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秋天快要到來的時候,優優走出了監獄。


    優優出獄是因為她的肚子越來越大,根據法律的規定,對她必須實行監外執行。


    雖是法律的明文規定,但出監的手續依然繁瑣。由於當初公安機關將優優關押的地點用電話通知她的親屬錢誌富時,錢誌富代表他的妻子當即做了表示,不再認這個喪盡天良的人是他們的小妹。雖然現在知道他們已在西山正覺寺落腳,但考慮到優優大姐目前的身體情況和精神狀態,考慮到其夫錢誌富在本案中擔當過控方證人,所以律師梅肖英建議還是由淩信誠出麵申請,安排優優監外執行的居住地為好。


    淩信誠當然一百個答應。


    雖然淩信誠與優優之間沒有任何法律及血緣的關係,但法院還是批準了他的請求,因為優優監外執行的法定理由是懷了孩子,而那孩子的父親就是淩信誠本人。


    監外執行的執行機關,法定為優優居住地的公安派出所,而居住地的選擇曾讓淩信誠大傷腦筋。最後他跑來和我商量,商量的結果是在郊外山明水秀之處,租下一幢房子,既可讓飽嚐鐵窗生活的優優感受自然的廣大與鮮美,又可避開信誠的保姆和司機,他們也曾擔當本案的控方證人,曾經當庭嚴詞指證過優優,再與優優一起生活,顯然不大現實。而且淩家那間公寓,因是本案案發地點,優優一旦回去居住,恐怕看到哪裏都是觸目驚心!


    經過一番挑選,監外執行的地點就選在了京南六十裏外的清水莊園,淩信誠在那裏租下了一幢臨湖別墅,並且聯係了附近的公安機關。一切手續齊備之後,在優優出監的那個日子,他約上我和律師小梅,一起將優優從監獄接出,直接接到了這裏。


    別墅經過精心布置,處處顯得舒適溫馨,樓上寬大乳白的臥室,最適合承載母子溫情;西班牙式的兩米睡床,以及床上搭配明快的大小靠包,彰顯著文明的傳統與尊貴;嬰兒的小床也早早備好,被褥玩具一應俱全。衛生間流行的米蘭瓷磚上又鋪了大塊的長毛腳毯,不為奢侈與享樂,隻為體現家庭的熨帖和溫暖。魅力的焦點則是與臥室相連的挑空陽台,雪白的羅馬圍檻勾勒出陽台闊大無比的實用空間。微風之下憑杆遠眺,清水湖景靜靜入懷。晚飯通常就安排在陽台上慢慢進行,細食美酒與落日餘暉一同享用,湖麵上耀眼的溶液,也沉著得波瀾不興,靜靜傾聽著一家人的杯觴交錯和笑語歡聲。


    淩信誠為優優和這幢別墅,另外配備了司機和保姆,還配備了護士和廚師。他還特地將那位遠房的姑媽從上海接來,幫他陪伴照顧優優。他告訴姑媽,優優是蒙冤入獄,他和他的朋友——指我和周月、小梅等人——絕不相信優優會幹那種傷天害理之事。公安機關也在慢慢調查,相信終有一天會真情大白。姑媽人已半老,善良厚道,信誠這樣說來,她當然這樣相信,不僅把優優看做自己的子侄至親,而且還額外加了一份同情憐憫,從早到晚,把優優照顧得服服帖帖,無微不至。


    優優出獄以後,最先提出的要求,是想見一眼她的大姐。她說她在監獄裏曾幾次提出希望獄方能通知她大姐來看她一眼,但大姐始終沒來。她為此和監獄裏的幹部鬧過一次,就是那次,幹部正式告之於她,她的大姐已經表示和她斷絕關係。當時她雖然大哭一場,哭得不想活了,但對那位幹部的話,始終半信半疑。她一被監外執行,第一個想見的就是大姐。她想證實一下那位監獄裏的民警,說的是不是真的。


    對於滿足優優的這個要求,我們心裏都不樂觀。把她大姐從西山接來,難度較大;讓優優前往西山,還要報告派出所批準,也很麻煩。淩信誠於是又來托我,求我親往西山,遊說優優大姐無論如何過來一趟。


    我受托前往,去時還拉上了阿菊。在養性齋後院那間低矮的平房,順利地見到優優的大姐。和優優大姐的交談隻進行了十多分鍾,我和阿菊就尷尬得麵麵相覷。


    談話因為有優優的姐夫錢誌富在座,所以進行得十分正規。我和阿菊坐在飯桌兩旁,錢誌富在我們側麵,坐於低矮的窗台沿上,優優大姐則坐在床邊,頭也不抬,手裏不停地疊著幾件洗淨的衣裳。


    我簡單介紹了一下優優的近況,說她現在十分想念大姐,很想見她一麵,她自己不方便出來,想請大姐過去一次。今天能過去最好了,我們正好有車來。今天不去以後去也可以,要去的話我們隨時派車接。


    我沒想到的,優優的大姐竟然低聲說道:“你們回去吧,這個妹妹我不認了,她殺人家小孩子,她這樣子我不認她了。”


    我一路想好的很多話,很多能讓我不辱使命的話,在這“不認”二字的前提下,全部驟然而廢了。我張口結舌好半天,既不能說優優值得同情,又不能說優優實際冤屈。我隻能軟弱地講到親情,親情是惟一可以超越一切的東西。


    “不管怎麽說,她是你的妹妹,你是她的大姐,她是你惟一的親人,你總該去見個麵吧。”


    大姐聽著我的勸說,眼睛卻並不看我,她翻來覆去疊著那幾件衣服。偶爾抬頭瞟一眼窗前的丈夫,瞟完後再次回絕了我的拉攏:


    “認都不認了,還去看她做啥。”


    阿菊也跟著勸了幾句,直勸得大姐嘩嘩地掉淚,直勸得大姐渾身打抖,大姐說:“你們走吧,快走吧!你們告訴她,她沒我這個大姐了,我也沒她這個妹妹了,你們告訴她……告訴她下輩子……下輩子……做個好人!”


    這一趟西山,無功而返。我和信誠經過商量,沒將實情告訴優優。我和阿菊統一口徑,隻說優優大姐和她丈夫到外地開店去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他們。


    優優問我:“我大姐,她知道是姐夫害了我麽?”


    我默然不答。


    優優說:“但願她不知道,她知道了也不能把他怎麽樣,心裏還會不好受,一起過日子也會別扭的,所以,她不知道才好。”


    我說:“優優,你先顧你自己吧。把身體養好了,讓孩子健康地生下來,這才是最重要的。”


    阿菊也勸優優:“就是,你老想別人幹什麽,你好好讓自己過好了,母子平安比什麽都強。這世界我也想透了,隻有自己愛自己,別人就算真愛你,也都是一時一陣的。”


    阿菊那幾天就住在清水別墅,陪優優聊天消磨,也聽優優講講鐵窗生活。在監獄裏雖然有吃有喝,也不挨打挨揍,就是每天都得幹活,吃喝也很不可口,而且最重要的是心情壓抑,太不自由,同牢的犯人互相吵架甚至動手,也時有發生。在那種地方更要靠自己愛自己了,指望別人有多麽愛你,那才叫癡心妄想。


    優優也關心阿菊這一陣的生活,不知過得是否開心。她那位忙忙碌碌的老公,對她是否一如既往。問了三遍阿菊才吐露真情,她也是剛剛知道,她那位開建築公司的老公,原來早就娶妻生子。他老婆帶著孩子,就住在不遠的順義。阿菊說到此處,隻是眼圈發紅,為自己受騙上當,心中委屈。但她的言談話語,也聽不出太多憤怒。優優還以為阿菊肯定要和那男人大吵一通,憤而出走,從此一刀兩斷了呢。


    阿菊卻想得非常現實:德子靠不上了,再和老六一刀兩斷,我靠什麽吃去?我不管,反正那套房子我得住著,每月還要給我三千塊錢。少一分我就打個車到順義鬧去,反正我知道他家住址。


    優優這才明白,阿菊現在安於現狀的身份,就是人們常說的“二奶”。難怪阿菊認為,這世道隻有自己才愛自己,別人就算真的愛你,也隻是一時一陣。


    阿菊在清水莊園住了幾天,就告辭走了。她不敢在外流連不返,怕老六萬一去大山子找她,看見人去屋空心裏生疑。阿菊說:反正我不能讓他找到借口抓到辮子,要想甩我也沒那麽容易。


    阿菊於是走了,信誠也希望她早點離開,她住在這裏,侵占了許多本來該由信誠與優優獨處的時間。而且信誠看得出來,阿菊的嘮嘮叨叨,並未給優優帶來多少快樂。每天傍晚,響徹陽台的那些歡笑,大都是阿菊和姑媽的插科打諢。優優從走出監獄那一天起,臉上就幾乎很少笑意。在淩信誠百般嗬護她時,她會對他露出感激的笑容,但笑得非常壓抑,並不那麽由衷。


    優優的情緒我也看得清楚,我和信誠一樣心照不宣,眼前的家庭溫情和自由愜意,對優優隻是暫時短促的一段歡愉,很快她就要告別一切,包括她的幼小的孩子,重新回到大牆之內,繼續去過陰森刻板的鐵窗生活,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如果說,優優的沉悶還另有原因,那麽隻有我才心知肚明,淩信誠當然是被蒙在鼓裏。我在清水莊園惟一一次看到優優綻開激情的笑臉,就是因為周月的突然光臨。


    周月在優優出獄的三天之後來看優優。那照例是一個沒有加班的周末。周月走上陽台時西沉的太陽恰與他的視線平行,溫暖的光芒染紅了他的全身。那時優優正獨自審視著沉靜的湖水,她也許並未想到周月會突然在此時現身。


    在這個優美的背景下他們互相凝視。發自內心的歡笑在優優臉上慢慢綻開,兩行清清的淚水為她的歡笑添了些惆悵和傷感,那淚水和笑容代替了一切語言,一切感激。


    那天晚上我和周月以及和周月同來的小梅,一起參加了陽台上豐盛的晚宴。據說那是優優出獄後最為開心的一天,連生性沉默的信誠都為優優的快樂感到欣慰,那天還破例喝了一點紅酒並講了一個黃段。但隻有我注意到優優快樂的眼神,總是眷顧著坐於她斜對麵的周月,雖然刻意掩飾,但周月的一舉一動,還是牽引著她的視線,如水如虹地流波飛轉。


    優優這晚的一顰一笑,大概隻有我留意得到。


    留意到的也許還有坐在周月身邊的小梅。


    周月沒把他用大半年的時間為優優所做的艱苦調查講給優優,特別是在這個調查已經陷入僵局的時候。那天和優優相比,周月的情緒反而難見歡顏。飯後他私下裏對我訴苦,說他在分局那次開會以後又去愛博醫院做了一次調查,結果讓分局知道,反映給了他的領導,領導上周找他談了一次,臉色已經十分不好……


    雖然科長告訴他吳隊長對上次會上討論過的線索並未擱置,會後又專門派人去了正覺寺找錢誌富做了調查,但沒有查出什麽問題。錢誌富公開承認養性齋是仇慧敏投資搞起來的,他和薑帆、仇慧敏也正是因為優優的案子在法庭相識。他甚至並不諱言他在養性齋餐廳的那點股份是薑帆同意給他的幹股,以此請他去當經理負責贏利。給經營者幹股以資鼓勵的做法早已有之,並不是什麽新鮮事物,雖然十四萬七的幹股數額似乎過大,但錢誌富說他的一輛奧拓也值好幾萬呢,也包括進他的股份當中去了。這樣算來,分局的人認為錢誌富的說法還比較合理,基本可以相信。


    但周月還是不信。他從自己接觸錢誌富的親身感受上,就是不信。


    在這個金色的秋天,人們隻盼著收獲,周月和我之間的竊竊私語和長籲短歎,都因期待的喜悅而被人忽略。這幢別墅的上上下下,男男女女,都在為一個生命的降生而忙忙碌碌,而做著充分準備。優優母以子貴,在這幢房子裏成為尊寵的中心,而對這位母親的未來,對涉及未來的一切話頭,都被小心翼翼地加以回避。


    在秋天最美的時辰,優優的孩子順利出生。那是一個胖胖的女孩,響亮的哭聲預示了她的性格開朗,而且身體健康。伺候這孩子下生的護士、保姆以及司機和廚師,所有人的眉宇間都是喜氣洋洋,那幾天的話題全在這個孩子身上。他們並不忌諱私下裏談論這個孩子的未來,都希望她擁有母親那樣健全而美麗的外表,又有父親溫和而善良的內心。


    孩子父親身體不好無可爭議,而孩子的母親心腸不好,雖然沒人明說,但在大家對孩子的祝福中,似乎多少有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但大家也都看到,優優對她自己所生的孩子,心腸真是再好不過。在她沒出醫院的時候,護士每天給孩子洗澡,喂孩子吃飯,她都要求抱到她的床前,讓她親眼看著,這時她眼裏流露出來的神色,竟是那麽善良慈愛。每天黃昏,她總是要讓保姆扶她來到醫院的陽台,她懷裏抱著她的孩子,迎著晚霞的輝煌,和孩子一起遐想,一起微笑。此情此景讓醫生護士無不私下感慨:所謂虎毒不食崽,心腸多麽歹毒的女人,對自己的孩子都一樣無比疼愛。可見母性是人的一種天性,不因犯罪作惡而一朝泯滅更改。


    優優可以下床那天,信誠便將母女接出醫院,孩子回到清水莊園以後,每天起居飲食,拉屎拉尿,全由優優親手照顧。孩子除睡覺外的大部分時間,優優全都不離左右。那孩子就像她小時候擁有的第一個娃娃,讓她迷戀得愛不釋手。從孩子生下開始,一直到母女平安回家,淩信誠始終在用一台攝像機跟蹤拍攝。他還把他拍攝的片子給我看過,那片子把孩子的憨態及鮮嫩,表現得淋漓盡致。我在錄像中看到的優優,真是一個盡職的母親,我看到她為孩子洗澡,撲粉,喂奶,更換尿布,還用電動推子給孩子推頭,都做得無比享受。連孩子頭上推下的絨毛,都要放在手上反複揉搓,放在鼻前輕輕嗅聞。那些畫麵都被信誠配了抒情激蕩的交響音樂,讓人看了感動不已。特別是當優優懷抱孩子,迎著夕陽坐在陽台,慈愛的眼神與孩子的憨笑彼此互動,臉上的霞光將整個畫麵映紅,這時音樂也一並達到了高潮,如果這時有人在你耳邊突然疾呼:這是一個親手毒死嬰兒的罪犯!畫麵上的一切都是刻意的偽裝,你也許,肯定,會大吃一驚,會斷然不信!


    周月在孩子出生以後,又來看了優優一次,給孩子帶來兩樣玩具。其實孩子的玩具在她出生之前,就已應有盡有。周月微薄的工資支撐了大半年的自費調查,本來就已捉襟見肘,那兩樣便宜的玩具放進孩子琳琅滿目的屋裏,立即被淹沒得不見痕跡。


    那兩樣玩具是一麵撥浪鼓,還有一隻巴掌大的布娃娃,除了優優,沒人注意。


    優優排斥了其他所有貴重的玩具,執意把那麵撥浪鼓放進孩子的床裏。而那個小布娃娃則被她自己帶在身邊,睡覺時便置於自己的耳畔。淩信誠以為優優是將那布偶當做女兒的象征,故而也時常加以愛撫,並不疑心。


    除了那天與周月共進晚餐之外,我不知道優優後來每當再見周月,是何心情,是何眼神。她必須克製心中的愛意,必須強迫自己把那份壓抑多年的感情,移向待她恩重如山的信誠。我真的希望不管優優見到周月如何激動,她都不應有所流露。她住在信誠為她精心打造的安樂窩裏,哺育著她和信誠共同的孩子,她對信誠投以專注的情感,對信誠是理所當然的一份回報,也是優優自身應有的道義。


    對優優這方麵的表現我沒有親見,但從耳聞旁聽的信息上判斷,她確實是把那份自小的感情藏於內心。沒人說起優優心有旁騖,都說她和信誠恩愛無比。


    那一陣我沒有再去清水莊園,那部將完未完的小說也放在了一邊。那一陣我忙於在家裝修房子,每天灰頭土臉疲勞不堪。


    後來我聽說他們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叫淩飛虹,大概是從清水湖雨後的黃昏汲取了靈感。這個名字在孩子小時叫起來很不親切,所以根據孩子的形象又起了一個小名,叫做胖胖。據說胖胖長到半歲時非常可愛,臉上的表情和優優枕邊的那隻娃娃,竟然驚人地相似。


    淩信誠給我打過幾次電話,讓我來清水湖看看他的孩子。言語間洋溢著由衷的驕傲和暗自的歡喜。我因為天天在家監工還要天天去跑建材市場,故而一直未去,直到有一天半夜三更我被淩信誠的一個電話叫醒。


    淩信誠在電話裏的聲音驟然變了,他說了半天我才聽出他是誰來。他說大哥你在睡覺嗎?你能出來嗎?我家胖胖出了點事,你能到清水湖醫院來一下嗎?


    我迷迷糊糊,看看手表,時間已是淩晨三點。我本想在電話裏問問到底什麽情況,要不急的話我天亮再來。但聽淩信誠的口氣非同一般,讓我遲疑片刻隨即答應。


    我按照淩信誠說的地址,搭乘出租車趕到六十公裏之外的清水湖醫院。那時已接近清晨五點,孩子已經出了急救室進入病房。信誠的姑媽和保姆也已匆匆趕回清水莊園去取孩子的東西,優優留在病房裏幫護士照顧孩子。信誠剛剛辦完孩子住院的手續,見我趕來便拉到一邊悄悄交談。


    我先問孩子現在要緊不要緊,信誠驚魂未定地說不要緊,沒事了。我問孩子患的什麽病,問得信誠目光恐懼,氣喘籲籲。


    “我剛剛問過醫院,醫生說目前診斷是乙二醇中毒!”


    我也驚呆得無法言聲!


    信誠的呼吸因為驚嚇而顯得急促:“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的聲音也因為恐懼而發出顫抖,他的臉色也因為張皇無措而變得慘白。我問:“優優知道了嗎?”信誠搖搖頭:“不知道。我還沒有告訴她呢。”


    我們在這兩句話後就啞然不知再說什麽,麵對這樣的事實我們全都難以置信。


    那天上午姑媽和保姆回到醫院,她們帶來了孩子的必備用品,並且接替一夜未眠的信誠和優優,留在醫院照顧孩子。我陪信誠和優優乘車回到別墅,下車後的情形讓我們一個個全都目瞪口呆。


    別墅的大門已被數輛警車封鎖,樓上樓下都是麵目嚴肅的警察,這使我馬上想起我們剛剛離開醫院的時候,也看到一輛警車開進了醫院。當時我和淩信誠並不知道,在我們從醫院返回莊園的行駛途中,另一批警察正在突擊搜查這幢別墅。我們也不知道,這是那位昨天半夜才被從城裏叫來幫忙的原來的司機老楊,在清晨時打電話報的警。我們不知道在我們回到別墅前,警察已在別墅的車庫發現了半桶防凍液,還在這間淩亂的車庫裏,采集到優優一隻沾了機油的鞋印和幾枚指紋。我們隻看到,優優剛一下車便被警察麻利地銬住,然後不由分辯將她塞進一輛警車迅速拉走,隻一眨眼的工夫便走得無影無蹤。


    我們還看到,那位麵孔熟悉的吳隊長,從大門裏麵走了出來。


    吳隊長看看淩信誠,又轉臉看我,目光停留片刻,複又移向信誠。他的麵目平穩,語調莊嚴,平穩得幾乎全無表情,莊嚴得幾乎一板一眼:


    “我們接到舉報,你的女兒昨天夜裏中毒住院,我們剛剛依法對這幢住宅進行了搜查,搜查證已經向你家裏的工作人員和莊園的物業管理人員出示。根據搜查的情況判斷,丁優涉嫌投毒殺人,所以我們現在要立即中止她的監外執行,予以收監。此案還要進一步調查,希望到時二位能夠配合我們。”


    搜查和勘查工作顯然已經全部結束,警察們收拾勘查器具紛紛走出大門,各自上了門口的警車和勘查車。吳隊長也走下台階向他的車子走去,在這個亂哄哄的場麵中,所有人都聽到了淩信誠在別墅台階上突然發出的嘶聲大喊:


    “那是她的女兒!是她的親生女兒!她不會殺她,她不會殺她自己的孩子!”


    屋裏屋外,全都鴉雀無聲。台階下的警察們,別墅裏的廚師和司機們,每個人的耳朵裏都回響著這幾聲泣血撕心的哭喊,但沒人應聲,沒人能夠回答這個巨大的疑問!


    隻有吳隊長,緩緩轉身,他的聲音平平常常,但在這個突然靜下來的湖畔,卻顯得發聵振聾!


    “也許,她想要證明自己無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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