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冷氣息在彌漫,粘稠血液並沒有往常體內的溫熱,反而充滿了冰寂。


    接觸到血液刹那,就如同一隻存放在冰櫃中的屍體,猛地將手掌按在身上。


    寒冷瞬間蔓延至全身,五髒六腑同時產生劇痛,似乎有什麽恐怖的東西在啃食內髒。


    幾乎在瞬間,荒便知曉發生了什麽。


    這樣的痛苦,他在梧桐澗經曆過,隻是現在劇烈了太多。


    目光順著染血飄帶延伸,看到的則是殘缺了下半身的女子,這時她已經無法保持幻術,顯露的是另一幅狡黠而靈動的模樣。


    當然,若不看那沒有瞳孔的鮮紅眼眸,稱得上頗有姿色。


    可那雙呆滯眼睛流淌著黑色眼淚,絕對會讓人作噩夢。


    沒想到在這種關鍵時刻,蝕陰的詛咒發作了。


    雖然看起來是意外,卻也在情理之中。


    剛才那混亂的怨念風暴,甚至連經曆過陰陽城的荒都迷失了,普通修者更是不堪。


    縱然玉玲瓏真我境,也隻能依靠著自殘來割斷冤魂的糾纏。畢竟對於劫煞修者,斷肢未必不是個更好的選擇。


    可看著她斷腿上沾著數不盡的細沙,仿佛一條條蟲子一樣,在顫抖吮吸著她的道氣,便知道失控的緣由了。


    那風暴中的怨念更為邪異,如附骨之蛆,不僅僅壓製著她的道氣,更是有一絲劫難氣息,引爆了蝕陰。


    劫煞修者法術確實難測,但遭遇劫難同樣詭異。若是其他陰煞修者,就算無法抵抗,也不會慘烈至此。


    更關鍵的是,荒全身冰冷無力,與她血液相溶,感受到那血目中正醞釀著恐怖的東西,下一刻就要從她腦中魚躍而出。


    那令人汗毛直豎的驚悚感,與他當時見證道歿感染一致,他絕不懷疑,放任對方惡化,會有詭異生生出現,再把沒有抵抗之力的自己吞掉。


    手臂已經徹底冰凍,甚至沒有絲毫知覺,更別說那血液似乎隱隱有吸附之力。


    隨著時間推移,肩膀僵硬起來,五髒疼痛似乎都不那麽劇烈。


    深呼一口氣,荒迫不得已,隻能運轉金蟬,深藏神識中的燈忽地燃起火光,照亮黑暗。


    可這幽暗光芒,沒有絲毫溫暖感覺,反而充斥幽寂與寒冷,更是冥冥中蘊含著一絲災難氣息。


    借助微弱光芒,能夠窺見燈台旁立著一顆枯萎人頭,此時已辨別不出它的相貌,卻能看清那滲血嘴角詭異的微笑,心中發慌。


    再離近些,便是一連串透明寶珠,是那如此清澈。初看沒有任何動靜,可稍微盯得久了,眼中便會產生酸痛。那一顆顆寶珠,似剜掉黑瞳的晶瑩,正注視著你!


    而最中心的燈火處,燃燈起源,點燃的是什麽,他更是明曉。詭異鎮壓詭異,這是劫命燃燈至寶之緣由。


    至於何時平衡被破壞,就是他身受諸劫的日子。可正如一個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顧不得以後了。


    燈火光輝隻是微亮,半個身體的冰凍便如潮水般退去,甚至沿著飄帶的血液,反入侵至玉玲瓏體內。


    眼中黑血幹涸,眸中清澈回歸,身下沙礫“砰”地一聲化作細微塵埃,一切哀嚎怨念戛然而止。


    前一刻還叱吒的蝕陰,瞬間偃旗息鼓。


    可荒卻感到頭痛欲裂,那燈光愈發幽暗,似乎吸收了更多精粹,不願熄滅。


    甚至在微弱火光中,浮現了他從未見過的一些幻象。


    有浩瀚天宮屍身鑄就,牆壁瓦磚白骨鋪成,三陽恢弘卻染血無盡;陰殿浮沉,詭異墳土,埋葬著數不清的無麵之人;星鬥璀璨,卻燃燒著屍油,散發著無盡屍臭。


    “啊!”


    荒鬆開飄帶,雙手抱頭跪在地上,痛苦地慘叫著。


    縱然修行至今,不知忍受多少苦難。但如此痛徹心扉地撕裂,還是首次。


    似乎靈識被割裂成千萬份,被填入燈火的詭異中,受無盡磨難。大腦不斷顫抖,甚至想要挖開頭皮,把這禍亂之源抓個稀碎。


    可就在此時,那染血的飄帶再次纏繞上來,連接著斷腿的玉玲瓏與瘋癲的荒,發出淡淡微光。似清秋之下皎潔月光,充滿寧靜與浩遠。


    幾息過後,已經滿手是血的荒清醒過來,雖然疼痛依舊,卻在可以忍受的範圍。


    燃燈也熄滅,再看不清燈台醞釀的詭異。


    雖然自身是七竅流血的慘狀,不過內心反而平靜下來,渡過一難。


    說來是他大意了,縱然身具燃燈,也得道法催動。此刻他道氣稀薄,還妄想控製劫煞,簡直不知死活。


    在沒有燃燈道蘊的情況下,貿然出手,相當於本身承受額外的詭異入侵。


    但劫數就代表著運數,燈火中的虛影,銘記在腦海裏,他有直覺,恐怕將來會遇到。


    偏了偏頭,看向飄帶另一端的玉玲瓏,雙眼依然閉緊,眉頭微蹙,似乎夢到什麽可怕的事情。


    說來此番遭劫,也是之前劫煞積累深重。凡是修煉劫煞者,每使用一次,便無形中增加了一份詛咒,這在他修成通幽後便明曉了。


    不過金蟬頗為不同的是,盜命奪運,更有六翼輪回身,能夠容納其他功法,最後匯聚本體,故而能規避許多。


    而玉玲瓏,或許沒有到爆發的閾值,卻偏偏遇到這詭異的沙丘,反而提前失控。


    當然,也有可能這便是她的劫難,就落在此處。常言劫數詭異難測,誰都不知何時降臨,更是不知何種形式,故而眾生心怖。


    可按理說已然度過最艱難時刻,以對方修為,該蘇醒才對。


    相反,荒再看其麵容,甚至是滿頭大汗,神情說不出的惶恐與驚駭。


    荒不得已拖動身軀,向她走去。


    輕輕抱起這染血的身子,剛要檢測,忽地發現其身下露出一截如玉般通透地骨頭。


    蠻橫又荒涼的氣息撲麵而來,甚至心髒像是擂鼓般咚咚作響。


    本就虛弱的身軀向後退了數步,不去直視那玉骨,這才舒緩許多。


    離開的玉玲瓏更是如夢初醒,睜眼看了看輕絲粘著的男子,不用去看下半身,也知曉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放我下來,還得施法恢複肉身方可!”


    荒卻滿臉擔心:“你剛才蝕陰爆發,此刻施法?”


    雖然這麽說,卻依然將她放下,玉玲瓏,畢竟是月殿翹楚。若在少陽就是虛骨、太清這般人物,自然有她的衡量。


    “剛才一番詛咒,反而消弭了許久的積壓,讓我劫難減緩,倒是能無束縛地施展。”


    玉玲瓏輕咳兩聲,緩慢解釋,甚至她疑惑地看了眼荒。


    本來以她的狀態,此時此地遭逢劫難,縱然有淩波幫助,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可誰想到此刻狀態出奇地良好。


    而眼前能算得上幫手的隻有荒,既然對方不願多說,她也就順水推舟。回想之前接觸時的悸動,她首次對這個男人充滿忌憚。


    她之前雖然驚訝荒能從福地走出,也對荒瞞天過海混入月殿感到不可思議。但在檢測其道氣幹涸,法力幾近於無時,內心確實生出幾分雜念。


    過去在梧桐澗本就交集不多,更是被撞破自己假扮娥的事情。或許別人會忌憚對方身份,有腦子想一想便知其背景不簡單。


    但為了小姐,她願意去承擔這風險,更能抹除對方留在其心中的記憶。


    可現在來看,完全熄滅了這些想法。正是修煉劫煞者,方知其恐怖,荒的手段實在難測。


    一陣青光環繞,飄帶飛舞,玉玲瓏脫下沾滿鮮血的道袍,白皙柔滑的皮膚暴露在空氣中,在消寂的冰冷戰場之中格外矚目。


    荒轉過身去,玉玲瓏要利用劫煞修補身軀,自然無法維持衣袍,他不是什麽下流之人,想著占便宜。


    不過以他這般道心堅韌之人,也不得不讚歎,玉兔那鮮紅瞳仁,配上一身雪白毛皮,再加上頗顯俏皮的雙馬尾,在修者中倒是另類。


    “可以了!”


    窸窸窣窣地聲音過後,荒轉過身來,勉強看到一根毛茸茸的短尾,收回裙中。而麵容再次恢複成娥的模樣。


    她匆忙靠近玉骨,施法籠罩其上,飄帶緩緩飛蕩,畫地為牢。


    看其神色頗為倉促,倒不是她想要這樣,而是遠方隱隱有異常波動,正在急速靠近。


    荒雖然道氣全無,可神識感知異常靈敏,遠方灰暗濃煙滾滾,似乎有人在交手,卻是熟人。


    就在此刻,玉玲瓏盯著他,鄭重說道:“我可以不管你之前種種,但出去後需要幫小姐一次!


    也是幫你妻子一次!


    否則我舍了性命,也要將你誅殺於此地,免得你入月殿暴露更為壞事。”


    看著玉玲瓏真摯卻又焦急的神色,看來娥果然是出了問題。


    娥莫非沒有與她說,梧桐澗不過逢場作戲,當年娥飛升時他更是了斷贈言,從今往後命數在我,無拘無束。


    雖然當時是迫於金蟬子壓力做出的狂妄之舉,可也未必沒有把修真之念寄托在這臨時妻子身上,希望她能在洪荒有所成就。


    現在看來,該遇到便躲不過。


    可娥是什麽身份,被月殿這樣的仙宮看重,著手接引的天之驕子,有門派高人護法,她遇到的劫數是何等艱險。需知月殿大羅可不像老金烏那般自身難保。


    但望著玉玲瓏倔強,又一副舍命的模樣,荒便知此行少不了對方的幫助。


    “可以,但是你得幫我習得月殿道法!”


    “一言為定!”


    剛密謀完,天邊滾滾煙塵便落下來。


    正是兩位高手鬥的你死我活,見了真容,卻是萬萬沒想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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