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矮人國度。


    克裏斯牽著駿馬走在淺淺的草地中,已經偏西的日頭將一人一馬的影子拉得很長。


    就如繾綣在他心中的惆悵。


    在十幾天前從文森特口中得悉跗骨蜉之後,他的心情就一直鬱鬱著。


    哪怕重新獲得了自由,都無法感受到半分喜悅。


    又或者說,任何人被跗骨蜉纏上之後都不會有好心情。


    對此,在獲得丹妮絲·維多克兌現的賞賜時,不管文森特還是安德烈都很體貼的沒有大舉慶賀,而是各自給了急著前來矮人國度的克裏斯一個離別的擁抱與保重的叮囑。


    令人意外的是拉普西。


    當克裏斯拿出四顆紅寶石托付他轉交給喬,兌現先前血祭盛典的承諾時,他竟然大手一揮,很慷慨的聲稱由自己來出這份報酬,讓克裏斯留著紅寶石當回家的路費了。


    而理由,則是他覺得克裏斯給自己帶來了好運。


    自從克裏斯來到罪惡之城後,他跟隨主人丹妮絲下注,已經成功將自己的身家翻了一番。


    這種理由讓克裏斯有些啼笑皆非。


    不過也卻之不恭。


    因為知道自己日後會有機會報答這份情誼。


    畢竟刺激神脈生長的最好辦法,就是不斷地行走在死與生的邊沿。


    剛好,如今的他覺得想頻繁的徘徊在生死間,沒有比在罪惡之城裏當自由角鬥士更好的地方了。不過在此之前,他先要完成母親艾薇兒預留的試驗,獲取吞金獸的獠牙、蠍尾獸的毒針以及冰骨蜥的小角來解封長刀。


    夕陽西下時,他走進了一家人族開設酒館。


    既是為了入夜後的休息,也是為了借酒水來慰藉鬱鬱心情。


    有時候,酒是個好東西,它能麻痹人的神經,讓人暫時忘卻一些事情;但更多時候它也不是個東西,當人想借酒消愁的時候反而越喝越愁。


    “該死的!”


    連續喝了好多杯的他,低聲咒罵了聲,昂起頭叫喚,“老板,把酒送上來!”


    說話之際,還將一枚金幣仍在在桌上。


    金幣盤旋了好一會兒才平靜的躺著,閃耀著迷人光澤。


    光澤照亮了酒館老板的眼睛,讓他露出了滿是黃牙的笑容。


    也刺進另外一個酒桌三個人的眼睛裏。


    他們非常有默契的對視一眼,臉上貪婪之色一閃而過。


    從裝束來看,這三個人是刀頭舔血的傭兵,為了錢財可以出賣自己信仰的一群人。


    他們來到克裏斯的桌子前,輕輕的敲著桌麵,“漂亮的小夥子,相信你不介意請我們喝一杯吧?火神在上,一個金幣的麥酒夠你洗好幾次澡了!”


    他們聲音很大,讓整個酒館裏的漢子們都發出哄笑,也讓不大的酒館變得很吵雜。


    他們的視線都放在趴在桌子上的年輕人,帶著看好戲的表情。


    在矮人國度人類酒館裏喝酒的,都是在外奔波的人,枯燥無味的旅途讓他們對這種事情十分感興趣。


    “滾!”


    克裏斯的聲音不大,卻讓酒館為之一靜。


    旋即,更大的哄笑聲響起,有一些長得五大三粗的家夥還吹起了口哨。


    在起伏的哄笑中,傭兵們的臉色好一陣青紅變換。


    嘣!


    他們重重的敲了一下桌子,讓那枚金幣高高彈起,“毛都沒長齊的小崽子,出門在外說話客氣點!不然會失去火神的庇護!”


    對於這種威脅,克裏斯斜眼撇著,“滾!不想死的話!”


    這下酒館裏更熱鬧了,各種起哄的口哨聲起伏,好幾桌人還趁機打起了賭。


    哐啷~


    惱羞成怒的三個傭兵們,都抽出了腰間的刀劍。


    這讓酒館的老板連忙敲響了一個清脆的鈴鐺,“各位勇士們,如果有什麽衝突請出門解決,相信你們也不想讓巡邏的矮人戰士來請吧?”


    在矮人國度裏,外來人如果發生衝突,需要在矮人巡邏小隊的見證下解決。


    如果擅自在酒館裏動手,矮人戰士會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大地之子的憤怒——沒收一切隨身物品然後光著身子驅逐出境。


    如果還死人了,那麽很好,矮人會讓他們成為土地的養分。


    這是矮人國度對外來人的約束,這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規矩。


    三個傭兵當然也不例外。


    所以他們拿著刀劍往酒館外麵走,一邊說,“婊子養的雜種,有種就出來!大爺會告訴你當初是怎麽騎你母親的!”


    克裏斯猛然昂頭,起身往外走。


    十幾天沒有洗過的長發糾結著,遮住了他的眼睛,但是遮不住滿是殺意的眼神。


    因為任何人都不能侮辱他的阿媽!


    “活鬥,還是死鬥?”


    矮人巡邏小隊姍姍來遲,話語也很簡練,他們已經習慣了處理這種事。


    “死。”


    回答的是克裏斯。


    這讓站在十米開外的三名傭兵掏出了弩箭,箭頭閃著綠色的啞光。


    箭頭上抹了劇毒,隻有傭兵才會這麽幹。


    “一個金幣。”


    矮人族依然很簡潔的說,這是場地清理的費用。


    “叮...”


    一枚金幣從克裏斯的手上高高彈起,帶著餘音打著旋飛向矮人,然後他就猛然衝了出去,長刀在地上劃出了刺耳的聲響,奏響了殺戮的序曲。


    三名傭兵的戰鬥經驗十分豐富,配合也十分默契,但在曆經過血祭盛典的克裏斯眼中,他們與等待被屠宰的牛羊沒有什麽區別。


    在圍觀酒客的起哄聲中,他們才射出一次箭矢,站在最前麵的人就成了兩段。


    第二個人的刀還沒有舉起來就被從肩膀斜劈到了腰際。


    第三個人嚇呆了,大腿沿著褲腳濕成一片,跪在地上求饒,然後就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飛了起來,但身體卻依然留在地上。


    電光火石間,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當克裏斯再度回到酒館坐下,所有人都自覺的遠離了他。


    沒有人願意和一個殺神靠近,連酒館老板端上的麥酒,都不敢再摻水了。


    過了好一會兒,酒館裏才再度喧嘩起來。


    傭兵們張狂的笑聲,舞娘們被捏了胸口或者臀部的痛叫聲,還有酒館老板大聲招呼聲...這些都和克裏斯無關,他已經趴在髒不溜秋的酒桌上了。


    酒桌上擺了好多杯麥酒還有一堆銀幣,這是酒館老板的找零,他可不敢克扣。


    叮當...


    酒館門上係著的鈴鐺響了,晚春的涼風吹進來,讓許多喝得醉醺醺的人好一陣發顫。


    進來的是五名人類戰士。


    他們做工精細而發亮的鎧甲被一襲羊羔毛的長衫裹著,腳上蹬著漂亮的鹿皮靴,同樣價值不菲。兩個人背著巨大的盾牌,腰間別著長劍;一個人背著長弓和一大束鐵木箭矢;另外兩個人分別背著釘頭錘和跨著雙刀。


    很明顯,這是一個攻守兼備的冒險者小隊伍。


    奔波在外穿著精良裝備而且還沒死的人,意味著強大的實力。


    眼睛老辣的傭兵們都知道,他們不是好惹的角色。


    五個人隱隱以弓箭手為主。


    被簇擁在酒桌中間的他,有一頭水藍色的頭發,如果在陽光下細細查看,會發現還參雜著淡淡的金色。


    他們的酒桌和克裏斯挨著,整個酒館就這裏有空隙了。


    “老板,燙幾壺北方的烈酒,還有上一些吃的。”


    說話的是一個背著盾牌的家夥,他是五個人中年紀最大的,約摸快四十了。一枚金幣從他的手中飛向酒館老板,不偏不倚剛剛好落在前麵的吧台上。


    跨著雙刀的人長著一張讓貴族們追捧的蒼白臉,淡淡的眉毛和胡子讓他看起來很陰鬱。


    從進來酒館的時候,他就眯眼隱晦的打量了一周,當視線落在克裏斯酒桌的一堆銀幣時,不由微微一凝。


    人聲鼎沸的酒館,卻空出了這裏的位置。


    一個趴著的酒鬼扔在桌麵上的銀幣沒有人敢動,這本身就是透露著不尋常。


    “來,喝點暖暖身體。”


    弓箭手對陰鬱男子說,他的聲音讓人如沐春風,也很隱晦表達了不要多事的意思。


    “偉大的水神在上!”


    一位滿臉滄桑裹著破爛羊皮袍子的中年人,抱著一個陳舊的豎琴來他們的桌子前麵,弓著身子打招呼,“五位強大的冒險者,請問你們是來自東方嗎?”


    “你是誰,陌生人。”


    回答他的還是盾牌手。


    “如您所見,我是一位落魄的吟唱詩人,閣下。”


    中年人舉了舉手中的豎琴,“如果您能慷慨的賜予老菲克一杯麥酒的話,來自家鄉的歌謠會慰藉您遠遊的心靈。”


    “給他一個銀幣。”


    弓箭手再次開口了。


    “謝謝您的慷慨,願水神的光輝與你們同在。”


    老菲克誇張的行了一個水神教禮節道謝,然後撥弄著琴弦扯開嗓子。


    “在那小島星羅密布的東部沿海,有位美麗的姑娘,


    偉大的水神祝福了她,賜予了滑嫩的肌膚和如花般美貌,


    銀月見了她都會羞愧,血月見了她都不舍發光,


    美麗的姑娘啊,她是所有勇士的向往。


    在那水岸迤邐的東部沿海,有位憂傷的姑娘,


    偉大的水神捉弄了她,賜予了無盡的思愁和漫長的等候,


    銀月帶不回來心上人的歸期,血月帶不走對心上人的思念,


    深情的姑娘啊,她是被辜負的可憐兒。


    在那風光旖旎的東部沿海,有位悲慘的姑娘,


    偉大的水神憐惜了她,賜予了她靈魂的安息,


    銀月讓她的墳塋開滿了鮮花,血月讓她的墓碑爬滿了蕁麻與百合花,


    孤苦的姑娘啊,她是人們的歎息...”


    誰都沒有想到老菲克的嗓子如此好聽,憂傷的歌曲隨著沙啞的歌聲撥動了所有人的心弦。


    他唱到一半的時候整個酒館都安靜了。


    有好幾個做皮肉生意的、胸口露出深深溝壑的舞娘們都濕了眼角。


    “唉,唱得真好。”


    弓箭手一聲的感慨,又額外給了老菲克一枚銀幣。


    “水神在上,感謝您的慷慨。”


    老菲克雙手捧著銀幣道謝,轉身離開。


    在經過克裏斯的桌子的時候,他的手臂被抓走了。


    趴在酒桌上的人抬起了頭,輕聲說道,“你的歌聲很好聽,我應該請你喝幾杯。”


    “感激不盡,閣下。”


    老菲克剛剛也見識了這個年輕人的血腥,所以沒有拒絕克裏斯遞過來麥酒。


    克裏斯的心情好了許多。


    剛剛那三個人的鮮血,釋放了他心中的鬱鬱,而老菲克的動人歌謠,讓他想起天不假年的母親艾薇兒。


    人生本就是坎坎坷坷的,隻要活著就要受盡命運的戲弄。


    莫問前途如何,隻管大步向前就好了。


    灌完了桌子上的所有酒,克裏斯終於接受了被跗骨蜉糾纏的命運。


    他指著桌麵上的銀幣對老菲克說“這些是你的了”,然後不理會老菲克的感謝聲,拎起他簡易得隻裝了一套換洗衣服的包裹往外走。


    換去矮人族的酒館吧,這裏實在是太吵了。


    該洗個澡了。


    嗯,胡子也該刮了。


    父親說過,阿媽最是討厭邋遢的人。


    ..........


    數日後。


    清晨的陽光撕開了厚厚的雲層,將大地鋪上一片金光。


    克裏斯胡子刮得幹幹淨淨的,頭發也十分舒爽的被素在腦後,整個人顯得朝氣勃勃。他站在矮人邊關的內側,牽著駿馬等待矮人族的探礦小隊。


    時隔大半年後,他終於續上捕捉吞金獸的事情了。


    嘚嘚...嘚嘚...


    幹淨的石頭通道奏響了馬蹄聲,來人是在人類酒館冒險者小隊,他們的披風在背後飄揚,十分瀟灑。


    他們在克裏斯的對麵下了馬,消無聲息的站著,似乎也在等待什麽,眼神有時候會掠過克裏斯的身體。


    後者低垂著眼睛,呼吸十分綿長。


    在罪惡之城的曆練中,讓他早就學會了隨時拔刀的警惕。


    不知道是否昨晚貪杯了,還是春困的緣故,矮人邊關守備長官日上三竿才從城牆上走下來。微微高寬的階梯,讓他的兩隻小短腿看起來有點滑稽。


    “哦,矮人族的朋友們,請原諒讓你們久等了!”


    他的聲音依然中氣十足,“我以我的胡子發誓,絕對不是故意的。”


    經過一陣寒暄,矮人撫摸著胡子說出了安排。


    矮人探礦小隊由二十人組成,全部都擁有戰士巔峰的實力。


    他們將從邊關向南方出發,大約有二十多天的路程,那裏是一個沒有矮人族聚居的巨大山穀,許多凶獸生活在裏麵。


    進去這個山穀是有危險的,所以雙方必須要聽從矮人小隊首領的指揮。


    發現吞金獸後,先矮人們去追蹤它們的巢穴,然後才是冒險者小隊或是克裏斯自由攻擊。反正吞金獸都是十隻八隻一起聚居的,每個人都能達成自己的目的。


    最後,矮人還強調了一點,因為補給困難探礦小隊隻會在山穀中停留半個月,無論是否發現吞金獸都要返回,不許單獨行動。


    對此,大家都沒有異議。


    原來冒險者小隊也是來尋找吞金獸的,隻不過他們要抓的是活的。


    既然是接下來同行的小夥伴,同樣年輕的弓箭手優先伸出了手,“你好,我是艾比,來自中土平原。”


    克裏斯眉毛一揚。


    他記得吟唱詩人老菲克斷定他們來自東部群島。


    因為弓箭手擁有一頭水藍色的頭發。


    不過,這個不耽誤他友好的回應:伸手握住了對方的手肘,雙方的肩膀碰了一下,“克裏斯,北方人。”


    他的回答也讓弓箭手略微愣了下。


    因為他有亮紅色的頭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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