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要下雨娘要嫁人,誰都攔不住。


    對於吳思南和瓢兒來說,這無疑是個壞消息。


    那位年輕皇帝親自率領的錦衣衛,在如今的琉璃王朝各處,基本都安插了或多或少的諜子,組成一個史無前例的情報網。


    尤其是王騰任丞相時期,朝中官員結黨極多,錦衣衛情報收集和調度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讓許多上了賊船或多或少做了些虧心事的大小官員,即便在自己家中,也要慎言。


    甚至就是在那後宮之中,許多大大小小的密事,王騰也知道不少。


    琉璃王朝京城澱梁,位於東勝神洲西北,而蜀州,位於西南。


    自澱梁入蜀,多山川,少平原,蜀國極其古老,又與中原諸國交流甚少,導致出蜀入蜀的大道,極少。


    二十三年前,大羽王朝攻破大楚京城,正式結束了那場耗時十餘年的南北之爭。


    當時,大羽王朝一統東勝神洲北方,而大楚,也幾乎是一統南方,雙方展開了長達十年的南北對峙。


    最終大楚失敗,舉國上下皆縞素。


    蜀地多險峻,蜀道尤其艱難,最是易守難攻。


    大羽王朝一邊消化楚國國力,一邊準備進攻當時還偏居一隅的蜀國。


    當時大羽王朝上下,都覺得這是一場持久戰,為了方便運送兵力和補給,花費三年時間,修建了一條直道,從大羽王朝京城,直達蜀國邊界。


    最終不到半年,蜀國覆滅,吳棘大勝攜美而歸。


    那條蜀直道,便被用來運送蜀州貢品。


    前塵往事,不可追憶,越思越愁。


    吳思南當然不敢走那條蜀直道,隻得尋那些山中小道。


    實際上,山中小道也不算小,許多道路,不是被那山中蟊賊走出來的,而是商家。


    蜀地多奇珍,卻少鹽鐵,蜀人又不喜外出,商家子弟冒險走那一趟蜀地,一來一回,往往就能賺得盆滿缽盈,半輩子不愁。


    隻不過其中岔路尤其多,來去如風攔路搶劫山賊,更是不少,沒有經驗豐富的老人帶著,走那一趟,就算每過一座山便踩一坨狗屎,恰好遇不見那山賊,也極容易迷失在山中,最終成為那豺狼虎豹腹中物。


    大霧彌漫,小雨淅淅,道路泥濘。


    吳思南當日帶著瓢兒,連夜從澱梁城逃出,越過那永定河,便直接南下。


    前幾天還好,一場小雪過後,便是晴天,再後來,越往這山中走,天氣就越怪,認不得路,隻要分得清南北,便可直接南下,沒有路,那就開路。


    兩旬之後,一座懸崖之上,吳思南和瓢兒,牽馬並肩而立。


    兩人身上都沾了不少露水枝葉,沒了小火爐的吳思南,似乎是扛不住山中清冷,一身男子衣衫裏,身軀微微顫抖。


    兩人坐在崖畔修整,吳思南用一根小綠竹做的行山杖,刮去鞋底泥土,眺望南邊。


    數十裏外,一座跟澱梁比起來不算大的城池,依稀可見。


    如果計算沒錯的話,應該是渝州西北那座煙霞城了。


    吳思南很不想在渝州的地界上出現,因為那位渝州王柳乘,此人出身低微,是那大羽王朝與大楚王朝十年南北對峙時成長起來的後起之秀,是靠著一次次戰功,一點一滴積攢出來的大將軍,尤其是在最後在滅蜀之戰中,一戰成名天下知,得以拜將封侯,成為大羽王朝僅有的兩位異姓王之一。


    當時吳棘掛帥親征,實際上不過是混個滅國之功而已,在戰場上,大事基本由柳乘一言定奪。


    當時吳棘先是下令屠城,得了範貴妃以身相許後又反悔,當時不過而立之年的柳乘,就敢當著吳棘的麵撂挑子,將那將印直接扔在地上,讓吳棘賜金還鄉,直言此時不屠城,他便直接返鄉,不幹這渝州王。


    最後還是柳乘的一眾軍中兄弟,用那戰場上換命的交情,以死相勸,柳乘才不情不願的受封了這渝州王。


    柳乘當了渝州王後,基本直接封死蜀地,出蜀入蜀的幾條官道之上,二十年來一直嚴查,從不懈怠。


    按照柳乘當時的說法,“老子投身行伍,腦袋栓在褲腰帶上過了十多年,多少生生死死的兄弟,說沒了就沒了,才換來如今這個狗屁渝州王。這個時候你吳棘為了個娘們兒,說不屠城就不屠城了,留著這幫蜀國遺民修養生息,十八年後好造反?到時候你皇帝陛下倒是坐在那澱梁城中吃喝玩樂,死的可是老子這個狗屁渝州王手底下的兄弟。”


    吳思南打算不進城,就在城外買些幹糧衣物,實在是不太願意招惹那位名聲甚大的渝州王柳乘。


    吳思南如今沒了那拈花公主的身份,而那柳乘,又與整個蜀地結了死仇,一旦身份暴露,估計會有不小的麻煩。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約莫還有一兩個時辰,這座煙霞城,就要關閉城門,吳思南摳了些大樹上的汙漬,往自己和瓢兒臉上一抹,騎著馬往那煙霞城而去,不急不緩,晃晃悠悠。


    煙霞城外,離著城門約莫三四裏地,有五六間鋪子,說是鋪子,實際上就是茅草屋下擺的小攤,供來往旅客遊俠暫時歇腳。


    其中一間門口懸掛著酒招子的鋪子,沒有一個客人,鋪子掌櫃的,是個中年漢子,一點不著急,坐在鋪子門口,靠著一把看著年代有些久遠的搖椅,慢悠悠喝著酒,不時看看天色。


    鋪子裏麵,其中一張桌子,有一本橫放的書,書後麵,有一張橫放的臉,一個瞧著年紀不太大的黃衣少女,趴在桌上看著書。


    離著鋪子約莫三四裏地,那條大路旁邊,有一顆大樹,樹上有個年輕小夥,店小二打扮,此時正騎在一根大樹枝丫上,用彈弓瞄著不遠處的馬蜂窩。


    吳思南路過之時,瞥了眼這個店小二打扮的年輕人,被抹得一臉黑的少女瓢兒,更是多看了幾眼。


    畢竟少女心性,與公主殿下在宮中玩的時候,彈弓倒是常有,用彈弓打馬蜂窩,那是萬萬沒做過。


    那年輕人似乎察覺到目光,回頭望了一眼吳思南,望了一眼,然後又望了一眼,年輕小夥突然一陣哆嗦,一個沒坐穩,就要從樹上掉落。


    千鈞一發之際,年強小夥伸出一手,看看抓著樹幹,隨後兩手抓著樹枝,在那棵大樹上攀爬,身軀靈活似猿猴,最終跳進草叢中,一溜煙消失不見。


    瓢兒瞪大眼睛,望了一眼吳思南,也不知道是該說怪還是不怪,畢竟她常年陪著公主殿下在宮中,是沒有怎麽見過世麵的。


    吳思南沒說話,其實在昨天,她們的幹糧就已經吃完,隻不過吳思南沒有說,多留了一點給瓢兒。


    瓢兒不慌,吳思南自己也就可以鎮定。


    那間掛了酒招子的茅草屋鋪子,店小二打扮的年輕人,從旁邊小道飛奔而來,看了看附近鋪子,還有不少人,不便言語,便使勁朝著坐在門口飲酒的中年漢子擠眉弄眼。


    中年漢子無奈,隻得拉著店小二去了屋裏,店小二又拉著中年漢子到茅草屋角落處蹲下,小聲言語。


    將一張小臉擱放在桌上,橫著看書的黃衣少女,也湊過去蹲下,一臉好奇。


    年輕小夥看了眼鋪子門口,確認無人偷聽後,用手擋著嘴巴,壓低聲音說道:“來了來了,點子來了,不知道是不是她們倆,身高身材瞅著賊像,就是臉黑了點。”


    “嘶!”


    拿著書的黃衣少女後退一步,發出一聲驚歎。


    中年漢子一巴掌拍在少女腦袋上,教訓道:“辦正事兒,你給我嚴肅點,去把畫像拿來,讓黑猴仔細認認。”


    “哦!”


    黃衣少女有些不情願,按照計劃,父親和師弟動手,而她,負責演戲。


    按照上麵說的,黃衣少女三人,如今的身份,都是被那個狗皇帝吳棘殺了全家,僥幸逃出的人,如今吳棘死了,父債女償,便要找上吳思南這個前朝公主,報仇。


    上麵傳下來那封迷信上說了,要演得生動些,最好是聲淚俱下,悲痛欲絕,好讓旁人都相信,然後綠樵亭安插在各處的諜子,才好將她的事跡散布出去。


    為了這個艱巨的任務,黃衣少女不眠不休看了好些武俠演義小說,背了不少台詞。


    黃衣少女拿來吳思南和瓢兒兩人的畫像後,被稱為黑猴的年輕小夥,瞅了瞅畫像,又跑去鋪子門口瞅了瞅已經走近的吳思南和瓢兒,然後又瞅了瞅畫像,然後還想走出店鋪去瞅瞅吳思南和瓢兒。


    中年漢子一把抓住黑猴衣服後領,將黑猴扯回來,罵了一句:“媽了個巴子的,你瞅夠沒?”


    中年漢子指了指畫像上的瓢兒,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淡然說道:“去拿刀,一會兒我拖住那位公主,你動手,下手狠一點,人死了,那一百兩銀子才能到手。”


    黑猴咽了咽口水,有些心悸,卻又不敢違背恩師的命令,不是沒殺過人,但以前殺的,都是仇人壞人,總之該死,殺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少女,還是頭一回。


    吳思南不打算在此地久留,本想去那間最尾的糕點鋪子,多買些糕點然後繼續返回山間野路,繞過這煙霞城。


    中途被一個炸臭豆腐的老嫗喊住,老嫗抄著一口蜀州口音,與吳思南娘親的口音極其相似,吳思南有一種親切感,便不自覺走過去。


    隨後一想,古時渝州與蜀州相通,兩地交往甚多,口音難免相似,也正常。


    吳思南要了兩份臭豆腐,又讓瓢兒去那糕點鋪子買了些糕點。


    老嫗麵帶微笑,與吳思南說著話,話還挺多。


    “姑娘你是從北方來的塞?有沒有去過那個澱梁城哦?聽說那個貴妃娘娘,原先就是我們蜀國的公主都嘛,也不曉得咋樣了,我們那個公主,真嘞是個好人諾,要是沒得她哦,我們這些老骨頭,怕是早都遭吳棘和柳乘兩個狗日的砍成幾大塊了,喂狗狗都不吃那種。”


    老嫗有意無意看著吳思南臉龐,似乎想起前塵往事,有些悲傷,繼續說道:“老婆子我早年年輕的時候,見過我們公主一麵,長得硬是漂亮,誒,就和你長得有點像,唷唉,誒,硬是越看越像,你這個眉毛哦,眼睛鼻子這些,簡直就像是一模一樣。”


    吳思南咬了咬嘴唇,強壓下心中漣漪,將雙手收回衣袖中,正要說話,那掛著酒招子的鋪子當中,跳出一個黃衣少女。


    “呔!”


    黃衣少女大喝一聲,雙手皆並作劍指,朝著吳思南胡亂揮舞一通後,擺了一個自認為氣勢洶洶的姿勢,大聲說道:“你這個狗皇帝,哦不對,你這個狗皇帝的女兒,殺我全家,哦不,你那個狗皇帝的爹,殺我全家!”


    說道這裏,黃衣少女撓了撓頭,似乎忘詞了,但眾人已經看向這邊,便隻得硬著頭皮,以一副極其“悲傷”的表情繼續說道:“殺了我爹我娘,我爺爺我奶奶,我姥姥我姥爺,我大舅我三姑我二大老爺,反正就是殺了我家很多人,隻剩下我一個,我好恨呐!現在終於讓我遇上了你,狗賊,拿命來!”


    少女說完之後,便一個後跳跳回鋪子裏,將手一揮,“旺財,上!”


    那中年漢子站在背後,以手掩麵,哭笑不得,千不該萬不該,不該帶她們兩人出來曆練。


    吳思南眯起眼睛,盯著那個中年漢子,瓢兒則眼觀四方,以防四周眾人出手偷襲。


    中年漢子一言不發,與吳思南還隔著三四丈的距離,忽而縱身一躍,跳到空中,借下落之勢,一拳砸向吳思南麵門。


    瓢兒見狀,想要為公主殿下擋上這一拳。


    吳思南一把將瓢兒推開,站在原地與中年漢子對了一拳。


    原本看熱鬧的眾人立即四散逃開,隻有那老嫗,依舊在原地炸著臭豆腐。


    這一拳之後,吳思南後退五步,止住身形,雙手收入袖中,與中年漢子對了一拳的右手微微顫抖。


    中年漢子站在原地,拔出刺入手指皮肉的數根鋼針,隨意扔在地上,麵無表情。


    所料不錯,果然學了那蜀國範氏的挑花針法,不過這一拳,上麵說留這個拈花公主一條命,雖說隻用了不到兩成功力,但少說也有七八百斤的力道,隻退五步,倒是讓他有些意外。


    這位拈花公主,常年在宮中,從未有人見過其習武,那封密信之中,更是數次叮囑他收著力氣,莫要打死了,年紀輕輕,竟然有如此功力,還隱藏得如此之好。


    不愧是那位蜀國範氏公主之後。


    黑猴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深呼吸一口,拎起那把刀,快步走向瓢兒。


    吳思南見狀,便大喊了一聲“快逃。”


    中年男子一拳又至,吳思南不再與其對拳,身形飄轉,後撤數步,長袖一揮,甩出四根連著絲線的鋼針,刺向那中年男子眼珠。


    中年男子以一手手臂格擋,拳勢不減反增,去勢更快。


    吳思南左手放掉扯著四根鋼針的絲線,右手再次甩出四根鋼針,兩根刺向中年男子太陽穴,兩根刺向喉嚨。


    中年漢子側身躲避,片刻之間,吳思南趁機與中年漢子拉開數丈距離,雙手收回袖中,各撚四根鋼針,再次向那中年男子刺去。


    以絲線隔空控針,吳思南最多隻能一次控製八根,隻有數丈遠。


    吳思南初學針法之時,曾聽娘親說,這蜀國範氏祖傳的挑花針法,練到極致處,可同時控針數百根,吳思南娘親的奶奶,就曾練到三百根之多,且根根能去百丈遠。當時吳思南還笑著說,那還不得把整個身軀綁成個大線團?


    吳思南站在數丈外,以絲線控製鋼針,向中年漢子不同穴位刺去。


    中年男子不再以拳開勢前衝,先是以手臂格擋,隨後側身躲避,最後站在原地,隻以雙手手指彈開鋼針。


    黑猴拎著刀朝瓢兒奔去,瓢兒跑不過,隻得一邊艱難閃躲,一邊拿出短刀格擋,吳思南與中年漢子僵持的片刻之間,瓢兒手臂上已經被砍了數刀,此時摔倒在地,就要有性命之憂。


    吳思南見狀,扯回數根鋼針,以暗器的手法,朝那黑猴擲去。


    中年漢子一聲冷笑,此時收針,無異於尋死!


    中年男子一步踏出,向吳思南遞出第三拳,還是直向麵門而去。


    吳思南急急側身,腦袋躲過了這一拳,卻被砸中肩頭。


    這一拳,力道極沉,吳思南直接被砸飛四五丈遠,摔在地上,吐出一口鮮血。


    中年漢子繼續前奔,想再補上一拳,卻突然間身形急轉,在原地畫了一個半圓,望向那個臭豆腐攤。


    那個炸臭豆腐的老嫗,手撚兩柄小飛刀。


    中年漢子盯著那個手撚飛刀的老嫗,問道:“閣下何人?”


    老嫗向前數步,以蜀地口音說道:“蜀北藏劍山,鬼煞。閣下拳法高絕,想必也是久曆江湖之士,若就此離去,我可以給你解藥。”


    瓢兒那邊,吳思南向黑猴擲出四根鋼針之後,黃衣少女扔出那本書,擋住了兩根,黑猴以側身躲過一根,最後一根,此入肩膀。


    黑猴眼睛一閉,正欲一刀結果了身中數刀倒地的瓢兒,那個黃衣少女不知何時跑到黑猴身邊,扯了扯黑猴袖子,朝黑猴搖了搖頭。


    中年男子神色淡然,回了老嫗一句不需要。


    隨後便喊了黃衣少女和黑猴,就此離去。


    未曾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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