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大暑,熬過了夏日最炎熱的時候,江城的氣候開始漸漸涼爽起來,立秋之前正是乘船遊湖的好時候。


    西郡王一走,養濟院裏的出行隊伍儼然小了一半,幾輛馬車晃晃悠悠出了城門,直奔郊外的落雪湖。..


    一個時辰後,養濟院的馬車便停在了落雪湖畔。小環跳下馬車撩開車簾,朝裏麵已經睡得昏天暗地的蕭魚喊道:「院首,落雪湖到了。」


    蕭魚睡眼迷蒙地順著小環的手朝湖麵看去,波光粼粼的湖麵上停泊著數條花船,絲竹管弦之聲由遠而近,頗有幾分靡靡之風。「果真是遊湖的好時候呀!」她打了個哈氣跳下馬車,其他人也陸續下來。


    金百合穿了一身正紅的薄紗襦裙,貼身的剪裁更加勾勒出她婀娜多姿的體態,偶有微風拂過,飛揚的裙擺仿佛能在人心中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引得湖上許多男子側目。


    「哎呦,我說小土旮旯,船呢?」金百合晃著豐滿的腰身走到蕭魚身邊,放眼湖麵,怎麽也沒見到她口中那艘華麗奢靡的八寶船。


    蕭魚搭在小環手上的手一緊,故作鎮定地指著岸邊停靠的一艘花船道:「前輩看那裏?」


    金百合順著她的手指看去,一艘破敗的單層花船停在岸邊,一名老漢兒正坐在床頭抽著水煙。


    「你說這就是八寶船?」金百合咬牙切齒回頭看蕭魚,「小土旮旯,你管這叫八寶船?」


    蕭魚咧嘴一笑,指著坐在船頭的老漢兒道:「船家叫八寶,所以這自然是八寶船。前輩不要看著船的外觀有些舊,但內裏船倉極為寬闊,夾板也足夠寬大,最適合開茶會了。而且……」


    金百合鄙夷地看她:「我看你還能掰出什麽花樣來。」


    蕭魚笑道:「花樣是翻不出的,不過前輩怕是不知道,這船雖然瞧著一般,但當年成祖還是皇子時,有一次來落雪湖遊玩,不慎落水,便是這艘船經過才將其救起的。」


    「成祖?」金百合雙手環胸,一臉我聽你繼續編的表情看她。


    「是成祖。」


    這時,刑律儉正從馬車上下來:「皇上少時落水,此後十數年都未曾近過水,何來落水一說?」


    刑律儉話音一落,金百合突然發出一陣譏笑:「小土旮旯,聽見了麽?成祖懼水。」


    蕭魚眼見糊弄不成,馬上開始訴苦道:「金婆婆大概不知道,自從白茉莉卷走養濟院的大筆錢財之後,養濟院裏的財政一直吃緊。為了不消減各位的吃穿用度,我每天嘔心瀝血,夜不能眠地盤算著賬目,筆墨不知廢了多少,眼睛也快要敖壞。可惜……」她微微頓了下,一把拉住金百合的手,「可惜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便是這艘八寶船,還是我求了船夫許久才租到,若是各位真的嫌棄……我便厚著臉皮去租一條大船,隻是如此一來,這個月的夥食恐怕又要縮減許多了。」


    一聽夥食要被縮減,所有人皆是麵有菜色。


    原本西郡王在時,大廚房的夥食已經明顯改善許多,可惜好日子還沒過多久,西郡王謀反了。


    沒有了西郡王讚助的高端食材,早已被養刁胃口的眾人紛紛怨聲載道,如今再要縮減,簡直壕無人性。


    蕭魚一臉凝重地解下腰間的荷包遞給小環,「小環,你現在速去租一艘大……」


    「好了好了,別在這兒演了。」金百合一臉鄙夷,「說白了不就是窮麽?」


    蕭魚訕訕一笑:「其實也不是全無銀子,隻是租了船,怕是沒辦法給您買最新的胭脂了。」


    「小土旮旯,你這個窮光蛋。」金百合一下子被戳了軟肋,咒罵一聲,轉身提著裙擺「騰騰騰」跑上八寶船。


    蕭魚垂頭摸了下鼻尖,感覺一旁有暗影突然攏下來,抬頭一看,刑律


    儉正垂眸看她。


    「你這麽看我做什麽?」


    刑律儉今日穿了一身素白直綴,飄逸的娟紗布料罩在他身上,無形中更將他那股從骨子裏透出的冷意放大了數倍,整個人往這兒一戳,便是正午的灼熱都消減了幾分。


    「聽說晨陽長公主也回來。」刑律儉微微勾著唇角,目光看向遠處,齊閣老正在墨白的攙扶下上了八寶船。


    蕭魚噗嗤一笑,手搭涼棚看向湖麵上最華麗的一艘畫舫:「是呀,晨陽公主亦不會辜負了好時光,已經連著兩日在落雪湖遊玩設宴了。」隻是宴請之人絕沒有養濟院裏的眾人。


    「你又耍小聰明了。」刑律儉眼中透著笑意,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晨陽長公主的寶船上鶯歌漫舞,絲竹管弦之音不絕,仿佛與一岸之隔的他們身處兩方天地。


    江城作為舊都,許多大家氏族在此略有根基,其中不乏一些皇親國戚,其中為首的便是晨陽長公主。晨陽長公主乃是成祖一母同胞的姐姐,成祖出生不久,生母熙嬪便去世,彼時長公主已經到了及笄的年紀,但為了照顧年幼的弟弟,長公主硬是當著滿朝文武的麵拒絕了先皇禦賜的婚事,留在宮中照顧年幼的成祖,直到成祖開府。


    彼時長公主已經年過28,先皇再次提起為她擇婿,但這位長公主再次拒絕。先皇對這位長公主向來喜愛,索性允她獨自開府,在江城最繁華的地界興建公主府。


    後來成祖繼位,長公主的身份水漲船高,但遷都時,這位長公主卻一意留在江城,寄情山水,每日除了吃喝玩樂,便是廣開宴席,宴請城中世家子女。


    「我隻說晨陽長公主會來,卻沒說她一定要在我們的寶船上。」蕭魚嗤笑道,「就好比,我說薛捕頭留了秘密,卻沒說我一定會告訴你呀!」


    刑律儉緩緩勾起唇角:「是麽?真不說?」


    蕭魚目光幽幽地看向不遠處的林間小路,幾輛馬車晃晃悠悠駛來,正是北城養濟院的馬車。


    「我有一件事想問你。」她扭頭看刑律儉,眸色中帶了幾分探究。


    刑律儉抬頭望去,打頭的那輛馬車上掛了兩盞撰了胡家字樣的氣死風燈:「這算是威脅麽?」


    蕭魚一笑:「不算,這是交換。」


    刑律儉垂眸,目光落在她微微彎起的眉眼間:「好。」


    「宴升呢?」從來都是焦不離孟的兩個人,此時卻隻有一個在這裏,顯然另一個去做了什麽不得了的。


    刑律儉一點也不例外她會這麽問,冷峻的眉眼難得透出一絲溫柔,淡淡道:「山鬼和西郡都不會讓西郡王就這麽被押解回京。」


    「所以呢?」


    刑律儉蹙眉:「刑少奇不能出事,西郡王必須平安到京,這樣東嶽和西郡才能繼續維持表麵的和平。」


    「你是讓宴升去保護刑少奇?」蕭魚詫異道。


    刑律儉眼神微暗,突然壓下身子,鼻尖幾乎與她的鼻尖持平:「該你了。」


    鼻息間那股淡淡的龍涎香讓蕭魚有片刻失神,她怔怔地望著眼前放大的俊臉,近得仿佛能細數他眼瞼上修長的睫毛。


    「一個宴升怕是護不住刑少奇。」她略有些狼狽的後退兩步,蹙眉看她。


    刑律儉微微勾了下唇角:「這是第二個問題了。」


    蕭魚看向越來越近的馬車,突然說道:「距離江城三十裏的春城曾駐紮了一隊至少三千人的輕騎。這隻隊伍曾是邢克楠的舊部。衡水一戰敗後,這隻隨後趕來支援的隊伍便被軍部有意邊緣化,天啟28年,春城鬧大水,這隊人馬便被派遣到當地治水,此後數年,這隊人馬不僅沒能從春城調離,還因為軍餉短缺而不得不改軍戶種田糧。」


    刑律儉微怔,看著她的眼神


    逐漸加深,甚至平生一種說不清的激蕩情緒在胸中。


    蕭魚感受到他情緒的劇烈起伏,抬頭直直望進他眼中:「你有沒有想過,你如果真的私自調動這批軍隊,軍部會如何看你?上麵那位又當如何?」


    蕭魚的話振聾發聵,刑律儉按壓住心中那種躁動的情緒,一言不發地轉身朝著寶船走。


    「刑隨之。」蕭魚扭身看向他挺直的脊背,「薛捕頭臨死前在我掌心寫了三個字。」


    刑律儉腳步未停,仿佛根本沒聽見她的話一樣。


    蕭魚暗罵一聲死性子,以他能聽見的聲音道:「身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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