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大門口,除了年輕皇帝身邊數輛車馬,其餘文臣武將、前朝妃嬪皇子公主,皆要停步。


    在原地行禮,目送年輕皇帝遠去之後,吳思南勒轉馬頭,用力一夾馬背,打道回府。


    若是走得慢了,與其他前朝後宮眾女同行,少不得再聽一番閑言碎語。


    年輕皇帝政變篡位之後,吳思南便在城西買了一座宅子,宅子不大,房屋更是稀少,與其他達官顯貴的私宅比起來,頗有些小巧玲瓏之感。


    卻勝在內裏草木茂盛,匝道眾多,置身其中,處處景不同,甚至容易迷路,堪稱是別有洞天。


    據說是由一位陰陽家高人親自設計,不過如今,早已荒廢許久。


    買下宅子之後,吳思南便賜金遣散了從前宮中的丫鬟奴婢,隻餘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女,喚作瓢兒,十幾年前母親出宮遊玩時收養回宮,從小在宮中長大,去無可去,隻能留在吳思南身邊。


    買下宅子之後,年輕皇帝便差人送來門前牌匾,“拈花府”。


    同時抽調禁軍精銳二十人,暫時作為拈花府護衛。


    名為護衛,實則監視,尤其是其中一名年輕男子,名為牽機,終日著一身白衣,喜好雙手抱劍於胸前,神色木訥,不喜言語。


    甚至也不太聽她這個前朝拈花公主的命令,卻不分晝夜,始終保持在吳思南三丈之內,形影不離。


    隻是今天吳思南奉旨巡遊,牽機一介布衣,不宜跟去。


    便是吳思南軟硬皆施,想盡了法子,也隻能得到一句“奉皇帝陛下之命保護公主!”


    有一次吳思南惱羞成怒之下,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出言羞辱這個名為牽機的木訥男子。


    吳思南聽過的也好,沒聽過的也好,什麽言語的用盡了,木訥男子始終不為所動,甚至直接在原地打坐入定,雙手疊放在腹部,開始呼吸吐納起來。


    吳思南見木訥男子如此,更是氣不打一處來,喊上瓢兒,兩人輪番上陣,開始車輪戰,勢要與木訥男子不死不休,硬生生辱罵了木訥男子三個時辰。


    一旁觀戰的二十餘名禁軍護衛直呼內行,身為京城禁軍,經曆過不少大場麵,可什麽時候見過這個。罵到精彩處時,甚至有幾人拿出隨身攜帶用來記錄軍情的小本本,開始記錄起來,下次再在酒桌上與人吵架,說不定就這個小本本,就是最後的勝負手,不過隻能用一次,這些精彩的言語,罵過一次之後,必然會傳開,到時候不出三天,必定人人都會。


    期間詞窮之時,吳思南便讓瓢兒先重複一兩句地罵著,自己搶過來一把禁軍護衛的刀,一邊持刀在木訥男子麵前晃悠,一邊想詞。


    總之一句話,什麽都好說,反正罵人的話不能停。


    直到名為牽機的木訥男子扯了扯嘴角,吳思南才一把扔下搶過來的禁軍佩刀,蹦跳著宣布勝利,結束了這場空前絕後的戰役。


    然後便直接一屁股坐在身後的青石板台階上,雙手叉著腰,讓瓢兒趕緊去做飯。


    罵了三個時辰,餓死個人。


    當時,名為牽機的木訥男子張嘴欲言,但吳思南轉身離去,木訥男子隻好止住。


    前朝拈花公主,如今的拈花府。


    不管年輕皇帝是否記掛著母親的“弑君”之功,有意無意保留自己的公主身份,吳思南都對府門前的“拈花”二字,懷有戒心。


    這位年輕皇帝,實在是太過恐怖。


    十二歲前,名為公孫啄,家世普通至極,不過是京城小門小戶,時逢天地異象,少年頓悟開竅,更名王騰,憑借一句“滿城盡帶黃金甲”步入朝堂,隨後便一直平步青雲,從最初的從九品,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隻用了六年時間。


    期間無論在何地任何官職,從無瑕疵,帶過的部下,始終忠心耿耿。


    一手創立錦衣衛和東西二廠,縱橫捭闔,鏟除了不少政敵,甚至輕描淡寫化解了兩家皆有滅國之功門閥針對他的深遠布局。


    一年之後,京城四大門閥,便隻餘兩家。


    最為可怕的是,早在六年前,此人就當朝提出推恩令,當時的大羽王朝,六位藩王,就有三位手握重兵。


    當時吳棘坐在皇位之上,拿著王騰的折子,龍顏大悅,說了一句“天佑我大羽,吾臣王騰有丞相之姿!”


    翌日清晨,老丞相便辭官歸田,告老還鄉。


    王騰政變奪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八百裏加急昭告數位藩王,取消推恩令,無論是否異姓藩王,世襲如舊。


    六位藩王之中,有四位姓吳,都是吳棘同父異母的兄弟,其中兩位更是手握重兵,如今皆向王騰稱臣。


    六年前自己提出推恩令削藩,如今又下昭取消,莫非早在六年前甚至更久,就開始為一月前的謀權篡位布局?


    若是如此,被稱為天下第一陽謀的推恩令,便隻是為了篡位後安撫幾位藩王,使其承認王騰帝位?


    若是如此,好像也說得通。


    唯一的疑點,便是此人做事從來算無遺策,經手的大小事務,從無瑕疵,為何謀權篡位之時,若不是自己母親相助,就差點失敗?


    這絕不是此人作風!


    想到此處,吳思南臉色陰沉,若是王騰稍微布置妥當些,自己母親豈會親自弑君殺夫?又豈會被人剁成一堆肉醬?


    吳思南見到母親遺體之時,從頭到腳,白骨森森,整個身體,就是被人重新拚湊起的碎塊!


    臨近拈花府門,吳思南扔掉早已熄滅的小火爐,抹了把臉,將被自己指甲刺出血的右手藏在袖中。


    名為牽機的木訥男子,依舊一身白衣,就這麽抱著劍,直愣愣杵在門口。


    吳思南進門之後,砰的一聲重重關上府門。


    牽機連忙吐出一口濁氣,坐在門口大口喘著粗氣,用手錘著腿。


    卻不料恰好被買菜歸來的瓢兒看見這一幕,牽機便隻得馬上端坐起來,舉頭望月。


    瓢兒“噗”的一聲之後,又極快地用手捂著嘴,裝作沒看見。


    實際上,吳思南奉旨跟隨年輕皇帝巡遊這一路,牽機一直在暗中跟隨,又不能用輕功飛簷走壁,還要記下吳思南的一舉一動,還不能被吳思南發現,特別是從皇宮門口到城西府門這一段,吳思南徑直策馬前奔,牽機還得趕在吳思南之前到達拈花府。


    這他娘的是人幹的事?


    老子加入錦衣衛,難道不是秘密查探貪官汙吏的證據?難道不是追殺禍亂一方的賊寇?


    在公主和一眾禁軍麵前裝了一個月的神秘,好不容易有點高人風範。


    奈何貪官汙吏沒見著,武功高強的賊寇也沒見著,還被瓢兒這個小宮女笑,掩住嘴憋回去的笑,也是笑。


    我牽機堂堂靈鱈宮大弟子,如今竟然淪落到這個地步了嗎?


    牽機當下,很是鬱悶。


    皇帝陛下的差事,不好混呀。


    不過有一說一,這公主殿下,長得好看是好看,可實在是蠻橫了些,遠不如家鄉翠花那般溫柔體貼。


    想到此處,牽機更加憂鬱,坐在門檻上,學瓢兒雙手捧著下巴。


    也不知道自己不在這些日子,還有無人模狗樣實則是那登徒浪子的讀書人,騙著翠花星夜之下海邊談心,不知師父無錢買酒要去賒賬之時,還敢不敢對那沽酒俏寡婦出言調戲。


    翠花生得雖然沒有公主殿下這般好看,可還是有不少裝模作樣的讀書人惦記的,可翠花又太過善良,哪次不是自己出手製止?


    翠花就一點不好,眼光太差,自己每次出手,免得她被那些裝模作樣的讀書人騙了心去,不僅不領情,不給自己幾大棒子,還不罷休。


    也就是自己打不過翠花,不然......


    唉,算了,就算打得過,也不舍得打,萬一翠花一生氣,再不跟自己說話,那可咋辦?


    師父每次用葷話調戲那沽酒俏寡婦,哪次不是自己跑屋裏,把自己關在外麵,害自己挨打,不僅挨打,還得幫忙幹活。


    牽機突然站起身,抱劍與懷中,一瞬間就恢複了木訥神色。


    自己這趟出門,可是連一錠碎銀子都沒掙著,花倒是花了不少,回去沒個百八十兩銀子,拿什麽迎娶翠花,拿什麽給師父買酒。


    怎敢思鄉?


    瓢兒進門之後,急忙蹦蹦跳跳一路小跑,急著將這個天大的發現告訴公主殿下。


    奈何既要提著裝得滿滿的菜籃子,又要提著裙子,於是這一跑,就有不少瓜果掉落在地,便要彎下腰去撿,這一彎腰,懷中的菜籃子傾斜,又有更多的瓜果掉落,於是少女便更急,一個不注意,又被青石板旁的石頭絆了一跤,在草叢中摔了個狗吃屎。


    草叢深處,一塊破碎的青石板下,探頭探腦鑽出一隻鬆鼠,露出半個腦袋,查看了一下四周動靜之後,慢悠悠抱起一顆小果子,鑽進青石板之前,還不忘朝不遠處的少女甩了甩尾巴。


    於是少女便越發生氣,手腳並用爬到青石板前,準備追殺這隻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鬆鼠,用力抬起青石板,裏麵似乎有更大的空間,黑漆漆一片,少女趴著探近腦袋,看了一眼便打了個冷顫,立馬放下青石板,再次手腳並用退出草叢之後,站起身連忙用手拍了拍胸脯。


    青石板下,如臨陰曹地府,寒意森森,陰氣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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