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把刀,月色下閃著寒光,就那麽貼著蕭魚的麵頰落下,削落了一縷青絲,輕飄飄落到滾石榴花的繡鞋旁邊。


    蕭魚右腳猛地向後退了一步,身子拔地而起,重若千斤的銅錘砸在她剛剛站立的地麵,“碰”的一聲巨響,青石板從中間裂開,像四周蔓延成蛛網狀。


    好霸道的力氣!蕭魚感歎一聲,身子已經像一條浮水的魚,從兩人的身邊竄過,朝著城隍麵破敗的大門跑去。


    空氣中夾雜著一陣若有似無的血腥味,一個勁兒地往她的鼻腔裏竄,她偷偷瞄了一眼,破廟裏一共三具屍體,一個做了男子打扮的年輕女人,還有兩個丫鬟。


    女人的腦袋早被銅錘砸得腦漿迸裂,紅紅白白流得到處都是。


    “抓住她,別讓她跑了。”執刀的高瘦男子高喊了一聲,率先竄了出來,追著蕭魚出了城隍廟。


    細細密密的雨絲打在臉上,順著蕭魚的臉頰滾落,最後消融在暗沉沉的夜色裏。


    風刮著樹枝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她快速地穿梭在林子裏,借著微薄的月光避開張牙舞爪的枝丫。


    “噠噠噠!”


    雨勢越來越大,她的視線已經受阻,但越是這樣,後麵的人越是難以追到她。她抬手輕輕撥開麵前的枝丫,身子向上猛地一竄,整個人宛如一條飛躍而起的蒼鷹,一下子便衝到樹梢斜橫出來的枝丫上。


    不多時,兩道人影便追到了樹下,蕭魚麵無表情地看著樹下的一高一瘦兩個男人,右手微微向前探出,絳紫色的袖口劃開,露出扣在手腕上的精鋼手弩。


    從這個距離射擊,蕭魚沒有把握能一擊必殺,但不妨礙做困獸之掙。


    “人呢?”


    “沒追上,跑得太快了!”


    “那怎麽辦?”瘦高個子的男人問一旁的胖子,兩個人經過此番急馳,體力幾乎透支,現下夜色黑沉,要想從林子裏把人找出來,簡直難如登天。


    胖子麵無表情地抖了抖手裏的銅錘,蹲下身來用右手撥開草叢,將半張臉同耳朵貼在地麵上,大地微微的震動著,至少有十幾匹快馬正在朝車邊疾馳。


    “怎麽了?”瘦高個問道,胖子從地上站起來,把手上的泥土往短衫上蹭了蹭,“有一隊人馬正趕過來,沒時間了,撤。”


    瘦高個挑了挑眉,朝城隍廟的方向看了一眼。


    “別墨跡,趕緊走。”胖子拉了他一把,拎著銅錘快速地往林子深處跑。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土腥味,豆大的雨點落在蕭魚的眼睫上,纖細的睫毛無法承其重量,微微向下彎曲,‘噠’地落在身前的手臂上。


    過了大概有一刻鍾,蕭魚才從樹上下來,轉身跑向城隍廟。


    雨勢越來越大,城隍廟裏的破瓦不堪其重,大殿裏已經汪了一灘水。


    原本趴著的三具屍體竟然少了一具,濕漉漉的地麵上有一灘拖拽的血跡。蕭魚眉心微動,順著那道觸目驚心的血跡尋去,果然,在佛像後麵找到了一個丫鬟打扮的女人。


    女人的臉上血跡斑斑,已經看不出本來麵目,她雙手握著一把匕首,目光陰鷙地看著突然走過來的蕭魚。


    “嘿!我不是壞人。”


    女人一邊強撐著往後挪了挪屁股,整個人幾乎貼在佛像的底座上,她咬牙看著靠近的蕭魚,不確定她的話是不是真的,壞人從來不會把‘壞人’兩字寫在臉上。


    “別過來。”


    蕭魚頓住腳步,目光落在女人的腹部,鵝黃的襦裙被利刃破開,周圍的血肉向外翻翻著,半截腸子都滑了出來。


    “你要是不想死,就別亂動,你腸子出來了。”蕭魚說道。


    女人怔愣,握著匕首的手微微一抖,剛才隻憑借著一口氣兒爬過來,並不覺得疼,現在經由蕭魚一說,腹部開始刀攪一般的疼,好像有什麽正從肚子裏滑出來。她咽了口嘴裏的血沫子,微微低了下頭,看到腹部的傷口時,臉上的表情怔愣一瞬。


    蕭魚沒騙人,更不會騙一個快要死了的人。


    她猛地上前兩步,趁著女人發呆的時候從女人的裙子上撕下一塊,墊在手上,小心翼翼地想要把她的腸子塞回去。


    女人猛地噴出一口血,蕭魚手一抖,差點又扯出幾許。


    “大姐,你別動,我手藝不精,萬一都扯出來,你可就真死了。”蕭魚嘟囔一聲,繼續動作。


    良久,頭上也沒傳來聲響,倒是廟外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緊接著,一隊騎兵將整個城隍廟團團圍住。


    為首的兩匹黑色戰馬向左右分開,一把黑色的大傘出現在蕭魚的視線中。


    撐傘的是個年輕的男人,容貌甚偉,眼角微微向下壓著,渾身上下帶著一股子煞氣。


    “人是你殺的?”一道略微低沉的嗓音從傘下傳來,蕭魚這才注意到,男人身前推著一隻輪椅,輪椅上坐著個墨發紅衣的男子。


    雨水順著傘骨刷刷滴落,把男人搭在輪椅上的雙腿打濕,緋色的長袍緊緊地貼在他修長的小腿上,露出一雙黑底繡金絲邊饕餮紋的長靴。


    蕭魚這才反應過來,女人好像挺久沒有聲音了,連忙扭頭去看,女人的頭已經歪倒在肩膀上,胸前大片血跡觸目驚心。


    死了!


    捂在傷口上的手中還有絲絲溫度,但人已經沒有呼吸。蕭魚收回手,皺眉丟下手裏那塊用來捂傷口的布料。


    城隍廟外的信子紛紛下馬,陸續進了城隍廟,並迅速查看死在大殿裏的另外兩具屍體。


    “大人,沒氣了。”信子來到刑律儉跟前,麵無表情地匯報。


    刑律儉抬手推動輪椅,木質車輪碾過青石板發出細微的聲響,蕭魚連忙向後退了兩步,悄悄抬起右手,手腕上的精鋼手(弩)不做痕跡地對著刑律儉的心口。兩人的視線在空中碰撞,蕭魚不甘示弱地眯了眯眼,目光掃過他的腿。


    成祖皇帝遷都前,永安候唯一的嫡子因北翟人闖入江城而被砍傷了雙腿,此後即便是尋遍天下名醫,他也沒能再次站起來。


    身有殘疾之人不能繼承爵位,第二年,永安候在族中過繼了一個孩子,正是現在的世子刑逸雲。從此之後,這位大公子便從侯府搬了出來,獨自住在別院。


    天啟28年,成祖遷都,永安候一家也隨著滿朝文武遷去盛京,唯有大公子刑律儉留在江城。


    蕭魚沒見過刑律儉,但她認識他身後男人身上的腰牌,那是靖遠山莊的標致,能佩戴這種玄鐵腰牌的人隻有靖遠山莊的入門弟子。傳說永安候府大公子身邊永遠跟著個鐵麵神,是靖遠山莊的三少爺宴升,所以從他們一進城隍廟,蕭魚就篤定這兩人便是刑律儉和宴升。


    當年北翟軍大破江城,劍指太極宮,是刑家大房嫡次子邢克楠帶兵將北翟大軍阻攔在綏江河畔,當時同在軍中的還有刑律儉和宴升。


    綏江河一戰,邢克楠雖然成功阻斷了北翟人的進攻,但卻因保護刑律儉而身受重傷。刑律儉也那一戰瘸了雙腿,昏迷三天之後醒來,邢克楠已經蓋棺入土。


    “大人,其中一人身中五刀,致命傷在左肋下,凶手是下了死手,刀刀隻取要害;另一個被類似錘子之類的重物砸中了後腦。”


    信子過來匯報,仍舊沒有看蕭魚一眼。


    刑律儉沒說話,凝重的氣氛中透著一股子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感。廟外的雨勢越來越大,敲打在瓦力上使人產生一種過度嘈雜的感覺。蕭魚大氣不敢出,等著刑律儉發難。


    良久,刑律儉終於出聲:“把她帶走。”


    這話完全在蕭魚的預料之中,但她並不打算遵從,皮笑肉不笑道:“你憑什麽帶我走?”


    刑律儉從進來開始,便一直擺弄著右手拇指上的扳指,聽見她的話,慢條斯理地抬頭看了她一眼:“想綁你,還需要什麽理由麽?”就好像談論今天天氣一樣,他的語氣帶著一種雲淡風輕的蔑視。


    蕭魚從地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刑律儉。


    宴升的手緊緊握著刀柄,隻要刑律儉一聲令下,他有把握三招之內製服蕭魚。當然,這隻是他自己的想法,蕭魚微微抬起的手腕上那隻精鋼製作的袖珍弓弩絕不會答應,它會在宴升出手前把鋼針射進刑律儉的喉嚨。


    空氣中彌漫著濃鬱的血腥味,大雨衝刷著頭頂的青瓦,一塊雨幕從破漏的瓦礫間傾瀉,將地上的血跡衝刷得四處蜿蜒。


    靜默中,蕭魚突然向後退了兩步,兩道鋼針從袖擺急射而出,直奔刑律儉的心口。她以為宴升一定會先救刑律儉,但這家夥似乎完全不把刑律儉的性命放在眼裏,手中的彎刀迅雷一般朝著她劈了過來。


    蕭魚狼狽避開,撇頭看了一眼刑律儉,一把鋼傘從後麵伸出,正好擋在他身前,兩根鋼針掉在他黑色的長靴一旁。


    遇上硬茬了!


    蕭魚皺了皺眉,身形如燕雀一般猛地向後略去,一把抓住佛像前垂落的布幡,借力躍像虛掩的窗欞。


    刑律儉微微揚起手,虛掩的窗欞猛地被人從外麵推開,一張鐵網兜頭而下,將蕭魚罩了個正著。


    兩名信子從窗外跳進來,像綁死豬一樣收攏網兜,將蕭魚裹成一條鹹魚。


    玄鐵網兜上帶著倒刺,蕭魚稍微一掙紮,倒刺便勾到衣衫,進而往皮肉裏穿。


    “你是司密處的人?”蕭魚頓覺晦氣,這麽無恥的東西,大概也隻有司密處才會有。


    輪椅碾壓青石板發出清脆的聲響,刑律儉微微仰頭看著一動不動,乖乖站在原地的蕭魚,緊抿的薄唇微微勾起:“幸會!霧影……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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