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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數道身影落座於峰頂主殿中,看著主位上的那張清臒且毫無特色的臉默默無言。


    禦慈燈眨了眨眼睛隨意掃過他們的麵孔,問道:“怎麽,寂滅峰的人還沒來?”


    有位相貌平平的灰衣長老說道:“近來蛟州肆渝山一帶有喜食人腦的山妖結群出沒,將周遭數個村鎮屠戮殆盡,莞浀師兄五日前便帶著各峰一代弟子們前去伏妖了,至於剩下那幾個老木頭,你也知道除去修煉外,也沒啥事兒能引起他們的興致。”


    說話之人便是今年劍閣擇徒的主事長老隋仕,也是三垣峰的一位權柄不小的脫凡境大修士。


    禦慈燈問道:“幾個小山妖罷了,怎還要莞浀親臨坐鎮?”


    “據山外來報,有截蛟龍脊骨在肆渝山深處現世,那些山妖多半是吸收了龍骨殘存精氣的凡獸所化,莞浀擔心有成了氣候的妖物借此化為大妖,一代弟子們應付不了,故而親自掠陣。”隋仕一口杯中的香茗,接著說道。


    禦慈燈笑道:“嗬嗬,依我看,就是這廝憋太久手癢癢了,想要給他的劍磨磨鏽。”


    聞言,在場眾人隨之輕笑。


    隋仕咽下嚼碎的茶葉沫子,放下手中的茶杯,說道:“說來也是,我劍閣不理世事這二十年來,關北五州不知生了多少妖邪禍端,僅此次擇徒之行老夫便斬了不下十指之數的化形妖修,還順手滅了一處未成氣候的小魔宗,如若事事都要吾輩來解決,也不知要朝廷還有何用?”


    禦慈燈聞說無奈地搖了搖頭,說道:“朝廷的目的就在於此,關北不比關南,古來便是各類邪祟鍾愛之地,魏地邪道雖勢衰,可北部那些魔宗占據十萬裏無人區一直是朝廷和關北各派的心腹大患。那些年遊暮師叔三征大雪山都未覆滅他們,直至仙逝,說來也是我劍閣之憾。用他們來牽製正道各派於那位聖皇而言,是最好不過的結果。”


    在場有幾位入門已久,年輕時曾有幸聆聽過老劍主講道,經往事撩撥,不禁有些傷感,皆都安靜不語。


    “罷了,咱們言歸正傳。”


    片刻之後,禦慈燈略微挺身,一股上位者氣勢忽起,“此前我等高調開山,引得各宗來朝,想必也震懾了諸多心懷不軌的宵小,經多年養精蓄銳,門下弟子修為皆是長進良多,不乏有破境辟魂晉位執事者,實乃一大幸事,加之新一代弟子中有異體延續傳承。不過......


    望諸位切記,莫要重蹈當年之覆轍,我等當以書錢之隕為戒,隻要他們得以安然成長,百年後我劍閣必出新聖!”


    “說到異體,血靈屍和那個小家夥你們打算如何安置?”坐於一旁的夏蟬兒問道。


    聞言,在場之人誰都沒應話,在他們看來血靈屍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邪體,身具此體質者,日後十有八九會是個為禍一方的邪魔,故而誰都不準備接下這個難題。


    至於她口中的後者,自然是小書來。


    “有什麽可商議的,直接將他們逐出劍閣便是,大不了賞些財物,保他們餘生衣食無憂罷了。”末位處忽然響起一道很不和諧的聲音。


    那人說完,一雙三角眼中有陰寒之色不斷掠過,像是隻要得到其他人的首肯,下一刻他便會親自去將小書來和陳寂踢出劍閣。


    隋仕長老說道:“林長老言過了,陳寂那孩子是我親自帶回來的,身為血靈屍也非他所願,其本性純良,再者劍主師兄也說過隻要加以細心引導防止他墮入邪道,剩下的無需擔憂。”


    林俠對此隻是淡淡冷笑兩聲,隋仕將這一出看在眼裏,表情頓時有些不好看了。


    禦慈燈見狀稀長的眉毛當即緊密了起來,暗忖寒尺峰為何會把這廝派來,這不誠心跑這裹亂麽。


    如今的寒尺峰,沈琴蘭這個首座被禁足,元娣也礙於某個原因並不想參與這件事,其他長老要麽正在修煉,要麽身在外界,最後隻能由林俠代表寒尺峰參加此次會議。


    林俠此人,修為固然不俗,但秉性與其名恰恰相反,極度狹隘,因此很不招人待見,所有人都知道因為沈琴蘭的緣故,他對書錢有著莫大的怨氣,哪怕對方如今已經死了,似乎這怨恨也隨之轉移到了其小輩的身上。


    禦慈燈說道:“自從?元大聖身隕後,這傳說中的體質便徹底絕跡於世間,也唯有白虹闕存有關於這異體的詳細記載,書來是否為真正的天生無垢魂體,這點無需存疑,因為樊聖曾親自確認過,既然如此,又豈有白白送與他人的道理?”


    林俠臉色一沉,森冷的聲音響在大殿中,“諸峰又無魂煉之法,要一個連玄胎都沒有的無垢魂體有何用?既然白虹闕對他這麽上心,依我看倒不如做個順水人情送予她們。”


    “你那點小心思還是收收吧,寒尺峰雖然整體實力不咋地,但你在眾長老裏也算能排得上號的,怎地心眼跟針別似的。”


    玄竹自來到大殿起便是在垂頭耷腦一副愁容,這時卻突然出聲,駁回了林俠的提議。


    盡管後者與那隋仕同為各自之脈的掌權長老,但玄竹乃一峰首座,況且禦慈燈先前也表明了態度,常言道:官大一品壓死人,放在宗門勢力中亦不例外,兩位首座的決定根本不是他一個長老所能撼動的。


    林俠之心,昭然若揭,在場之人皆清楚他為何會對那兩個弟子,或者說僅是後者,也就是小書來抱有這麽大的敵意。


    隻是礙於對方麵子,無人點破而已。


    而此刻玄竹這句話,卻是說得林俠啞口無言,臉色於青紅之間交替。


    玄竹撐著肥碩的身軀有些吃力的自蒲團上起身,撣了撣身上本不存在的灰土,對著眾人洪聲說道:“奉玄鈞太上法旨,劍主代傳,著四代弟子書來擇日隨本座修行。”


    玄竹說完不禁砸了咂嘴,完事又哀歎了一聲,說道:“咱們有言在先,劍主明令禁止這件事外傳,違者依判閣罪處置!若讓下麵的人得知此事,那便休怪荀師叔的鎮獄劍不講同門之情了。”


    無人回應他,殿內變得極為安靜,隻有時而急促的呼吸聲小心翼翼的跌入旁人耳中。


    玄竹看著他們為此震驚的表情,嘴角揚起了一抹嘲弄。


    他在嘲他自己。


    玄鈞太上的這道法旨可以聯想出很多意味,然則最有可能的便是小書來會成為其道果繼承者,不然實在無法解釋已經沉寂多年的太上長老為何會因一個新入門的小輩而降下法旨。那所謂的強魄鍛體,許是怕日後小來書來接受傳承時,身體強度無法承載道果之力,故而命他親自教書來修行,為日後打好基礎。


    身為玄鈞太上的唯一後人,他怎麽也沒想到,事隔多年,這成聖的機緣依舊沒落在他身上。


    想到這他都有點佩服沈琴蘭了,可能自家二爺爺真是被她那張巧嘴說動了。


    成聖之機的誘惑,會勾起修士最原始的貪婪,對於他們這等距離成聖隻差臨門一腳的脫凡或半聖大修士而言,尤為更甚。


    風聲掠出而嘯,各峰首腦再次定睛,玄竹已是破空離去。


    這時一個念頭在他們腦海裏共同浮現,那個叫書來的孩子會不會是別的勢力安插進來的,用沒有玄胎的天生無垢魂體為餌,誘到一個壽元將盡的聖人道果,頗有借雞下蛋之意,但不失為一個上乘之法,特別是這個蛋還的確不凡,毋庸置疑。


    嗒嗒嗒……


    瘦棱修長,如若竹節的手指有節奏的在玉案上敲打著,禦慈燈擰著眉毛,心中推算著各種可能,片刻後對隋仕說道:“那孩子的來曆可查清楚了?”


    隋仕說道:“鎮獄峰那邊一直未說明,估計還在查,不過之前曾告知過聞人家被滅了,且事發之際與那孩子現身寒山鎮的時間頗為吻合,這點不知是巧合還是……”


    “是誰膽敢殺我劍閣的人!”


    隋仕話音未落,林俠便像個跳腳的狸貓似的拍案而起,渾身殺氣凜然的看著前者,好像滅了聞人家滿門的是麵前的隋仕似的。


    話被打斷,以及這道乍起的驚吼,隋仕被氣的當場老臉鐵青,冷眼看著對麵的林狹,一縷蕭蕭劍意在指間旋繞,大有下一刻就要衝過去幹他娘一架的勢頭。


    “確實很可疑,不過哪怕這些世家在俗世有著舉足輕重的實力,但終歸還在凡俗之內,生存與否,對劍閣造成不了什麽影響,那惡徒做出這般行徑為的是什麽?”


    夏蟬兒對此渾然不覺,邊說邊思索著,昨日因猛然得知書來體質的緣故,以至於疏漏了當時入其泥丸宮時的狀況,回過頭來才察覺有些不對勁。就算是千古絕體,也不至於那般邪異,簡直與那些道浸淫邪道多年的大修士所生出的氣息沒啥差別,還有那座漆黑的方形大物究竟是什麽?她在想莫不是無垢魂體與那血靈屍一般本就是邪體……


    還是說這個書來其實是邪宗安插進來的暗子?


    在禦慈燈擺手示意下,林俠有所收斂,氣勢逐漸平複,寒聲道:“這還用想,天水城距離寒山僅四百裏,聞人家乃城內第一望族,一直是我劍閣最主要的耳目之一,若入寒山必過天水城!定是聞人家意外知曉了那豎子的真實身份,故而被其身後之人滅族,我提議即刻將書來打入鎮獄峰,嚴加審問!”


    隋仕聞言拊掌譏諷道:“我說林師弟啊,憑你這般想象力不去坊間寫書都屈才了,你難道不知書來出現在寒山鎮時不過是個初生小兒,試問將他押入鎮獄峰你還能問出個子午卯酉不成?”


    “行了,一切尚未水落石出,爾等還是謹言為妙,莫要隨意猜測,隻管遵從太上旨意便是。不服氣的大可以去當麵質太上長老。聞人師弟生前盡心盡責,將山外俗務打理的井井有條,以至於耽誤了修行壽盡而終,其家族被屠實乃吾等之責。”


    “老三,通知下去,命所有神隱長老及執事盡出,全力徹查此事。”


    隋仕在三垣峰長老中排行第三,私下裏禦慈燈為了省事便會這麽稱呼他。


    隋仕說道:“可鎮獄峰那邊……”


    “這是三垣峰的家事,若依靠外人之力豈不讓諸峰笑話,荀師叔想查就由他去吧,可咱們不能無動於衷。”


    話音再次被打斷,隋仕沒表露出任何不滿,因為對方是師兄,也是首座,他隻能聽命。


    片刻之後,山頂上的壓力驟鬆,下方綠海間的氛圍漸漸恢複了往常,不時有劍影從中竄出奔向山外。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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