了熱熱的水,有微微的汗滲出的時候,夢遙已經進入了夢鄉。


    “怎麽樣,沒有感冒吧!衝個熱水澡多喝點開水。要是身體狀態感覺不好明天就不要來上班了,我讓高岩去給你請假。”


    這個消息一發出去,朱凱烈就時不時地去打探回複的信息,兩個小時的時間裏盯得他幾乎目眥欲裂,奈何手機屏幕就是沒有任何動靜,就好比石沉大海。


    這個心狠的女人!他滿心憤懣無從發泄,隻能厭厭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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