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還是黑暗。


    在登臨的一刹那,徐勝似是掉入了無盡深淵。加於周身的是難以忍受、深入骨髓的陰冷;耳邊充斥著的,是嘈雜淩亂、細小微弱的氣流。


    熟悉而又陌生的感覺湧上徐勝的心頭,時隔一年,他又來到了這個“宿命之地”。


    “呼——呼——”


    徐勝走著,耳邊的氣流之聲愈來愈大,漸漸變為了風吼;他的眼目也越來越明亮,在無邊黑暗之中,漸漸有了探查之力。


    “這裏...沒有什麽變化。”徐勝躊躇低語,腳步放緩,皺著眉頭,四下觀望。


    他所能看到的,還是一株株高不可及、展露威嚴與滄桑的擎天古樹。


    徐勝的手從樹體上拂過,冰冷的感覺從指間直透入他的心窩。這些巨大的存在,不知在此處矗立了多久,不止承載著怎樣的使命。


    “我該做什麽,靜待風雷起,借天火回歸嗎?”


    徐勝自語,過往的經驗告訴他應該那麽做;可,內心深處的一絲悸動卻驅使著他,要讓他動起來,向前走下去。


    那股悸動來自於“涅槃丹”,徐勝能感受到,它在跳動。


    “他在我的體內,我卻要受他控製,到底誰是這具身體的主人?!”


    徐勝自問,雙目一凝,索性不走,盤膝坐下。


    “涅槃丹”亦或者是命運,不論是誰的“指引”,徐勝都不打算乖乖的聽從。


    你要我去,我偏不去!


    徐勝打定主意,略一沉吟,凝神吐氣。他隻想快些回到“現實世界”,回到芷陽城,在這裏坐著,靜等天雷引動地火,才是上策。至於那悸動什麽的,徐勝不打算理會,他自認為可以壓下。


    “果然不行嗎?”


    靜坐許久,徐勝終於動了,卻是滿臉苦笑,無奈地搖了搖頭。


    耳邊的呼嘯風聲逐漸衰弱,最終,連氣流之音都沒有了;而且,他所期待的天雷也是遙遙無期,未有半點到來的跡象。偏生這個時候,內心中的悸動不住上漲,不斷地“敲打”著他的肉體與靈魂。


    命運強加其身,又哪是那麽容易拒絕的?


    “看來,我非去不可。”


    徐勝站起,“眺望”遠方,屏氣凝神,踏出一步。


    一步之下,他頓覺周身輕鬆,躁動消減;那“涅槃丹”——不跳了。


    好吧。


    徐勝雖然萬般不願,卻隻能硬著頭皮順從,他的心,一直牽掛著芷陽,他的身體,也不能在這裏停留太久。


    若非芷陽,他說什麽也要跟“涅槃丹”爭一爭,跟那“命運”鬥一鬥。


    可是......


    走著,走著,不知過了多久,不知行了多遠。


    正在徐勝百無聊賴之際,他的眸光猛地一亮,一團光,死命地紮入他的眼睛。


    是火!


    卻不是雷霆引動的天火,而是,呈規則分布的、圍繞著祭壇的火!


    祭壇!


    徐勝下意識地往前兩步,看得更清楚了,確實是祭壇。上一次,他曾見過。


    那時,有個“白衣鬼”在祭壇上。


    然而現在,徐勝凝神看去,祭壇空空。


    “是同一個祭壇嗎?”


    徐勝自問,又上前兩步,他環顧四下,沉默片刻,輕聲道:“不應是同一個,‘生死門’不在。”


    他清楚地記得,上一次,在祭壇的前麵,有一尊刻著“生死門”的石碑;如今,卻是尋覓不到。


    當然,也許石碑被移走了,但那可能性太小。這裏的“存在”,何需做這等事?


    躊躇了些許時候,徐勝咬牙,直挺挺地向著祭壇邁進。


    他要回到現實世界,要回到芷陽,“火”是必不可少的,既然沒有雷霆引動的天火,那麽祭壇上的火,也可以!


    一步,兩步...


    徐勝一路行進,卻是異常順利,沒有半點阻礙;不多時,他就站在祭壇的正前。望著那熊熊跳動的火光,徐勝在害怕之餘,更有幾分欣喜。


    然而,那一點點的喜悅隻停留了不過兩息就蕩然無存。徐勝的餘光瞥到——在那祭壇上,靠後的位置處,有一個人!


    “噫!”


    徐勝倒吸一口涼氣,心膽俱裂,冷汗直流,根根汗毛炸起。


    “到了這兒,不上來坐坐嗎?”生硬冰冷的聲音傳出,進入徐勝的耳朵,如同驚雷一般。


    他下意識地想要後退,可身子剛剛一動,就感受到了巨大的危機!


    祭壇上那人,不允許他退!


    徐勝靜默地站著,加於其身的隻有壓抑,無盡的壓抑!


    上一次,他尚可以憑借舍利子與白衣鬼抗衡;而這回,他稍一感知便了然,縱然是“舍利子”,也如死寂一般。


    “舍利子”在這壓抑之下,罕見地選擇了“屈服”!


    “舍利子”都無奈了,徐勝又有什麽辦法?


    他緩緩地抬起頭,“無形秘力”在眼眸上凝聚,定神觀瞧下,勉強看清了那人大概。


    祭壇上的那位,合中身材,席地而坐,穿著一襲黑衣,倒是很好地融入了“黑暗森林”的“無邊黑暗”。


    至於麵容,徐勝再怎麽努力也無法探查到,那個人的臉,似是比他的黑衣更好地融入了“黑暗”。


    “來”


    一個字,在徐勝的耳邊炸裂。這一字之威,竟讓他心神失守,差點癱倒在地,口噴鮮血。


    “好,我去。”


    徐勝堪堪穩住身子,大喘粗氣,費力應承道。而今情形,焉有他不答應的道理?


    一步,一步。


    徐勝的心中滿是恐懼;但同時,隨著距離那人越來越近,他所承受的壓力也越來越小。


    到了。


    徐勝就站在那人麵前,雖然身上沒有了不堪忍受的威壓,但他卻是連大氣都不敢出。


    眼前之人,是徐勝所遇到的最強者!甚至,隱約之間,他懷疑此人就是那古銅色大手的主人,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這樣的存在,早已突破了徐勝的認知範疇,達到了一個他無法企及的高度。徐勝毫不懷疑,隻要麵前人願意,隨手就能捏死他,如同捏死一隻螞蟻。


    “坐”


    那人伸手,做出“請”的姿勢。徐勝鼓起勇氣草草瞥了他一眼,而後也學著他的樣子,席地而坐。


    “我等了你很久。”


    那人沒有看徐勝,自顧自地說道:“我們本不該如今見麵,但我的時間不多了,這一次,我在你身上壓下了全部。”


    “什麽!?”


    那人的話聽得徐勝一頭霧水,他在震驚之餘,不由得出聲詢問。


    “沒什麽,你總會知道的。”那人輕笑,先是許久不語,而後猛然喝道;“看向老夫!”


    “啊!”


    徐勝一驚,腦中炸響,而後下意識地猛一抬頭,正與麵前之人四目相對。


    一眼之下,徐勝心神蕩漾,他好像看到了一汪海洋、一片星空。一幕幕斑駁淩亂的畫麵在他腦海中閃現;然而,始終拚不出一個完整的圖像!


    同時,各種各樣的聲音在他的耳邊,在他的心頭,在他的腦袋裏混響。


    “你記起了嗎?”


    麵前的人輕聲說著,語氣平淡;但在那平淡之中,更蘊含著深深的滄桑與無極的深邃。


    聽到這聲音,徐勝哭了!


    這聲音,是他生平頭一次聽到,卻覺得萬分熟悉,似是伴隨著他千萬載,曾聽過無數次。


    一種莫名的悲哀在徐勝心中浮現,之前的恐懼與沉重都一掃而空,他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全臉。


    熟悉而又陌生,似是故人,又似生平僅見。


    徐勝不知道他是誰,甚至不知道如何描述他,縱然他讀了快二十年的書,翻遍了《經史》,也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


    普通。


    絞盡腦汁,徐勝隻想到了一個最普通的詞;然而,卻是最貼切。


    普通,就是普通。


    平平無奇,毫不出眾,沒有特點,讓人過目即忘。


    他的眉毛不長不短,不粗不細,不彎不直;他的眼睛不大不小,不明不暗,不是炯炯有神,不屬柳葉丹鳳;他的臉龐不寬不窄,不圓不方,無楞無角。


    他是芸芸眾生中的滄海一粟,他是喧嘩人世中的一粒塵埃,他是每個人每天都會遇到的路人甲乙。


    他不出眾,卻端坐在祭壇之上!


    “你認得出我嗎?”那人輕聲問道,平凡的麵孔上出現了一絲期待。


    “沒有”


    徐勝搖頭,他雖不願,卻是要讓這份期待落空。


    “你再好好想想,這是我們第一次相見,但之前已經見過很多次了。”


    那人說著,話語明顯不通;然而徐勝聽到,卻未覺得有多少違和。


    “想不起。”


    徐勝又是搖頭,腦海中的一幕幕圖像拚命地往一起擠;然而,每次都在要接觸到的瞬間,轟然破碎。


    每一次破碎帶給徐勝的,都隻有更深一分的心酸與痛苦。


    他很傷心。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傷心,卻是明白,絕非隻是認不出眼前之人。


    “我到底經曆過什麽?又到底遺忘了什麽?”


    徐勝淚流滿麵,不能自已。


    “好吧,終究未到時候。”那人苦澀一笑,輕輕點了點徐勝的額頭,說道:“你回去吧,人間的事,是你必行的路。”


    轟!


    一團火光在徐勝的眼前燃起,同時,他的意識中也“閃爍”著紅色的光芒。他想要說些什麽,然而聲音還未出口,意識就開始渙散;在意識消失的瞬間,他的身體也從這裏消散。


    他所看不到的是:在他徹底消失後,那端坐祭壇之上、長相普通的奇人癱下了身子,麵色蒼老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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