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大膽的進攻行動突破了許多以往固有的軍事常識。


    所需調動的部隊數量,更是自地聯加入半島內戰後規模最大的一次!


    為了保證此次軍事行動進行過程中能夠保持高效,蓋文上校甚至提前一個月就與北方軍內部的工團領袖們進行了深入友好的聯合磋商。


    考慮到此次行動結束後自己將大概率卸任地聯負責人的職位,上校在此期間不僅頗為慷慨的向這些工人代表許諾了大量戰後外交層麵的支持,還動用地聯內部的軍費和物資直接給予這些如同一盤散沙的無政府主義者以最現實的援助。


    通過這套直擊行業痛點的組合拳,上校成功團結了北方軍絕大部分軍事力量:不論是那些真正懷有救國熱情的進步人士,還是趁亂撈偏門的無恥米蟲。


    與口惠而實不至的當局政府相比,地聯在卡斯蒂利亞北部的威信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高。


    北方軍總指揮部也得以從形式上的空頭司令,真正獲得了足以支撐大規模作戰的軍事調度能力。


    但這種簡單粗暴的內部整合其實等同於用外力把幾團幹橡皮泥強行捏合在一起——蓋文深知這樣的聯合其實埋藏了眾多的內部隱患,一旦戰爭走向發生波動或外部局勢產生變化,北方軍隻怕立刻原形畢露。


    為了最大限度的降低結構性危機發生的風險,上校不得不在“冬季攻勢”正式發動之前向國防部提前報備,並提請內閣相關大臣在開火前給予最後核準。


    ——他所籌劃的冬季攻勢中需要動用薩森訥剛剛支援(租借)給卡斯蒂利亞當局的大型運輸機以及原本不在援助目錄內的兩個傘兵營,甚至在局勢處於“極度危急”的特殊情況下,上校甚至希望正在比斯開灣遊弋的巡邏打擊艦隊能夠直接炮擊沿海據點,為地聯魔法師的敵後作戰提供策應。


    為此,他必須盡可能的爭取大人物們的支持。


    於是上校將此次冬季攻勢稱之為“前所未見之重要行動”,並在各種報告、信件中反複強調“此戰作為半島內戰開始後規模最大之反攻,不僅直接決定戰爭的勝負走向,更影響到王國在鬆博特半島擁有的話語權”。


    當然,蓋文也很清楚光靠公對公的書麵報告恐怕難以左右食祿者的心思。


    因此上述提到的這些內容還同時出現在查爾斯將軍及其他能夠攀扯上關係的議會議員的私人信件之中。


    …就像亞當企圖以調查帝國新兵器的借口援助國際縱隊一樣,上校也分別在這些私人信件中對症下藥,摻雜了不少私貨。


    他所提供的籌碼包括但不限於手頭這支新軍規建後的具體偏向、中層軍官聯合會的意見導向,以及斯坦利俱樂部(退伍軍人互助會)一批骨幹會員的支持。


    這些都是他通過多年經營獲得的成果。


    富商家庭出身的蓋文為了盡量提高自己的潛在價值。


    自因身體原因離開前線後,上校這些年來投入了大把精力用來延伸自己的關係網。


    比起現階段人際關係相對單一的亞當上尉而言,蓋文每周需要回複的信件可能就要超過前者迄今為止寄出的所有私人郵件。


    …所以你瞧,當你身處要害職位,又偏偏心懷抱負,那就算每天隻是坐在辦公室裏也完全可以忙到廢寢忘食。


    隻不過上校一貫將這些“瑣碎之事”視為自己分內的職責,因此他從未向屬下提起其中的細節。


    蓋文自己也曾經手握鋼槍踏上戰場,他明白對於前線士兵而言麵前的敵人已經足夠致命,在遠離炮火之前,他們無暇分神防備來自背後的暗算。


    於是作為上級的他很自覺的阻斷了所有這些尋常人看不見的險惡渦流——這些勞神傷身的差事顯然進一步惡化了他的病情。


    而說起病情,另一位遠在丁塔格爾的老人此時也正飽受高血壓的困擾。


    …


    對於一位年逾六旬,身高不過170cm的老人來說,超過85kg的體重嚴重影響了詹姆斯·斯賓塞的生活質量。


    在醫學界還沒有研究出高血壓特效藥的當下,他的私人醫生除了定期給他開出一些預防腦梗死、腎硬化的保健類藥物,就隻能建議家人對他的飲食進行調節和控製——不僅煙、酒或其他社交成癮品在內都必須盡量戒除!甚至就連日常食物中鹽分和脂肪的攝取也要控製在一定程度之內。


    為此斯賓塞夫人一度限製了老人每天早起後固定飲用威士忌配額,但很快不得不被迫放棄。


    ——家裏的仆人發現,如果老爺子沒有在起床後獲得足夠的酒精補給,那麽午餐及晚餐時香檳的消耗量往往會猛增到日常水平的1.5倍。並且下午午休前,斯賓塞先生還將挺著他圓滾滾的肚子多燒掉兩根品質上乘的卡巴納(coabana)雪茄…


    如此飲食再配上糟糕的生活作息,老爺子的健康狀況著實令人擔憂。


    “夫人,您必須勸他戒酒…我們必須在病症轉變為白色高血壓前有所行動。”


    “我們當然嚐試過,華萊士醫生。”


    與體重超標的老爺子相比,克萊門汀·斯賓塞夫人是個瘦削骨感的美人。


    即使歲月在她的眉眼間刻下了些許皺紋,但從言談舉止到穿著打扮,人們仍能從中讀出幾分她年輕時的絕代風韻。


    隻是此刻,為了詹姆斯的健康問題,這位美麗堅強的女士也不禁露出了幾分為難的神色。


    “但您也知道,我的丈夫是個極端固執的人。”


    克萊門汀夫人雙手擱在樓梯的扶手上,側過腦袋向樓上的房間打量了一會兒,這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他畢竟曾經是王國的海軍大臣,我們不能把他像失去自理能力的病人那樣捆在床上,用叉子撬開嘴巴,再拿湯匙給他喂飯。”


    “也許你們可以暫時搬到鄉下的別墅…”


    “在這個時候?”


    克萊門汀搖了搖頭


    “不,醫生,為了王國的政務,他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噢,是啊是啊,那些國家大事…”


    瘦高挑的華萊士醫生脫下帽子,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老實說,我很難想象詹姆斯到底是怎麽在白天喝完酒之後,還能保持清醒處理公務的,上帝啊…”


    “熟能生巧!!”(practice!!)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二樓房間裏卻突然傳出一聲低沉的怒吼!


    他的聲音很大,但聽上去多少有點兒口齒不清的感覺。


    毫無準備的華萊士醫生因此嚇了一跳,差點兒把裝著血壓計和其他醫療設備的提包甩飛出去。


    可憐的中年紳士直接把外套掛在胳膊上,匆匆丟下一句“抱歉”(exm),就直接一溜煙衝出了大門。仿佛盤踞在二樓的是什麽洪水猛獸,直叫人避之唯恐不及。


    這突然的變故讓家裏的洗碗女仆也跟著放輕了手腳,直到世代為斯賓塞家族服務的男仆從二樓端著餐盤走下樓梯,把一切看在眼裏的克萊門汀夫人這才提著裙角一步一步拾級而上。


    “愚蠢!荒謬!難以置信!”(!ridiculous!unbelievable!)


    由於克萊門汀夫人特意加重了腳步,所以當咄咄聲從門縫地下傳入房間之後,斯賓塞先生立刻大聲抱怨起來。


    與他相交不深的陌生人往往會因此望而卻步。


    但作為相隨多年的靈魂伴侶,夫人很清楚這種叫喊和抱怨更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在父母麵前的撒嬌。


    她很清楚日漸衰老的身體讓丈夫愈發力不從心,這種靈魂與肉體之間的撕裂誕生了種種生理和心理上的雙重陣痛。


    而難以施展的政治抱負更讓這位早年有過軍旅經曆的老人近年來變得愈發古怪暴躁,叫外人愈發難以親近。


    但透過所有這些表象,克萊門汀始終相信自己的丈夫是個眼界過人、勇氣堅定的好人。


    於是在競選失敗賦閑在家的這段時間裏,她對照顧斯賓塞先生的日常起居一事表現出了極大的耐心。


    “你不能強迫所有人接受你的觀點瘋帽先生,尤其是在別人擅長的領域。”


    克萊門汀敲了敲門,得到確切的答複之後才一邊開口勸導,一邊推開了房門。


    “華萊士醫生畢竟是皇家醫學協會的會員”


    整個約40平大小的房間一片黑暗,唯獨沒有拉緊的窗簾縫隙中透出一縷蒼白的冷光。


    狹窄的光路上因丁達爾效應漂浮著許多肉眼難辨的細小灰塵,並最終落在床腳的木質立柱以及素色印花的鴨絨被上。


    ——一隻奶聲奶氣的灰貓趴在那兒。頭和大半身體賴在陽光裏,尾巴則在明暗交界處掃來掃去。


    而同樣大半身體蓋在被子下麵的人卻並沒有立刻回應克萊門汀夫人的調侃。


    他“哢嚓”一聲擦著了火柴,橘色的火光將他圓滾滾的輪廓映照得若隱若現…直到好不容易點燃了雪茄之後,晚來一步的男仆才在夫人的指示下把遠離床頭的那一半窗簾拉開。


    百合花的牆紙、堆滿大部頭藏書的書架。


    房內的陳設由此變得清晰起來。


    “要我說他們根本名不副實,自羅伯特·李斯頓之後我根本想不起其他任何有開創精神的醫生——還有別叫我瘋帽,那個頭發還沒我多的家夥怎麽看也和愛麗絲扯不上關係。”


    “噢,在別人背後批長論短可不是好習慣。”


    克萊門汀雙手叉腰,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架子…簡直就像正在教訓孩子的母親。


    斯賓塞先生見狀隻好把煙叼在嘴裏,同時高高舉起雙手,示意投降。


    夫妻倆於是笑作一團,將此前的不愉快盡數揭過。


    同時,克萊門汀夫人也示意男仆把還剩大半杯的威士忌連同早餐一起從床上的小桌端走,自己則順勢坐到了半靠在床頭的斯賓塞身邊。


    “親愛的,我必須告訴你一些你可能還沒注意到的事——自你因為闌尾炎手術錯過選舉演講之後已經快半年沒有進行過任何正式社交活動了。”


    “胡說,湯姆上周還與我一起…”


    “我是說‘正式’場合。”


    克萊門汀從丈夫口中奪下雪茄,然後用自己的額頭頂在斯賓塞先生微微向外凸起的腦門上。


    “你不能因為和亞瑟他們意見不合就把自己一直關在家裏,親愛的。難道你是害怕他們嘲諷嗎?”


    “什麽!?不!絕不!(never!)”


    斯賓塞怒著下巴,繼續用那種他獨有的含糊不清的古怪口音開口。


    盡管他目前的處境明顯屬於劣勢,但那種咄咄逼人的氣場依然讓人不敢領教。


    “錫蘭的事兒已經很明白了,真不知道沃裏克還要在對赫默阿問題上交多少學費!


    我從上個月起就開始給黨內其他同僚寫信,反複強調既然向半島出兵,就不能在這個時候扯地聯的後腿!


    可他們呢?誰都不肯聽我說話!”


    說道痛恨處,斯賓塞先生甚至忍不住敲打起床沿。


    這突來的震動讓賴在床尾的灰貓“喵”得一聲飛速竄到床底,而製造這些噪音的始作俑者卻在克萊門汀夫人拍打後背的溫柔撫慰下逐漸平靜下來。


    “加裏波利之後就再也沒有人願意聽我說話了…


    要我說如果不是決策部門猶豫不定,那本該是一場決定性的勝利。但現在這些都不重要了…當個脾氣暴躁、喜怒無常的怪老頭也挺好。”


    “哦,親愛的~”


    克萊門汀看著賭氣的丈夫,不由得笑出了聲。


    她雙手挽在斯賓塞先生的脖子上,鉑金色的卷發掃過後者的鬢角。


    “你還正當壯年呢!如果每天少喝兩杯準能活到90歲。”


    “是啊,如果不戒酒我有信心活到91。”


    斯賓塞溫柔的抱住妻子,這對老夫老妻就這麽靠在床頭私語了好一陣。


    直到老爺子完全清醒過來,同時也忘記了對煙酒的記掛,克萊門汀夫人才終於起身,並在男仆的幫助下為他更換了一套足以應對丁塔格爾冬日嚴寒的正式著裝。


    …在賢妻的鼓勵下,斯賓塞先生終於決定久違的將辦公地點挪出自己的臥室。


    應王室的邀請,他被選為教導年幼女王文法的宮廷教師——在失去財政大臣和議會席位之後,斯賓塞家族顯赫的背景在這方麵幫了他大忙。


    不過正式赴任之前,一封來自卡斯蒂利亞的信件卻經郵差之手轉交給了斯賓塞的家人。


    老爺子在出發前往桑德林漢姆莊園前拆閱了信件,並很快為此瞪圓了雙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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