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彌漫之下,月宮門人奮勇抵抗。


    荒蕪之地暗月難照,卻有倩影鈴音愈響,緋紅閃爍,紗巾縈麵凝脂欲露,一雙妙目詭異動人,直直望向天上月。


    “幻若為實,如何辨真?”


    音如細線,整個法界內都聆聽入耳。


    唯有那道似真似幻的身影,行動更迅速,仿若流星。


    “森羅封禁,春秋倒轉!”


    當第二句話飄出,幻真之象已然來到水月身旁,輕輕抬手,一柄長劍懸空飛出,直插鍾侶心髒。


    長劍若寒冰製成,每進一寸,消融一分,在插入巫心瞬間,便化為一團煙氣,消散於無。


    “成了?”


    這是月宮弟子的第一念想。


    但有修為不俗者,在那奇異女子念出音後,便察覺一絲不對勁,此刻注視目光並非巫心鍾侶,而是自家金仙,以及身後的幻真。


    隻見幻真身影在出手後,模糊麵容似閃過一抹笑容,瞬間化為虛無。


    其身側僵持的水月,終於移動她的目光,卻低下頭顱,看向自己左心處。


    大羅金仙,早已肉身無恙,就算舍了心髒,化幹血肉,也有法重生本體。


    可此時,水月之心竟然化開一處巨洞,仿若被冰錐刺破,漸漸消融,露出真跡。


    一顆蒼白的心,再無半點血色,一如頭頂蒼穹的皎月,布滿了青虯汙跡,沾染腐朽之劫。贅殼、魂欲,齊齊現身,此念點滴,即可侵蝕十萬生靈,卻集中於一顆心髒之上。


    心髒輕微跳動,每跳一次便收縮一分,越到後來,顫抖幅度越小。


    水月抬了抬手,似乎想掙紮,可渾身道法、神魂念頭,皆鎖於心間,禁欲禁殼,如同操線木偶,一動不動。


    幾息之內,蒼白心髒終於停止跳動。


    “咚!”


    巨鍾之外,史無前例地響聲,幾乎在耳旁炸鳴,兩側鍘刀齊齊崩碎,仿佛砍在不可思議地堅硬之物上。


    但隨後,便有玻璃碎裂地聲音彌漫開來。天邊,海邊,空氣中,一切可見之處,可聞之處,乃法界破碎之象。


    半輪明月,如同破碎的盤子,從中間裂開,縫隙越來越大,從其後方露出純粹的暗夜,吞噬一切。


    見到此番情景,月宮弟子瞪目結舌,心髒仿佛也中了鍾侶一擊,短暫停止了跳動。


    水月真人敗了?


    明明前一刻幻真道人來助,勝券在握,為何轉眼間形勢逆轉直下。任憑他們修真日久,可麵對這般變故,大腦也陷入混沌之中。


    隻有數位修為不俗的仙人,才看出端倪。


    幻真是假的!但又不是完全虛無,否則不會對水月造成如此大的損害,甚至騙過了為友千載的月宮金仙。


    到底發生了什麽?縱使以血影修為,也無法看透剛剛的襲擊。


    不過兩位聖女的目光不約而同地集中在場間一女身上,正是最初閑庭信步於腐侶之中,百媚千柔地神秘人。竟然雷音若吒,這般修為絕非凡俗,更別提其言道內容,驚世駭俗。


    莫非她早知幻真有異?連金仙都沒察覺的虛幻,她憑何能覺?


    直到此刻,眉頭緊鎖的娥忽地一愣,越來越熟悉地印象徹底喚起。


    “朧月琉璃。


    不,不是她!”


    這番麵容,正是讓玉玲瓏帶下去查驗的弟子,但無論是她哪一表現,都已說明,朧月非己。看來幻清姬的懷疑是對的,或許在遭遇巫心災劫之時,她已被侵蝕。


    因戰事激烈,娥此刻才發覺玉玲瓏沒有隨月宮眾人入界,不過主仆兩人有特殊契約,對方應該無礙。


    本該在水月界第一眼時就認出朧月,紗巾遮麵對於仙人來說幾乎沒有任何作用。可此女魅惑天成,一顰一笑勾人心弦,所有注意力都集中於驚豔,不經意便忽略掉她的相貌。


    事實上她應該還是朧月之貌,可那副媚意卻由裏而外不自覺地散發出來。頗有些魂欲的劫味,卻讓人心甘情願,即使容顏絕世無雙的娥,也得稱對方一句紅顏禍水。


    當然,她更關注地是對方目的,侵占朧月之身,混入海市洞天,卻似乎與歿象不對付,此為變數。


    空中皎月越裂越深,虛無縫隙瘋狂灌入海水,不過片刻深至膝蓋的水退潮流幹,隻剩淤泥與沙石,遍布法界。


    就在此刻,腐侶凝成的黑色發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向朧月。


    與前幾次不同,鋪天蓋地的法須蜿蜒盤曲,其上有根根利刺,散發昏暗光芒,彌漫腐朽氣味。若以剛剛的戰績來看,一團即可吞噬一位真我境修士,百團可圍人仙,如今全數散播,恐怖至極。


    朧月盯著密密麻麻的腐侶,分毫未動,任由其捆綁纏繞,須臾間便被拉入蓬勃跳動的核心。


    漆黑而幽暗,如同蟲巢一般,靠近後方能聽到鍾鳴如鼓,聲聲惑心,此音該是魂欲極致,侵心擾魄,萬念不存。


    更可怖的是,黑發如同沾有巨毒的蛇,纏繞每息都能耗損被困者法力,若有掙紮便愈發禁錮。發絲又堅韌的不像話,刀火皆無法傷其分毫,唯有蘊含特殊道法的秘技,才能擊退。


    見她被卷入腐侶之口,幾位月宮仙人皆心中一歎,他們親自與這歿象對抗,自然清楚其難纏之處。


    若是未被腐侶困住,或許還有化身替代之法脫身,可如今,回天乏力。


    黑發越卷越深,將朧月身軀包裹成一團,最後,那雙緋紅微閃的眸子,也徹底隱匿,取而代之的,是濃密的黑暗,深不見底。


    水月重傷,神秘人身隕,法界破滅就在眼前,哪怕是心誌堅定的月宮弟子,也難免萬念俱灰,莫非今日真要劫滅於此?


    就在眾人垂落雙手,滿目呆滯之時,隻聽腐侶中心一聲輕鳴。


    “叮當。”


    如手鈴搖晃,清脆悅耳。


    本來收縮極致的腐侶猛地膨脹開來,就像是被人從心內狠狠戳中一拳,密發殘刀卷出百米有餘,齊齊灑落在地。


    “叮當。”


    鈴音再響,且愈發嘹亮,似乎有人借鍾體傳音,響徹法界。


    東一拳,西一掌,將腐侶來了個內部拆分,打的天女散花。若非在場眾人知曉其恐怖,真以為是個武夫在拆線團呢。


    “莫非是巫族大能?”


    有此疑惑的不止一人,巫族最擅煉體,傳說法身不滅,擎天撼地,縱然腐侶密發皆含道韻,也未必能侵入巫體。


    但沒等眾人思慮完,不可一世的腐侶便從中裂開,爆散開來。一堆黃銅瓦片齊齊跌落,發黑的心髒殘塊分崩離析。


    濃鬱劫息縈繞周邊,若有身肉則旦夕腐化,若有神智須彌混亂,強烈到極致的劫煞卻逃不出方圓百米。


    隻因雙目緋紅之女,其身後籠罩一層暗影,高約數丈,雄性麵容,有陰陽環伺,死生不息,造化流轉。


    隨後,黑影縮小,化作一男仙,頭戴長帽,無麵幽火。若望其眼眸,好似直麵大日,浩瀚無雙。


    其手輕輕一翻,似有燈火閃爍,漫天劫煞皆入其掌,再無波動。


    贅殼損身、魂欲滅心,但在道一麵前,皆為螻蟻。


    見此一幕,縱使幽熒、血影等月宮翹楚,也難免心滯,盯著這黑影,驚懼不已。


    若隻是單純以外表看,不過一個幽族化身,但從剛剛的道法來看,劫煞之仙!四榜中最瘋狂、最艱難、最近道者。


    沒看錯的話,道一劫煞,生滅陰陽造化罡!幽族秘法更是爐火純青,修為不亞於地仙,何時幽族出了這等厲害角色。


    重要的是,他們潛入水月法界,又斬滅腐侶,是要幹什麽?


    就在疑惑之間,天邊那巨大鍾侶,緩緩扭頭,第一次將目光注視向此地。


    朧月麵色漸漸變幻,化成一千嬌百媚的容顏,對著頭頂蒼穹高吟。


    “水月真人,吾乃地藏之女,幽族使者,奉命來助。”


    說罷,手中飄起一枚金光寶盒,飛騰之間變大百倍,恰好落在天邊巫心鍾侶四周,頓時散落開來,形成空蕩木架,緊緊卡在巨鍾之外。


    如同佛寺裏封禁古鍾的架子,任憑巫心蓬勃,自屹然不動,緊緊鎖牢,就連漫天鍾音,都被純正佛號壓製,再無那般血腥剝奪。


    “此時不動,更待何時?”


    蒼穹月頂,有杖橫降,周邊晦暗夜空,猛地匯聚萬千星辰,光輝凝於權杖,再鑄明月之輝。


    握杖者,青銅花簇,盛開皎潔,雙目無波無念,隻剩腳下鍾侶。


    神歿巨身仍纏繞在天邊破碎明月,由於法界相融,巫心趴在明月上汲血,依靠鍾身與水月相對。但當其發現另有一具水月凝成,集合整個法界之力施展雙月訣時,已然無法動彈了。


    何為水月鏡花?


    水中之月,鏡裏繁花。既有水月,何無鏡花。


    在銀出聲提醒的刹那,這位月宮金仙便有了察覺,生生受了幻真一擊,自然不妙,但水中之月波動再盛,若鏡子提前挪開,其實力便會留存在未受影響的前一刻。


    而這漫天星辰的法界一擊,便是為此刻準備。


    星光月輝,匯聚一堂,如仙人指路,輕點碎月,於是巫心連同被汙染的明月,瞬間崩塌。


    一抹黑洞於法界之內凝聚,刹那消散。


    被木盒困住的鍾身,也停止波動,整個法界寂靜無音。


    所有人都望向天穹破損的黑洞,內心升起一絲不可置信的念頭。


    終於,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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