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今年二十三歲了


    雖然因為一場事故,他失去了過往的記憶,但他確信自己是秦家人無疑。他樂於接受這個身份。


    作為秦家小輩,同時也因為體質的特殊性,他有幸受到了整個家族的寵愛。尤其是族長,更像是親爺爺一樣,對他照料有加,無微不至。


    根據族人的描述,在那段他毫無印象的悲劇過後,族長曾對著整個家族說:秦昭就是我自己的孩子,就算他沒有了父母,我也絕不會讓他受一丁點委屈。


    秦昭每每思及,都感動到無以言表,他為自己的過往感到悲哀,同時又為能生長在這樣的家族而到榮幸。他甘願為家族奉獻出一切,即便是每半個月取他一碗血,他也心甘情願。


    族長告訴他,他的身上流淌著最存粹的秦族血脈,他就是千萬分之一的“無缺之體“,他的血液對於老祖的“複蘇”至關重要,也是秦族振興的希望。


    秦家需要他的血,他也願意獻出。對秦昭而言,血液這種可再生的東西,比起老祖的身體,比起秦家的振興,那是輕如鴻毛,根本不值一提。


    “秦昭”


    “秦少爺”


    秦昭在闊大的宅院中散步,每個人,無論男女老幼,不管身份高低,都同他親切地打著招呼,都對他笑臉相迎。


    “哎,你好,你也好。”秦昭很有禮貌地應承著,一一回複。他走得很急,步子邁的很大,三步並作兩步。有些時候,族人的過分熱情,也會讓他有那麽一丁點不適。


    他跨過平整的青石小路,越過曲折的竹林小徑,一搖三晃,漸漸地停下了。他緩緩地抬頭,看著眼前紅磚翠瓦的小院,微微覺得有些激動。他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複了下跌宕的心境,走上前去,叩響了門。


    “誰呀?”


    清脆的聲音過後,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打開了大門,眼睛一瞟,正看到有些羞怯的秦昭。


    “秦少爺。”


    “是我”


    秦昭吐了吐舌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那個,我問一下,你們小姐在嗎?”


    “在呀。這個時節天氣涼了,我們又住在北地,小姐身子單薄,近來都不怎麽出去的。”


    “噢”秦昭應了一聲,沉思片刻,然後輕飄飄地說道:“那個,若是可以,我最近也很得閑,可以來給靈兒妹妹多解解悶兒。”


    “這個...”小丫鬟欲言又止,似是有難言之隱。


    “不方便?”


    “不是”小丫鬟咬著嘴唇,好半晌才狠下心,嚴肅地說道:“我們小姐的意思是,你以後都不要來了。”


    “為什麽?”秦昭急了,幾乎是吼出來的,著實把小丫鬟嚇了一跳。


    “因為...沒有為什麽。總之小姐就是不想見你。”小丫鬟說完,不給秦昭反應的時間,立刻關上了大門。然後,隻聽得“哢嚓”一聲,門被上鎖了。


    “我...不是,為什麽呀?”秦昭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在大門外徘徊躊躇了許久,沒有辦法,悻悻而歸。


    入夜,天涼。


    一個單薄窈窕的身影倚窗坐著,她透過窗子的縫隙,看向了那朦朧的天際。很久很久,她也許是看得乏了,幽幽地問道:“那個秦昭今天又來了嗎?”


    “小姐,來了。”白日裏那個十四五歲得小丫鬟正提著水壺,慢悠悠地說道:“我按小姐的意思告訴他了,讓他以後不要再來了。”


    “好”那窈窕的身影應了一句,視線從窗外移回了室內。小丫鬟給她斟了一杯茶,她望著那縈繞的熱氣,久久出神,若有所思。


    “小姐!”


    良久,小丫鬟打斷了她的遐思,小心翼翼地說道:”可是按著族長大人的意思,我們每個人都要對秦昭親近些。“


    “可我們都知道他不是秦昭,秦家之前從未有過什麽秦昭。”


    “不敢”小丫鬟猛然跪下,帶著哭腔說道:“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好了,你下去吧。”那窈窕的身影擺了擺手,小丫鬟靜靜地退走了...


    諾大的房間中,秦靈兒一個人呆坐著,她眉頭緊鎖,輕咬住唇,看上去有些心煩意亂。


    作為秦家的嫡係,作為人人疼愛的掌上明珠,他很少會像現在這樣心亂如麻。


    對於秦昭,她實在有些不一樣的感覺,同時,她也明白其存在的意義。一方麵,她不可否認的對秦昭有著好感;而另一方麵,出於理智,她也明白,作為秦家真正的嫡係,必須狠下心腸。


    可是,為什麽每次她的心狠到一半就停下了呢?怎麽她一想到秦昭就會有些隱隱的心痛?


    幽深的秦家大院深處。


    秦烈坐在一掌寬大石椅上,閉著眼睛,聽著跪在身前的黑衣人一字一句的稟告。


    “也就是說,秦昭對於靈兒有非分之想咯。”突然,當黑衣人講到某一處時,秦烈猛地睜開了眼,厲聲道:“那個小雜種,真是膽大包天!”


    “主上,該如何是好?”黑衣人湊近身子,謙卑地問道。


    “哼—”秦烈長長地冷哼一聲,一拍扶手,高聲道:“把靈兒嫁了吧,她也到了該出嫁的時候,就許給...那個...程家吧。程氏這幾年在靈州經營得不錯,對我們呀屢次示好,是個可以聯合的力量。”


    “主上英明,屬下這就去辦。”


    “盡快,我要斷了那小子的念想。一直被圈養起的豬,也敢覬覦它的主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秦烈震怒,言辭很是激烈。


    “是”


    黑衣人適時退去,快如一道閃電。


    秦昭很煩。縱然是滿園景致,也無法讓他有片刻停留,他不住地跺著步子,心裏頭像有千萬個繩結糾纏。


    “怎麽會這樣呢?靈兒為什麽突然之間就不願再見我了?我做錯了什麽?還是說錯了什麽話?”秦昭胡亂地猜測著,一時往東,一時向西。看得出,對於此事,他真的很在意。


    “秦昭少爺!”


    突然的一聲呼喊,讓已近魔怔的秦昭猛然回神。他循聲看去,頓時喜形於色。喚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秦靈兒的貼身丫鬟。


    “那個,是你們小姐讓你來找我的嗎?”如今秦昭心心念念的,也隻有秦靈兒了。


    “正是,小姐有話托我轉交給你。”


    “快些講來。”秦昭一想到秦靈兒托人帶給他的密語,頓時萬分急切,片刻也等不及了。


    “小姐說...她多謝你的一番好意,但是你們之間是絕對不可能的。”


    “什麽?”


    晴天霹靂!


    秦昭怎麽也想不到,一向溫婉的靈兒會說出這樣的話,會對他尚處於朦朧的愛意報以這麽激烈的回絕。


    “你們小姐,還有別的吩咐嗎?”秦昭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小丫鬟的一句話,比山崩海嘯的殺傷力還要大,讓因長期放血而孱弱不已的秦昭差點支撐不住。


    “有,還有最後一句。”小丫鬟頓了頓,“小姐說,秦家和你想得不一樣,這裏...不算是你的家。”


    “何意!?”毫無來由的一句話,讓秦昭完全懵了。秦靈兒在對他表達過拒絕之後,為什麽還要加上毫無關聯的這一句?


    不合常理,讓人匪夷所思。


    “還有嗎?”


    “沒了”


    “哦”秦昭下意識地應了一聲,思緒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一方麵,秦靈兒的麵容在他的腦海中揮之不去;另一方麵,“這裏不是你的家”這幾個大字,也不停地在他的耳邊響起。


    這裏不是我的家!


    怎麽可能!


    秦昭自我否定,然而卻發現竟然怎麽樣也說服不了自己,怎麽樣也抑製不住如潮水一般,從內心深處湧出的恐慌。


    “這裏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裏?”秦昭入魔了,反複重述這句話,大腦早已一片空白。他漫無目的,僅靠本能遊蕩著。


    就在秦昭從這兒離開不多時,一道黑影從濃重的夜色中閃出。隻見寒光一閃,隻聽得“嗖”的一聲,那個替秦靈兒傳話的小丫頭,瞬間身首分離,命隕當場。


    “多嘴的下人。”黑影中傳出陰沉的嘀咕。他輕輕地把兵刃收好,再次隱於黑暗...


    “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裏?”


    “這不是我的家,我的家又在哪裏?”


    秦昭此刻像一具行屍走肉,重複著機械的動作,來來回回咕噥著同一句話。


    “這可不妙,難道他要覺醒了嗎?”黑暗中有人低語。


    “我是誰?秦昭是我嗎?”


    “不好!”


    黑影從黑暗中竄出,“咻咻”兩指封住秦昭的大穴,一把將他扛起,運轉內勁,騰空而起。


    這種突發狀況,完全在他意料之外,完全使他不知所措。他所能做到的,就是盡快把已經失常的秦昭交給他的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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