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議臨別個沒什麽才能,但駕駛七香車卻是福至心靈。雖然車速並沒有馬車全速時那麽快,但平穩均勻,真個比馬車要舒適很多。一邊控製方向,一邊道:“安妮小姐,你現在住哪裏啊?”


    他嫌“巴小姐”的叫法不好聽,所以才這般稱呼。安妮道:“我呀,剛來帝都不久,現在住在客棧裏。”


    雖然第五帝國時期胡狄這些異族人多少遭到些歧視,但從上一代共和時期開始就明令各族平等。大齊建立時,雖然恢複了不少第五帝國時的律令,但也沿用了許多共和時期的,比如胡人狄人的地位,就一律與中原人平等,而姓名也一律改用中原式。這些年下來,安妮這一代人除了外貌還有點不同,已然與中原人別無二致了。李議臨聽她也不說住哪家客棧,心中便是一動,忖道:“這小娘兒真是媚人,說話不定今天真個有機會。”


    他一味心猿意馬,安妮卻也湊趣,對什麽都好奇。如何發動七香車,如何控製方向,如何刹車,樣樣都要問到。李議臨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縱然被工部的官員提問都不會答得如此詳細,隻覺安妮的聲音軟媚可人,與她說說話便如沐春風,縱然說的是這些如何駕駛七香車的事也極是快意。隻是安妮越問越細,漸漸問到了這改良如意機的構造上去了。李議臨雖然曾見過內部構造,但他對這些事並不上事,亦不知其所以然,硬著頭皮說了兩句,便道:“說這些沒意思的做甚,安妮小姐,你來帝都是來玩的還是別的事?”


    安妮嫣然一笑道:“你這七香車如此神奇,人家就想知道到底怎麽會動的。”


    她這話說得柔媚之極,李議臨聽了隻覺身體都酥了半邊,笑道:“安妮小姐你還喜歡這個?圖紙上畫得詳細,隻是尋常人也看不懂。”


    其實七香車的圖紙雖然不是絕密,但也屬於機密,便是工部中人,級別不夠也看不到。李議臨官職不高,但他是工部尚書的侄子,級別倒是夠了。李蓉堂甚是抬舉這個侄子,隻盼他能多看看這一類設計圖,好在工部出人頭地,隻是李議臨以往便是讓他看看都要推三阻四,根本懶得去碰,隻嫌麻煩。安妮聽得他能看到,伸手攬住他的胳膊道:“不麽,我就想看看,便是看不懂也沒關係,成不成?成不成?”


    李議臨聽她聲音嬌嫩,兩句“成不成”更是說得又嬌又嗲,哪裏還受得了,忙道:“成!成!”


    安妮見他一口應承,便道:“那快帶我去吧!”心中已然暗自好笑,心道:“這花花公子真是太好對付了。”


    今天是秋燈節第二天,街頭甚是熱鬧。李議臨的七香車裝滿了烈酒後,足可行駛百餘裏,足足可以繞霧雲城五六圈。他駕駛七香車的本事倒也不差,一路向北駛去。安妮在邊上陪著他說話,李議臨卻是談笑風生,大是自在。安妮說了一陣,但越來越往城西北走,詫道:“咦,這不是去工部的路啊。”


    李議臨道:“是啊,工部的圖紙可拿不出來,這是工部的藏經閣,凡是圖紙都會在那兒放一個副本,藏經閣的圖紙我才能拿出來給你看。”


    工部分金木水火土五府,其中很多都要用到火,而且還有火藥試驗,相當危險,這些重要圖紙萬一因為失火而有失,自是誰都擔當不起。安妮道:“是這樣啊。”


    此時七香車轉入了一條小道。霧雲城光一個皇城就周長數裏,每邊的城牆都有數十裏之長。因為皇城位於城北,很多官員的府邸都在北麵,因此有“北貴南富”之稱。這條小道兩邊樹木十分茂密,但居家卻越來越少,隻有一條小河曲曲彎彎流過。也不知走了多久,七香車駛到了一座小樓前停了下來。


    城北因為離皇城近,因此建築物都不高。這小樓也不過三層,渾是巨石築成,極是堅固,石牆上爬滿了許多綠藤,也不知有多少年了,已然幾乎將整座小樓都掩了起來。而這小樓的門也不大,卻是包著銅皮,上麵一顆顆的銅釘足有酒盅般大。李議臨道:“安妮小姐,這兒便是藏經閣,我帶你進去吧。”


    安妮看了看四周,說道:“這兒可真僻靜。”


    李議臨笑道:“當然。收藏要緊東西的,自不能在通都大衢。”他說著,從懷裏摸出一把銅鑰匙來,打開了門道:“安妮小姐,進來吧。”


    安妮走了進去。她隻道一進去,定然是一股陳年黴味,盡是各類卷宗書籍,哪知進去一看,卻是一個小小的廳堂。這廳堂地麵鋪著黑白相間的木板,十分美觀,打掃得一塵不染,而牆上還掛著幾幅字畫,看落款還是當初的尉遲大缽、潤齋這些名家手筆。她不由一怔,卻聽得身後“喀”一聲響,回頭一看,隻見李議臨已關上了門,順手將閂也落了。她道:“李公子,圖紙在哪兒呢?”


    李議臨眼中似笑非笑,說道:“安妮小姐,這兒是我家別宅,哪來的圖紙?”


    安妮一直覺得李議臨隻是個花花公子,自己足以將他玩弄於股掌,哪知此人竟然還有這等心思。隻是她也不慌不忙,隻是嬌嗔道:“原來你是騙人家的啊,想幹壞事可不行。”


    李議臨嘿嘿一笑道:“想幹壞事當然不行,帝國律法森嚴,李某人也沒這個膽。但若是將有可疑之人舉報上去,那可不是壞事,反倒無過而有功了,嘿嘿。”


    安妮隻覺心中一沉,忖道:“糟糕,我也太心急了。”因為聽得李議臨說有這七香車,她很想得到此車的秘密,但李議臨是個花花公子不假,卻也不是個能輕信之人,自己反而被他騙到了這兒。她低下頭,擺出副羞澀模樣道:“李公子,你別瞎說,哪裏有可疑之人了。”


    李議臨見她這樣子更是誘人,更是怦然心動,忖道:“不管了,縱然她真個不是什麽地方派來的奸細,也要讓我占個便宜再說。”


    原來李議臨雖然輕佻好色,但到底也是聽過伯父說過不少要嚴守秘密之類的話。工部乃是研製各類器具的所在,如果研製的是新武器,盡是絕密,嚴禁外傳。七香車雖然不是什麽秘密,但圖紙也非尋常人能看。安妮說要看圖紙,李議臨一開始全然沒想別的,真有過帶她去工部看圖紙討好的心思。隻是轉念一想,那圖紙自己看了也如見天書,根本沒心思多看,安妮一個少女怎的如此執拗想看?自己一開始去搭訕,安妮分明不假辭色,但聽得自己坐的乃是七香車,馬上態度大變,其中隻怕另有蹊蹺。而看安妮這豔而且媚的模樣,他更是心癢難搔,索性起了這個用強的心思,將安妮帶來自己別邸,心想雖然律法嚴厲,強暴女子乃是大罪,但這女子如果心中有鬼,便不敢翻臉,正好可以趁機揩油。安妮方才若是聲色俱厲地斥他胡為,李議臨一嚇,便開門放她出去了,但安妮這樣否認,更是讓他欲火勃勃,哪還忍得住,伸手一把攬住她道:“安妮小姐,你想必不知,我們工部有令,凡是偷窺七香車之秘者,皆作奸細審問。安妮小姐,你想不想我把你送給衛戍嚴審一番?”


    李議臨這話半真半假,其實七香車畢竟隻是如意車的改良,圖紙縱然不能被不相幹之人看,但也沒這等禁令,否則也不會允許他將七香車開上街了。隻是安妮一時哪裏分辨得出,見李議臨神情已然與先前大不一樣,心道:“我小看這花花公子了。”但她並不慌亂,微笑道:“李公子,你還真是抬舉我了,不讓我看就不看好了,若是要送我去衛戍,那就叫衛戍來吧。”


    她這般一說,李議臨卻也有點接不上話。他固然可以真個將衛戍叫來,可無憑無據,何況他也不是真個要告發,便笑道:“若真叫了衛戍過來,豈非唐突了安妮小姐?那些粗坯可不懂憐香惜玉,將你打入天牢,便誰也不知你下落了。”


    李議臨這話倒也不是虛言恫嚇。這等事前幾年就發生過一起,刑部一個吏員為公報私仇,誣陷了仇家,將那仇家打入天牢。本來此事神不知鬼不覺,事情也做得幹手淨腳,外間根本沒有痕跡可尋,哪知那仇家之女年才十五,竟然不惜在西市公開宣稱要賣身,向路過的禮部尚書程迪文告狀。程尚書為人正直,馬上向帝君轉達,要求徹查此事,結果那刑部官員枉法之事敗露,帝君大為震怒,說這等事便是以前共和時期都不曾出現過,豈能在大齊重現,當即下詔將犯事之人斬首,要刑部尚書唐英整肅本部,再不許出現這等事件。


    被處斬的那刑部官員是他一個朋友之父,與李議臨同屬公義組中人,當初大為不可一世,但那刑部官員被斬,他那朋友被籍沒家產,逐出霧雲城,自然再不能和公義組的同道一塊兒混了。李議臨與那人交情不淺,出城時還去送了份程儀,但心中更多的便是感歎。大齊帝國,官也不好做,吏部每年都有一次考核,一旦發現有瀆職者,就算職務大到了一品的尚書,同樣不能姑息,因此就算他伯父李蓉堂也是戰戰兢兢,不敢怠慢。李議臨職卑位小,還不至於如履薄冰,可平時外出獵豔亦是小心翼翼,總是要你情我願地好聚好散,這樣子將安妮強帶來別宅,他亦是第一次。雖然已認準了安妮有六七成的可疑,心中終還有點忐忑,生怕自己認錯了,萬一她隻是平常女子,自己一用強,豈不是要步那被斬官員的後塵。


    安妮聽他威脅自己,心中一動,微笑道:“李公子,沒想到你還真凶。那你想怎麽樣?我好怕的。”


    李議臨見她目光流動,說什麽“好怕”,眼神中哪有半分拒意,倒是欲拒還迎,全然在挑逗,更是按耐不住,說道:“我李議臨豈是這等不識好歹之人。安妮小姐,隻消你讓我隨便怎麽樣,那我也讓你隨便怎麽樣。”


    安妮伸手掩住了口,“嗤”地一笑道:“李公子,你是真要欺負我麽?”


    李議臨此時哪裏還能忍,伸手抓住了她的左手腕,說道:“我還想吃了……”


    沒等他說完想吃了什麽,安妮突然右拳自下而上,兜心打來。


    安妮雖然不算什麽本領高強之人,但出拳之狠,卻與高強的武人相去無幾。這一拳極是刁鑽,打向的是李議臨的前心偏左。這兒是心髒部位,若是受到震蕩,李議臨雖然不至於被打死,但也會被打得周身乏力,半天起不了身。隻是眼看這一拳便要打在李議臨前心,李議臨的左掌忽地擋在了前心,“啪”一聲,安妮這一拳打在了他掌心,被他一把抓住。


    這花花公子竟然還有這等本領!安妮的臉色一瞬間閃過一絲驚惶,李議臨卻露出得意之色,低聲道:“安妮小姐,你還是從了我吧。”


    失算!


    安妮的心頭閃過了這念頭,但她仍是渾若不知,嬌笑道:“真死相,哪有你這般強人所難的。”


    她說得極是順暢,便如同方才這一拳乃是與李議臨打情罵俏一般。李議臨本來覺得她真個很可疑,現在倒有點猶豫,心道:“難道她真個隻是因為好奇?”隻是剛一轉念,卻覺下體一陣劇痛,卻是安妮一腳踢在了他襠裏。


    這一腳好生厲害,李議臨痛得“哎呀”一聲,“砰”地倒在地上。隻是他剛倒下,卻聽得後麵有人叫道:“少爺,出什麽事?”


    這兒雖是別宅,其實是李議臨平時帶釣上手的女子來尋歡作樂的地方。他三天兩頭要來一趟,因此宅中總留著幾個仆傭聽用。這幾個仆傭也知道少爺的脾氣,一旦他帶年輕女子回來,便自覺閃到後院,省得少爺見了生氣。隻是聽得李議臨叫聲不象是得趣之時發出的,這幾個仆傭生怕不對,連忙過來查看。隻是他們也不敢貿貿然衝進來,隻在門口張望。


    李議臨被安妮這一腳踢得險些暈過去,倒在地上蝦米樣動彈不得,眼見安妮拉開門閂要逃出門去,他叫道:“快來……抓奸細!”


    那幾個仆傭聽得不對,立時衝了進來,隻見李議臨倒在地上,有一個便去攙他,李議臨叫道:“別管我,快抓住那女子!”


    李議臨已是氣急攻心,心想管你是不是奸細,這回抓住了絕不憐香惜玉,就按個奸細之名送去衛戍出出氣。那幾個仆傭聞令馬上衝了出去,卻見一個白裙女子正在道上跑著,他們立時追了上去,一路大呼小叫著:“別跑!別跑!”倒沒有一個喊著要抓奸細的。這些人也知道自己少爺的脾氣,心知少爺平時總帶個把女子回來,從來都是飽餐秀色而歸,這回大概想用強失了風,所以要抓她回來弄點水磨功夫。不去抓她得罪少爺,可萬一傷了她,終於捉回去,少爺麵前隻怕也是有過無功,反而會挨上幾下,而安妮跑得真個不慢,因此追趕的盡是精壯漢子,一時竟也追不上她。


    這段路很是僻靜,這兒盡是樹林,但越往外,就漸漸有人家了。安妮此時已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心中隻是暗暗後悔。


    真不該看輕了這花花公子。


    她向來自命心機深厚,更是慣於指揮群豪,因此根本沒把李議臨放在眼裏,誰知這花花公子居然也有這等心思。而這花花公子惱羞成怒,隻怕什麽都幹得出來。


    實在不應該多此一舉啊。


    然而安妮也知道後悔已是晚了。她穿著長裙,實不適合奔跑,何況本來女子就不及男人體力充沛,她隻覺身後之人越追越近,心中更急。這條路邊上雖然有些人家了,但每家每戶都房門緊掩,根本不見有旁人。她正想著該往哪裏奔逃,卻覺有個人已然疾衝而至,一雙巨靈之掌一把抓住了她的肩頭,叫道:“小姑娘,別逃了!”


    這人正是李家的一個名叫阿川的仆傭。此人腦筋不太靈,但力量極大,而且手長腳長,平時隻會幹點粗活,反應也較旁人慢得一拍,幾個仆擁中最後才衝出門追來。雖然是最後一個衝出,但現在已追到了第一個。這阿川沒旁人那麽多心思,因此也根本沒想過別個,隻覺少爺要抓住這女子,那就抓了再說。這一把抓住安妮的肩頭,安妮隻覺雙肩疼得似乎要碎裂,這人似乎要將自己拎起來,索性趁勢一躍而起,雙足向後奮力一蹬。


    腳力向來比臂力要大,就算女子也是一樣,安妮這一腳已是竭盡全力,正踹在阿川胸口。阿川是條膀闊腰圓的大漢,也被這一腳踹個一個趔趄,手一鬆,安妮已掙脫了他雙手。


    雖然掙脫了,但安妮也知隻怕仍是在劫難逃。隻是能逃一步便是一步,她伸手提著長裙跌跌撞撞地拚命向前跑去。再往前不遠處便是大道了,那些仆傭也知到了大道上再要動手便難,因此也全都奮力衝了過來。此時大道上卻也冷冷清清,安妮一眼見西邊有兩個人正並肩走來,一路正說著什麽,她情急之下叫道:“救命啊!”


    這一聲又尖又脆,那兩人聞聲都吃了一驚,齊齊抬頭。這兩人原來都十分年輕,右邊那矮半頭的更隻是個半大少年。那少年抬頭看見安妮正從小道上惶急之極地撲出來,亦是嚇了一跳,驚叫道:“安妮小姐!”


    安妮沒想到這少年竟然認得自己,也顧不得別個,叫道:“快,快救我!有人要抓我!”


    此時那幾個仆傭也已衝了出來。一直追到這兒才追上,那幾個仆傭亦是惱羞成怒,喝道:“你這女賊還想逃!”當先一個伸手便要來抓安妮的頭發。


    這仆傭雖然不曾練過武,但常年幹慣體力活,手腳靈便,力氣也大。眼看這一抓便要抓到安妮的發髻了,那少年忽地一個箭步縱上前來,左手一下格住那仆傭的手,右手一搭他的手腕。少年比這仆傭要矮一個頭,身體都是要小一圈,隻是一搭上手腕,那仆傭一個五尺多長的軀體也不知怎麽一來重重摔在了地上。先前李議臨摔倒還是在地板上,但這兒卻是石板路,這一跤摔得當真不輕。隻是那仆傭摔倒在地仍是莫名其妙,心道:“我是怎麽摔倒的?”


    少年一下便將這仆傭摔倒,馬上退後一步,雙手仍是守住前心,也不回頭道:“安妮小姐,你怎麽也來霧雲城了?”


    安妮驚魂甫定,雖然那幾個仆傭仍是氣勢洶洶,但被少年一擋,實如銅牆鐵壁,再上不得前來。她理了理有點亂的鬢發,說道:“公子,多謝……咦,你是楚翰白!”


    少年也沒料到安妮居然一口就叫出了自己名字,不禁有點意外,也有點得意,連連點頭道:“是,我是楚翰白。安妮小姐你沒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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