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警報發出後快半點鍾了,天空裏隱隱約約地響著飛機的聲音,街上很靜,沒有一點亮光。


    兆海從銀行鐵門前石級上站起來,走到人行道上,舉起頭看天空。天色灰黑,象一塊褪色的黑布,除了對麵高聳的大樓的濃影外,他什麽也看不見。這裏距離聲樂奢靡的夜上海、百樂門等風月場所比較遠,兆海也不喜歡去那種地方。


    剛開始曼筠總是帶著他去那裏結交朋友,喝酒跳舞,後來她看到兆海一到那裏就沉默寡言,渾身不自在,曼筠也就不再勉強他。隻是她自己每晚都是那裏的座上賓,徐曼筠喜歡跳舞,有時興致來了,也會上台高歌一曲,靡靡之音總能為她帶來歡呼追捧之聲。


    兆海呆呆地把頭抬了好一會兒,他並沒有專心聽什麽,也沒有專心看什麽,他這樣做,好象隻是為了消磨時間。時間仿佛故意跟他作對,走得特別慢,不僅慢,他甚至覺得它已經停止進行了。在這種“慢”的消磨中他來到上海已經一年半了,除了他每日數著日子過生活之外,時間對他來說仿佛失去了作用。


    “新兒現在應該快兩歲了吧,在記憶中這個漂亮的小嬰孩現在該會走路了吧?調不調皮呢?雲庭養孩子會不會很辛苦,她還恨不恨自己的不告而別?兆農成家了嗎?兆深還那麽衝動地追求自由嗎?”這些在兆海的大腦裏已經問上了千遍萬遍,而他也自言自語答上了千遍萬遍。


    夜的寒氣卻漸漸地透過他身上的灰色長衫,他的身子忽然微微抖了一下,才意識到剛才下班把大衣忘記在辦公室內。寒冬的夜風不住地刺他的背脊,他打了一個冷噤。他搓著手在人行道上走了兩步,又走了幾步。他抬手看了看手表,時間指向八點四十分,這個時間回到住所一定是免不了管家陳姐的詢問,他都懶得解釋自己回家晚的原因。每次他都莫名的反抗陳姐對自己的盤問,因為他知道一會兒她的主人回來她要向主人邀功領賞,他偏不讓她稱心如意。每次看到陳姐慍怒的紅臉,兆海心裏就覺得舒暢。“唉——這一年半的時間自己都變得不正常了!”


    兆海永遠忘不了那一次他從銀行收到兆農發來的電報,上麵按照兆海給的地址發來的,他不敢留住所的地址。那一份電報上寫得大概的意思是家中一切均安。兆海把它當做寶貝般藏在身上不時拿出來反複觀看,聊慰自己的思家之情。後來無意間落入陳姐手中,她趕緊交給了徐曼筠。當徐曼筠點燃電報的那一刻,燃燒起的火苗跳動在兆海的麵前,他從沒有像那一刻般痛恨著徐曼筠。


    半個月前,他從警備員那裏得知徐曼筠以上海聯合會副會長的身份與英國駐上海商會簽訂了三年的免稅進口協議,所有英國貨品進入上海海關免檢免稅。作為交換條件,英國駐上海領事館答允徐曼筠在今年上海聯合會會長換屆時全力支持她應選新一屆聯合會會長的職務。


    兆海的腦海裏像過電影般將一件件經曆從中劃過,前麵不太暗的角落裏蹲著好幾個黑影,他覺得自己很像這些無家可歸的人,他從口袋裏掏出五個銀元放在了這些黑影的身前,然後他緊了緊領口,瑟縮著膀子向遠處走去。


    徐公館,真是一座豪華闊大的莊園,但是卻像是兆海的墳墓。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燼餘沉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菱洲聽雨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菱洲聽雨並收藏燼餘沉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