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汜水關,便是修羅天。


    汜水關以東即是戰火連天,屍骸如山的關東三地——青、靈、遼三州。


    此三州者,皆為瀕海,氣候適宜,物資豐盈;土地之遼闊兩倍於中州,然而人口還不足中州的一半!


    三十載戰火,上萬個日夜的廝殺,已然讓這片豐饒之鄉千瘡百孔、滿目瘡痍。


    徐勝現在立身於這樣一片土地,還要在這片土地上進行千裏跋涉。


    他已經走了一些日子了,剛開始還能看到些人煙,漸漸地隻能望到赤土。


    十室九空,誠不虛言。


    沒有任何地圖做依照,也沒有任何莊戶做指導,他隻能憑著天上的日頭,朝著東北方緩移。


    從汜水關前到昌平,少說一千二百裏,那還是理想狀態下的直線距離,要是算上翻山越嶺、淌河過溪,大約就是四五千裏的行程;如若再算上躲避戰亂而不得已地繞路,最少也要走它個七八千裏。


    沒有任何代步工具,沒有任何援助,可能會沒有補給,可能會冒著戰火。徐勝很難,還是義無反顧。


    一個人,一口棺,一條路,一直行!


    “該死”


    徐勝急促地喘著粗氣,來不及放下棺木,一屁股坐在地上。


    他看著前方一望無際的黑土,慢慢地生發出一股不可遏製的無力之感。


    難!


    難於上青天!


    他已經五日未進滴水粒米,如若不是“靈根左手”不時地向身體各處遣送能量,休說是前行,隻怕活命都難。


    這一段路,荒無人煙,雖無刀劍之爭,卻是最為艱苦難行。


    此地乃汜水劉家軍與關東叛亂者之間的緩衝地帶,不論是誰發動攻勢,必定會從此地經過。為了補充戰耗,也為防止資敵,但凡戰前,雙方必會將這裏劫掠一空。


    三十年間,這裏經曆了大大小小數以百計的掃蕩。別說是人了,老鼠都沒幾個;別說莊稼,野草都沒幾根。


    想在這片地域找吃的,無異於癡人說夢,簡直是天方夜譚,大可不必枉費心力,到頭終是兩手空空。


    徐勝怎麽也沒想到,會是這般處境。他本是農家人,又跟著老瞎子打了幾個月的野物,自以為已然具備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吃食什麽的應當無礙。


    然而事與願違,情況正好相反,吃飯喝水反倒成了此間頭等大事。


    原先徐勝所擔心地更多是戰亂,如今卻不想,未遇兵戈,先逢饑渴。他最不擔心的事兒,反倒成了最大的難題。


    他抬起左臂,看著那已經漸成肉色的“靈根左手”,心頭微微寧靜了些。


    如果不是“靈根”與體內的“舍利”,他怕是早已支持不住了。


    可是......還能撐多久呢?再強的力量也有盡頭,而且他深有所覺:“靈根”與“舍利”隻有在他垂危之時才會勉強釋放出些許能量,讓他不致身死。他根本無法主動調用,照此下去,他隻怕會虛弱得站不起身,再難行一步路。


    “就算是爬,我也要爬到遼州去。”徐勝咬牙,暗中用力。


    “咻!咻!”


    突然兩聲激鳴,兩道寒光破空!徐勝的身子一顫,丹田處猛地湧出一股熱流,無形秘力瞬息運轉,眼目登時清明。


    “誰!”


    他大喝,左手綠光乍現,排空一掌。


    “叮!”


    一點寒光落地,一支鐵箭半截入土。而那另一支箭雖則衝到徐勝近前,卻是被丹田湧出的金光震碎。


    “咻!咻!”


    又是兩箭。此刻徐勝已經不覺虛弱疲累,一股股充沛的能量轉瞬就彌漫至他的全身。速度與力量在眨眼之間暴漲,他像一隻豹子,靈動輕盈、輾轉騰挪,得心應手。


    “咻—咻—咻—”


    箭矢一根接著一根,勢如破竹。然而徐勝臨危不亂,竟能做到分毫不沾身,半點不碰體,他不僅沒有受傷,反而向著那箭矢射來的方向飛奔。他要看一看,究竟是誰在暗下毒手,要置他於死地。


    忽然,箭雨停下了,兩道黑色的人影從一塊大石壁後顯現,先是一愣,而後飛也似地轉身奔逃。


    “哪裏走?”


    徐勝大喝,一個箭步躍出數丈,左手如勾,眼看就要落在一人的肩頭。


    然而,就在此時,那人猛地回身,手一鬆,拉滿的弓弦射出一道飛箭!


    此箭,距離徐勝至多三尺,力道十足,他避無可避。縱是“舍利子”,也無法在如此短暫的片刻做出反應。


    “叮!”


    神奇的事情發生了,箭矢懸在徐勝的鼻尖前,竟然停住了!然後,“劈啪”一聲分成兩半,幾乎貼著徐勝的兩頰,直直向後墜落。


    神念為兵,神識化劍!


    此乃精神之法。徐勝第一次施展這個的時候,還是在許家,趁那老怪物出神之際,斬了他一道。


    上一次還隻是單純的在意識領域的交鋒,而這一回竟然可以外放!


    要知道,神識外放可是大修行者才有的能耐,而徐勝才第二次施展,竟然......


    許家怪人說得不錯,在某些方麵,徐勝確實稱得上天才。


    不,應該是怪物,比天才還要恐怖。


    “你...!”


    射箭之人一襲黑衣,已然震驚到了極致,目露驚慌。


    “咚!”


    回應他的是徐勝的淩空一掌,自身的力量加上棺木的重量,一下子就將黑衣人拍翻在地。與此同時,他全力一腳,踢起一塊碎石,將另一個已經跑出十幾丈遠的黑衣人同夥擊倒在地。


    “你是誰?為何要暗中放箭?”徐勝腳踩黑衣人,居高臨下,臉色陰沉。


    “你又是誰?”被踩著的黑衣人很冷靜,一個喘息的工夫就調整好了心態,眼中斂去了恐慌,餘下的隻有冷厲。


    “我隻是一個送人回鄉的旅人,你為何要加害於我?”徐勝費力地裝出一副凶狠的樣子,壓低了聲音,厲聲喝問。


    “旅人?”黑衣人抬頭死盯著徐勝,看著他背後的棺木與那一隻泛著點點綠光的左手,輕蔑一笑,“你明明是劉家派來偷襲我軍的修行者,何必故弄玄虛。”


    “劉家?修行者?”徐勝一頭霧水,想來其中必有誤會,連忙解釋道:“你肯定是搞錯了我不是劉家的人,也算不上什麽修行者。”


    “真的?”黑衣人看著徐勝那清秀的臉龐,聽著那明顯帶著解釋意味的話語,有些動搖了。


    劉家派來的修士怎麽可能是個少年?又怎可能如此同他浪費口舌?


    “我不信。”黑衣人故作試探,說道:“除非你袒露出胸膛,讓我看看是否有劉家的標識。”


    “麻煩”徐勝嘀咕著,一把扯下前襟,不滿的說道:“看吧,哪有什麽標識?”


    “果然”黑衣人點了點頭,心中已經有了定論:眼前的少年絕不是劉家派出的死敵。什麽劉家標識,那都是騙人的。他判斷的依據是:劉家的人才不會傻到聽一個敵人的話,露出致命部位。


    一個來曆神秘,涉世未深,十分強大的少年!


    轉眼之間,黑衣人對徐勝就已經有了一個評估,同時他也開始思量另一些事。


    “唉,看來確實是我搞錯了。小兄弟對不住,我們技不如人,實在是冒犯了。”黑衣人歎了口氣,一改冷厲之色,輕聲說著,目露誠懇。


    “是啊,小兄弟,還望你高抬貴手放了我們吧。”另一個被擊倒的黑衣人,顫顫巍巍地爬起,躬身作揖,謙卑異常。


    “也罷,這也怪不得你們。”徐勝一抬腿,那腳下的黑衣人連忙翻滾起身,抱拳道:“多謝小兄弟不殺之恩。”


    “一句謝可不夠。”徐勝眼睛一翻,擺出攻架勢,沉聲道:“交出你們的幹糧,然後盡可離去。”


    “哈哈哈哈。”黑衣人大笑,也不遲疑,一伸手解下了腰間的皮袋、水壺,盡數扔給徐勝,說道:“兩份肉幹,一壺水,最多能支撐兩天。”


    “你的”徐勝望向另一個黑衣人,目中露出凶狠。


    “給”那黑衣人也是果斷,扔給徐勝一個大包裹。他一掂量,沉甸甸的,裏頭的東西可不少。


    “好”徐勝很滿意,這些東西足以解他的燃眉之急,他必須快點離開,身上的力量開始消退,虛弱與疲憊的感覺又漸漸占了上風。


    “且慢”眼見徐勝轉身欲離,之前被踩於腳下的黑衣人匆忙製止,帶著關切說道:“小兄弟向哪裏去?那一點東西最多三五日也就消耗盡了,而且這裏馬上就會發生大戰,小兄弟有這樣本事,不如跟我們回去,糧食什麽的自然不成問題,待我們完成任務後,還會護送小兄弟安然離去。”


    “是啊,是啊。在這等絕地,一個人縱然實力再強悍,也難以獨支。”另一個黑衣人也隨聲附和。


    “不必”徐勝回絕的異常果斷。天下沒有白撿的便宜,兩人這般殷勤,必然有所圖謀。他強打起精神,努力抑製住困倦,大步飛奔。


    他快要堅持不住了,他必須趕快離開兩人。


    “這少年......”望著徐勝遠去的背影,黑衣人目光閃爍,低聲道:“厲害呀!一定大有隱秘,最好能將他抓到,為我們所用。”


    “快走,我們要將此事盡快上報首領,那包裹中的‘暗魂香’,最多一日就會失效,到時候再想找到這少年就難了。”另一個黑衣人在旁催促,很是急切。


    “刷!刷!”


    兩道黑色流光從一望無際的荒土上掠過,眨眼不見,不留片痕。


    “咚!”


    連奔了七八裏地的徐勝再也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地。也算他運氣不好,下落的地麵剛好有一塊石頭。腦袋擊石,血肉模糊,但他感覺不到疼痛,太累了,此刻虛乏之感遠勝於皮肉之痛。


    “呼!呼——”


    他隻覺得四肢輕飄,眼前不時飛過一些雪白的漂浮物,雙眼沉重的厲害,腦子一片空白。他緩緩閉上了眼,還未完全閉合,打呼之聲就已經響了起來。


    他睡著了,身上還壓著棺木!


    “呼——呼——”


    那聲音此起彼伏,在荒涼空蕩的大地上回蕩著,混著風聲,飄得很遠。


    說起來,這還是徐勝第一次打呼嚕,第一次就有這麽大的陣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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