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5日淩晨。


    亞當豎起立領拉低帽簷,頂著伊西斯河麵刺骨的寒風,矗立在河流南岸的碼頭定視著遠處海天相接的邊際線。


    而伊德瑞斯先生就在上尉身旁,通過隨身攜帶的銀質懷表反複確認時間…


    他們背後是丁塔格爾諸多地標之一的高聳塔橋,麵前則是大約29公裏的寬闊河口。


    橫切主島的長河於此地匯入北海,自維多利亞時代以來,各式各樣的貨船便晝夜不息的來往穿行,幾乎成為“日不落帝國”最直觀的縮影。


    這些遠比他們年長的船塢作為無聲的見證者,親曆了薩森訥的興衰榮辱、得失成敗…而今天,丁塔格爾私下串聯的小團體也將在這些沉默看客的注視下迎接自己親手書寫的未來。


    “現在幾點?”


    “4點32分。”


    “他們晚點了…難道路上出了意外?”


    “不,遠洋貨輪向來不可能那麽準時,極端情況下延誤幾個月也是常事。”


    伊德瑞斯對著亞當笑了笑,看上去還算樂觀。


    但亞當卻沒有說笑的心思。


    “我們可沒有幾個月能用來耽擱。”


    “隻是舉個例子罷了…從比斯開灣北上的航道已經相當成熟,隻要皇家海軍還能保持足夠的威懾力,就沒有什麽風浪能夠攔住自由貿易的貨船。”


    “...”


    縱然昨晚已經接到了卡斯蒂利亞方麵傳來的電報,但對亞當來說,如此重大的事項總要親眼見證才能放下心來。


    而通過看時間的頻率以及其他言談舉止中流露出的細節,上尉其實也看得出與他同行的伊德瑞斯先生遠不如麵上表現的那麽淡然…


    因此他沒有在“自由貿易”的問題上抬杠,而是把視線重新放回河麵,同時心照不宣的轉移了話題。


    “我從截止到目前為止的軍旅生涯中學到了一件事——意外總比計劃多。你有沒有想過如果貨輪真的遭遇海難,接下來要如何收場?”


    “當然想過。”


    伊德瑞斯依然在笑,但這回卻比此前那些商業假笑更多了幾分真誠。


    他把懷表收回內襯的西裝口袋,同時從另一邊的風衣外兜裏掏出了幾張船票。


    “我隻是個商人,不論是托馬斯閣下又或是布裏斯托爾閣下,戲弄白廳權貴的後果我這個升鬥小民都承擔不起…所以如果有意外,我已經準備好搭乘其他班次的客輪立刻離開。”


    伊德瑞斯甚至一邊說一邊把船票遞到亞當麵前。


    “我不清楚您有沒有備用計劃,但好在這裏準備的船票夠多,隻要咱們不選擇同一班次,我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範疇內提供一點兒幫助。”


    “嗬…多謝你的好意,但我想沒有哪艘船能快的過首都衛戍區的魔能空降兵。”


    亞當嫌棄的瞥了對方一眼。


    “再說如果行動失敗,福克斯伯爵還等著我們給他背黑鍋,你覺得他會放咱們安全離境?”


    “說的也是。”


    伊德瑞斯點頭,隨後毫不猶豫地把手裏的船票全部撕碎,張開手掌任由殘片被冰冷的河風全部帶走。飄飛的紙屑在空中劃出一道圓弧,宛如白冷杉的落葉很快消失在層層遠去的波濤之間。


    亞當下意識的順著浪花朝遠處望去,初升的朝陽恰好在河海相接處泛起粼粼霞光…


    亂反射狀態的光影晃的他一陣眩暈,以至於上尉不得不暫時關閉望遠術式,微微眯起雙眼。


    這微妙的偏差讓他錯失了貨輪“躍出”海平麵的決定性瞬間,但好在悠長的汽笛鳴響隨後就向碼頭區駐足良久的兩人宣告了自己的存在。


    即使是經手過無數次相關貨物運輸任務的伊德瑞斯先生也必須承認,過往從未有一刻如此時這般,因見到那麵飄揚的橄欖葉旗幟鼓舞歡欣!


    …


    讓我們把時間向前回調30多個小時。


    在小記者利用自己半年來積累的情報常識成功忽悠住負責運輸黃金的軍官後,穆涅薩上尉終於默認了“卡薩諾瓦”先生出身凡賽對外安全局的來曆。


    但倘若僅此而已,小記者可沒法兒說動對方發動手下士兵卸車。


    他事先沒法兒和車上的向導取得聯絡,自然也不可能知曉後者已經拿所謂赫默阿軍的新兵器當過一次擋箭牌…


    所以當他說到國民軍遊擊隊打算“東西對進”利用新兵器打擊北方軍後方區域時,很快引起了穆涅薩上尉的懷疑。


    “你說遊擊隊會從哪個方向來?”


    “按照我們昨晚竊聽到的消息,他們會同時從東西兩邊推進!”


    “嗬…那帝國人到底給了他們多少維特火箭炮?”


    穆涅薩再次把槍頂上了小記者的腦門!


    而且這一次,連帶著隨車的向導也跟著一起遭殃——神經緊繃的大頭兵們在得到長官的眼神暗示之後,立刻把他按倒在小記者身邊,甚至直接用厚底的皮靴踩住脖子,讓他幾乎喘不過氣來。


    “你到底說不說實話!?我們之前在岔道處也遇到所謂帝國新式武器的襲擊!你見過誰家遊擊隊有這麽多重火力!?”


    “該死!我發誓剛剛說的都是實情!”


    看著被人踩在腳下的向導,迭戈眨眼之間就厘清了其中的因果邏輯。


    於是他先是賭咒發誓拖延時間。


    稍作調整之後,又在極短時間內給自己剛才編成的故事打好了補丁。


    “聽著,我不知道你們之前到底是在是麽位置遇敵,但以dgse掌握的情報分析,活躍在工團聯盟後方的國民軍遊擊隊能有這樣的火力武裝根本不足為奇!”迭戈扯著嗓子大喊。


    剛剛止住的鼻血又因為氣血上湧滴滴噠噠的落在他的前襟上,暈出一片暗紅色的印記。


    “你搞錯了因果關係穆諾薩上尉!若非提前察覺到這批散兵遊勇的異常,你認為共和國為什麽會派我們偷渡越過比利牛斯山,去往加泰羅尼亞境內保障運輸道路的安全?”


    “...”


    “想想吧!如果不是攝於這些新式武器,我們這些情報人員為什麽要冒著風險進入愈演愈烈的半島戰場?隻要梅利利亞總督區不受波及,你真覺得凡賽官方在乎人民陣線聯盟與佛朗哥政府誰輸誰贏?”


    迭戈故意把話說得難聽而又直白,果然成功引動了穆薩諾上尉的怒氣…並將他的注意力從此前言辭中的矛盾點引開。


    “...你們這些人渣!”


    “就當我是人渣好了!但如果你不想被炸成真正的渣滓,就應該馬上離開這個鬼地方——那些穿著人形機甲的怪物真的很快就要來了!”


    “狗屎!這條鐵道線根本是條死路!難道原路返回再被岔路口的敵人埋伏嗎!?”


    “那就放棄車輛徒步轉移!”


    話說到這兒,小記者已經確認對方暫時認可了自己的說辭。


    但他並沒有就此停止表演,反而比之前鬧騰的更加激烈。


    “在那些新武器麵前,這列火車隻能變成你們的鐵棺材!想活命就趕緊棄車!”


    “...不行!不能棄車!”


    “為什麽不行!?”


    小記者明知故問。


    “哪兒那麽多廢話!不行就是不行!”


    “你們難不成是成心求死?”


    “別tm廢話!”


    “那至少放我走吧,我不想給你們陪葬…”


    “懦夫!你們自己引起的麻煩,現在竟然還想一走了之!?”


    穆薩諾氣極反笑,他朝壓著小記者的兩名士兵揮了揮手,示意他們把人按緊。


    “在我們安全之前,你今天哪兒都別想去!”


    “該死!我有外交豁免權!你們這是公然踐踏國際法!”


    “去tm的國際法!西西裏人和赫默阿人公然入侵卡斯蒂利亞,國聯怎麽不管!?”


    “那是你們的內戰…”


    “你再說一句試試!?”


    “好吧好吧,算我求你!那至少讓我回倉庫裏呆著總行了吧?我還有兩個同事都在裏麵——貨運列車的目標實在太大,一會兒萬一敵人趕到,待在車廂裏注定隻能等死…”


    雙方一路爭吵。


    直到此時,凡賽間諜卡薩諾瓦先生才徹底示弱歎氣。


    他仿佛是在此前的交鋒中打光了所有底牌,滿臉是血的狼狽之態中更多了幾分心神俱疲的味道…


    他的雙臂和後頸同時被人卡著,隻能勉強歪著頭,以極別扭古怪的姿勢向穆薩諾上尉懇告,可憐巴巴的目光中竟然充斥著不加掩飾的哀求之意。


    而麵對這番作態,穆薩諾上尉也如迭戈預料中那樣,滿臉厭惡的皺起了眉頭。


    作為數次走上戰場的軍人,上尉自不會對軟弱無能之輩生起半點兒好感。


    但就像小記者期待的那樣,自己的要求成功引起了對方的逆反心理!


    在極端高壓狀況下,穆薩諾下意識地拒絕了凡賽間諜獨自避難的要求,但隨後免不了認真考慮自己和手下人的安全問題。


    他意識到如果情況真像小記者描述的那般惡劣,繼續龜縮在車廂裏死守待援的危險係數的確太高了一些…


    別說從瑪格立特方麵收到求救信號到正式派出魔能空降兵救援至少也得幾個小時功夫,哪怕高機動性的空降兵部隊真的及時趕到救場,麵對赫默阿軍在戰場上大放異彩的新兵器也未必能討得了便宜。


    然而飛在天上的魔法師見識不妙大可以從高空撤離重新組織力量,但他們這些步兵可沒有與子彈賽跑的本領。


    如今鐵道兩頭都有敵人把手,列車的機動價值無限趨近於零…


    在這種情況下死守著車輛不放的確並非上策。


    倒不如就按照凡賽人的說法,暫時卸車,把車上的黃金就近封入倉庫,然後再被空車開走避人耳目。


    如此一來就算遊擊隊摧毀了車輛,至少也不至於馬上鎖定他們的行蹤,把運輸小隊就地消滅!


    想到這兒,穆諾薩上尉不由得暗自點頭肯定自己的計劃。完全沒有察覺到小記者從中作梗,預先埋伏的陷阱…


    他先派出一個班的戰士把躲在倉庫裏的另外兩名凡賽間諜抓了出來,同時裏裏外外勘察了一遍地形。


    根據手下士兵的報告,這座倉庫密封性與安全性俱佳,作為臨時物資儲存點綽綽有餘,隻可惜牆體上沒有預留天然的射擊孔,不太適合作為連隊級作戰單位憑高視下當成布置防線的據點。


    而在得到這樣的反饋之後,穆薩諾上尉沒有多做猶豫,立刻下達了進一步的指令。


    “傳令兵!”


    “長官!”


    “1班2班3班用最快速度把車上的東西轉移到倉庫!其他人立刻就近尋找其他掩體建立防線——注意!所有人全程注意隱蔽,陣線構成以避免接敵為最高優先級!”


    “是!長官!”


    傳令兵飛也似地跑向列車後段,次節車廂裏頓時隻剩下幾個凡賽間諜以及看守他們的通訊班士兵。


    穆薩諾上尉惡狠狠地瞪了小記者一眼,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的人馬上要在這裏布防,閑雜人等禁止在此地逗留!”


    他指了指小記者本人,然後又看向另外兩名臨時偽裝成諜報人員的工團代表。“你們倆立刻啟動列車繼續向東,直到鐵道盡頭才能停車轉移…至於你們的上司就暫時留在我這裏,我們會負責把他送到瑪格立特,在當局宣布處理意見之前,我們保護他的安全!”


    “...非得這樣做嗎?真有這個需要嗎?”


    穆薩諾上尉沒有回答。


    但從他的眼神中,小記者明顯看出了“要死一起死”的決心…


    兩位工團代表缺少應對這種意外情況的經驗,他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終還是想起了迭戈行動前的囑咐,很自然地把目光匯集到了小記者身上。


    而後者雖然知道一旦轉移黃金的計劃開始,身陷運輸隊伍中的自己將麵臨重重險關,但比起中途變卦功虧一簣,迭戈願意承擔其中的風險。


    因此演技一直在線的小記者刻意裝出咬牙切齒的糾結模樣,但最終還是冷著臉同意下來。


    …這樣的表現也恰好引起了穆薩諾上尉的誤解,讓他以為兩人很在意自家上司的安危,故對於自己的安排更加放心。


    於是伴隨著汩汩升起的濃煙,卸下黃金的空列車繼續向前…


    迭戈站在臨時月台上看著逐漸飄散的白霧,恍惚間想起了自己首次執行任務時在托洛薩車站與阿娜登車遠去的往事。


    所不同的是,今次他的任務並沒有至此完結。


    而就在迭戈仔細思索著脫身之策時,一柄手槍突然頂住了他的後腰。


    這熟悉的姿勢讓小記者倏忽一愣,隨後隱蔽地低頭看去,果然有了意料之外的發現。


    ——頂在他腰上的並非任何產自政府軍的製式武器,而是一把經過特殊改裝的ppk手槍!


    …


    借著煙霧的掩護,迭戈露出由衷得笑容,同時微微向後依靠。


    而身後的人則頗為嫌棄的伸手前推,主動與小記者拉開了半步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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