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鳥,來到人間。


    雖早有準備,可當阿青抬頭,看到那一具具懸於天邊,形狀輪廓依稀可辨的屍體之時。


    驚雷還是在其腦海炸響,閃電般的悲傷轉瞬擊潰他的心髒。


    阿青癱軟在地,將頭埋下。


    渾身止不住地抽搐,雙手直插地麵。


    淚水同地上抽搐的紅交織在一起,如同阿青此刻的臉,扭曲至極。


    他抬起頭來,以漲紅的雙眼,怒視青天。


    “不滅天,不為人”。


    紅櫻的悲傷,對比之下顯得收斂許多。


    朱雀再無淚,隻有雙眼難以承載的怒火自雙眼溢出,熊熊燃燒。


    悲傷漫無邊際,直到一個臉色蒼白,手杵拐杖十分費力走來的儒衫男子出現。


    阿青抬頭,兩人對視。


    不用多言,心中已共鳴起彼此的悲傷。


    錐心之痛,感同身受。


    阿青趕忙起身,接替拐杖攙住那搖搖欲墜的男子,開口道:


    “見過陽明先生”。


    原來來人正是登天之戰人族唯一的幸存者,心學聖人王陽明。


    王陽明雖已油盡燈枯,可見到阿青之時,眼中還是重新煥發出鮮活的生機。


    阿青小心攙著王陽明坐下,將登天一戰及人間後麵的變故一一說來。


    悲壯的戰爭,帶來的不僅僅是悲傷。


    其中閃耀著的,更是永恒閃耀的光輝。


    在阿青看來,人族沒有敗!


    所謂的神,不論是七十二上神,還是曾經的二十八王座。


    統統灰飛煙滅!


    阿青的信心愈發高漲,這世上根本沒有什麽無敵的神話。


    什麽狗屁的人性必敗,根本不用和他們講什麽道理。


    隻需將他們腦袋用菜刀一一砍下,就這麽簡單。


    阿青看著陽明先生的空心,若有所思,不待王陽明開口,反倒是主動說道:


    “先生,不必多慮,生命無不可承受之重,有幸挽狂瀾,扶大廈者,舍我其誰”?


    “


    若是先生同諸位先賢相見,也請轉告一聲:


    讓他們好生安息,


    我自保萬世太平。


    ”


    阿青淡淡一語,卻含驚天之能。


    王陽明放聲大笑,就憑這一句萬世太平。


    所有的悲壯將再無悲傷,隻剩豪邁。


    畢竟,他們的墓碑上大書:


    為萬世開太平者,永垂不朽。


    也正因如此他們流芳千古,根植於人族的文明血脈,再未分離。


    大笑聲中,隻見王陽明一臉慨然,淡聲道:


    “心轉心之術”!


    而後隻見兩人身上亮起一陣詭異的光芒,一顆鮮紅的心便自王陽明體內而出,在阿青的身上安家落戶。


    王陽明起身,再不用攙扶,伴隨哈哈大笑聲,登天而去。


    他的身體漸漸模糊,直至消失不見。


    阿青隻是俯首長拜,言語甚為平淡:“先生好走”。


    隻有紅櫻看到,他再抬頭時。


    沉默的淚水,晶瑩。


    一人一鳥再來到藥王穀時,那裏隻有亂石成堆。


    紅櫻匍匐在風天養墓前,緬懷那於她如父如母般的風天養。


    阿青也呆住了,他沒想到,就算是風天養也沒能逃過一劫。


    他再沒有哭,眼淚救贖不了仇恨,隻有血債血償。


    紅衣已可幻化人形,可在風天養的墓前,她仍是一如往昔。


    隻有這樣,那個和藹的老頭才能認出她。


    要不怎麽一見麵,就笑嗬嗬看著她,就如他剛撿到她那般。


    可她怎麽也想不到,藥王穀再無藥王。


    再無熟悉的笑容,隻有冷漠的墓碑,沉默以對。


    身後有石塊墜落,一道身影出現,落寞不堪。


    渾身盡是被撕爛的傷痕,那一襲青衣,早就被撕了個粉碎。


    阿青迫不及待地轉了過去,淚眼晶瑩,是他,是小青的氣息。


    小青也在阿青轉過頭後,快步衝了上去,一切都在這擁抱之中。


    擁抱許久,他們才分開,訴說著各自的境遇。


    原來,那日小青被神秘人抓住,將他關了起來,否則,那日他又怎會不來藥王穀。


    如今想來,這反而救了小青一命。


    後來雪清河的人對他大肆追捕,他東躲西藏,負傷累累,這才有了今日模樣。


    阿青聽罷,心酸不已。


    小青這才注意到紅櫻,本能有著似曾相識的感覺,可他怎麽也想不起來了。


    而紅櫻也打量著他,直到小青現出原形,二人才對視一眼。


    青龍朱雀再相逢,那塵封的童年記憶,便一幕幕襲來。


    兩個兒時的玩伴,再相見之時,沒想到已是天地巨變。


    “三哥”紅櫻開口道。


    小青聽到那久違的稱呼,鼻子一酸,點了點頭。


    原來小青正是聖獸青龍之子,六道大戰之時,四相聖獸的子女遺落人間,他們便是其中之二。


    紅櫻最小,青龍排第三,白虎之子第二。


    玄武之子雖同他們同輩,歲數卻大了他們許多,因而便是大哥。


    這算是為數不多值得開心的事了,可當小青滿懷期待問紅櫻知不知道,旁生界的情況時。


    短暫的喜悅再次淪為泡影,阿青隻得將旁生界的情況如實說來。


    本以為尋得家園的小青,沒想到,失去的東西,一旦失去就再也回不來了。


    他腦海中再次浮現,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場景。


    隻是沒想到,他與神龍,已再無相見之時。


    阿青手上騰起炙熱的朱雀真火,小青受傷的傷,不過片刻,便恢複如初。


    作為第一個和阿青締約共靈契約的小青,一下子就明白了,阿青共靈了朱雀。


    小青,看向阿青,其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盡管雙靈馭靈師亙古罕見,他也必須要踏出這一步。


    因為他們為了理想的國度,早已做好了失去一切的覺悟。


    人間不同於旁生界,阿青也不知共靈雙靈將導致怎樣的變化。


    這裏有新晉的天君雪清河,提前暴露,無異於自尋死路。


    阿青亦是果斷之人,腦袋一轉,就想到了一個絕佳之地。


    那便是神龜島上的不受保護之地,那裏有天然的結界,卻又懸於海外,自然便是最好的共靈之地。


    阿青動身前往神龜島之時,神龜島上的漁村,阿旺懸於海上,竟是隨潮而動。


    若讓旁人瞧見,定要當作活神仙來跪拜,而阿旺,隻是閉上眼睛,靜聽鹹海的呼吸。


    他睜眼再看向神龜島時,已滿是驚訝。


    因為他聽到了神龜島的呼吸聲,阿旺不免懷疑起自己來,可那呼吸蒼勁有力,是如此的悅耳,他絕不可聽錯。


    阿旺興奮地看著神龜島,他堅信,這是一座有生命的島。


    像是為了回應阿青的異想天開,一道聲音也不急不緩響起:


    “小子,你瞅我幹啥”?


    阿旺又驚又喜,激動道:


    “咿,你果然是一隻大烏龜”。


    神龜島輕微一顫,一個人喝悶酒的百裏東風,看著從桌子上,突然摔落的酒瓶瞬間爆發。


    在搖晃中起身,將他珍藏的酒,一瓶瓶摔碎。


    “別,別著急,大家都有份”。


    回應阿青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鄙視:“你tm才是烏龜,你全家都是烏龜”。


    阿青隻覺得有趣極了:“你不是烏龜,那你是個啥”!


    阿旺口中的大烏龜,看著這個傻子,又好氣又好笑道:“玄武,玄武,你懂不懂”!


    阿旺隻是搖搖頭,不過玄武或是烏龜在他這裏並沒有什麽分別。


    “大烏龜,哦,不對,玄武,難道你就從來沒動過麽?否則你背上,那裏來的那麽多人,也不至於被稱為神龜島了”。


    玄武慵懶的語氣傳來:“也不是不動,我隻不過是一覺睡了五百年而已”。


    “......”


    玄武頗有興致看著麵前這小子,他不同於其他的聖獸之子,他在這次蘇醒之後,便已想起了來龍去脈。


    隻是玄武的性格沉穩如山,自然掀不起一絲漣漪。


    就是天塌了,他也是一如既往慢吞吞的性格。


    一覺五百年,醒來已入神境。


    可他沒想到,麵前這傻小子,竟然輕易便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待他細細端詳時,神龜島震動,宛如地震一般。


    向來沉穩的玄武,也被驚得止不住顫抖起來。


    因為麵前這傻裏傻氣的小子,竟同他一般,也是個神境強者。


    最令人意外的是,這小子,顯然不知道何為神境,自然對這所謂的神境沒什麽概念。


    玄武陷入到沉默之中,在聆聽島上其他人的呼吸聲後他才平靜下來。


    玄武還以為人族已經複興到神境隨處可見的地步,現在看來,隻是麵前的少年是個例外而已。


    “小子,你叫什麽名字”。


    “阿旺”!


    一人一龜正聊得興起,一個少女,來到岸邊,朝阿旺直招手。


    “阿旺,該回去吃飯了”。


    阿旺隻得同玄武作別,同二丫一起,向漁村走去。


    二丫早對阿旺種種怪異行為習以為常,隻是還是忍不住問道:


    “阿旺,你說有一天會不會飛到天上去,再也不回來了”。


    阿旺隻是搖搖頭,斬釘截鐵:“不會”。


    二丫瞪大眼睛,滿是好奇:“為什麽呢”?


    阿旺不知道二丫為什麽問那麽傻的問題,一時之間,竟分辨不出,是自己傻還是二丫傻。


    “二丫,你不是傻了吧,為什麽,問那麽蠢的問題”。


    而後笑臉瑩瑩道:“因為天上沒有二丫呀”。


    二丫俏臉緋紅,嘟起嘴,在阿旺臉上飛快嘬了一口,而後腳步如飛,很快便沒了人影。


    阿旺不明所以,隻是摸了摸剛被親過的臉,輕嗅空氣中殘留的清香,滿心歡喜。


    “花瓣一般的嘴,花瓣一般的香嘞”。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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