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後,常歡喜和謝寄生斷交了整整三十年。


    起初,謝寄生還常常會去常歡喜的點心鋪裏坐一坐,但後來常歡喜見到他來就關門,沒奈何,謝寄生隻好花點錢雇人去點心鋪裏坐,回來把常歡喜的情況向他報告一下。


    直到但十年後,謝寄生年過花甲,一次突然病發被送進了醫院。


    他隨身攜帶著一個小記事本,上麵端端正正地寫著常歡喜的名字和歡喜點心鋪的電話,醫院隻得給常歡喜打了電話。


    謝寄生和常歡喜在港灣區都是舉目無親,常歡喜隻得無奈地來照料病人,嘴上當然說的不會好聽啦,拖油瓶,老不死的,一句比一句難聽。


    兩個人的關係就這樣膠著著,一晃又是將近三十年。


    三十年裏,謝寄生數度病危,照顧他的都是常歡喜。


    常歡喜常說,什麽時候你真死了,我也就解脫了。


    可是誰想的到呢,先去的,竟然是常歡喜。


    2013年的冬天,常歡喜突然病重住院,這次,終於換謝寄生照料她。


    但是說白了,一百歲的老人,又能照顧誰呢,無非是在床前陪著她,說說話兒罷了。


    常歡喜的病來勢洶洶,已經有些腦筋不清爽,大半時間在睡覺,睡醒了就囉裏囉嗦地說些沒頭腦的話。


    天氣好的時候,醫生允許兩個老人出去曬曬太陽,並肩坐在樹下的長椅上,常歡喜半夢半醒地又開始說胡話。


    她說:“春生有沒有可能是共產黨?他來你身邊的時機那麽湊巧,說不定是來策反你的呢?誰知道教他遇到我,最後他沒完成任務,又沒和我私奔成,多半可能是不敢回去,所以自個兒出了國吧?要不然我怎麽找不到他呢。”


    謝寄生於是順著她的話胡謅:“嗯,他跟我說過策反的話,跟我說那邊會善待我,我才不信他的瞎話,把他罵了一頓。”


    過了一會兒,常歡喜又說:“其實我一直想,會不會根本就是我自己一廂情願自作多情的,興許他根本就沒喜歡過我,要不然,我怎麽老也找不見他呢?”


    謝寄生低頭看她,終於將大半生的擔心和盤托出,常歡喜神情茫然雙肩顫抖,九十歲的老太太,卻惶惑如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一瞬間,謝寄生驀地記起那一年,她和李嫂提著籃子跨過常公館的大門,那時她的雙肩也如風中枯葉般瑟瑟發抖。


    謝寄生閉了閉眼睛,睜開眼的時候,他已經下定了決心。


    他說:“有件事情,我瞞了你大半生。馮春生早就死了,1949年,在你們私奔前,我親手把他槍斃掉了。他不是拋棄你,他是喜歡你的,他死之前還在念叨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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