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話要說:  你好,今天的更新,在上一章和上上一章。


    這裏是手工fangdao頻道,今天接客的是幼清。燦燦專欄完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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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燦燦明天上午要出趟門,所以替換時間由平時的點往後拖遲到16:00哦,提前回家就提前替換哦。謝謝理解,鞠躬感謝。


    幼清一昏就是三天。


    意識恍惚, 分不清哪裏是夢境哪裏是現實, 睜眼閉眼間仿佛看見大片西府海棠花, 團團胭紅, 開至荼蘼,夕陽裏,曉天明霞與重重花樹相接相疊。她手裏掐著花, 裙上兜了一堆花, 樹下跪了一地的婆子奴仆:“姑娘, 快下來罷。”


    她抬眸去見, 嗓子裏發不出聲, 抑或是她不想說話,她素來不喜歡開口講話的。她拿花去砸, 朵朵花瓣撕開來, 漫天飛舞般在空中飄灑, 他們“姑娘”“姑娘”地喊著, 好像她是什麽千金大小姐,生怕摔了跌了。


    轉瞬天旋地轉,一睜眼周圍雪光淩淩, 她被人抱在懷裏, 那懷抱如此溫暖,比在銀炭盆旁取火還要舒服。這是個男子, 她聞得他身上的香,熏的沉水香,如春雨稀薄般的清寒, 他的指尖很涼,觸上她的臉,說了些什麽。他好像在生氣,她看不清他的臉,聽不見他的聲音,眼中蒙了霧耳中塞了棉花似的。


    然後他就走了,她一個人站在雪地裏一直喊一直喊,依稀見得他的背影如此涼薄,漸行漸遠,到最後與這冰天雪地隱為一體,她再也看不見他了,他也不曾回頭瞧她一眼。


    她心中像被人捅了個大窟窿,身子是虛的,眼淚是實的。哭著哭著就醒了,眼角邊點點濕涼,坐起來往外看,窗欞沾了皓雪,雪光透白,照得窗紗發亮,連帶著屋裏梁木烏油油一柱。幼清發懵,還未從剛才的夢境中回過神,隻覺得那樣痛徹心扉的滋味太真實,好像真的曾經發生一般。


    連氏也醒了,披了大衣裳伸手撫幼清的額頭,嘴裏阿彌陀佛地喊,道:“這熱總算是退了。”


    幼清聽見她說話,細細碎碎的聲音從耳裏鑽進去,意識清明過來,壓住連氏的手,啞著嗓子問:“姑姑,我躺了多久?”


    連氏道:“三天。”那日好不容易承了睿親王的恩,請了府裏大夫過來看病,想著怎麽著也得好轉的。果然如此。


    幼清盯著窗欞,三天,猶如過了三年,兜兜轉轉夢裏的景象變了又變。她有些恍神,輕聲道:“姑姑,我又做噩夢了。”


    連氏便知她定又是夢見什麽傷心事,掀了被角鑽進去,滾燙的手臂抱住幼清,將她往懷裏護,“幼清不怕,姑姑在這裏。”


    幼清將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是怕,我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怎麽想也想不起來,姑姑,我以前是怎麽樣的,你重新說一遍給我聽行嗎?”


    連氏便將說過千遍萬遍的話碎碎念叨,幼清聽著聽著,心中緩緩安定下來。人總要對自己的從前有所了解,知道自己最好的一麵,也知道自己最壞的一麵,才有底氣走好以後的路。在連氏的話中,她一直是個令人歡喜的姑娘,她喜歡連氏話中的自己。


    這讓她覺得自己跟尋常姑娘並無兩樣。


    連氏的臂膀很柔軟,躺進去就像是陷入剛彈好的棉花絨被,幼清不再想夢中的事,一雙圓溜溜的眸子在黑暗中撲騰,困意全無。


    姑侄倆聊起話兒來,默契地將受罰的事掀過去,隻字不提。


    幼清將在抱廈處聽來的話說與連氏聽,盡可能一字不落地還原,生怕漏掉一點。連氏一下下撫著她的前額,好奇道:“你最近對王爺很是上心。”


    幼清一愣,從連氏懷中抬起頭,驚訝看著連氏道:“姑姑不想聽王爺的事麽?我以為姑姑會很歡喜聽到有關王爺的事。”


    連氏僵住,原來她都看得出。隨即掩了眸色,聲音平和:“王爺是主子,主子的事,大家都想打聽,姑姑不過是和大家一樣,卻並不一定要使法子非知道不可,你以後莫再刻意去打聽王爺的事,知道了嗎?”


    幼清點點頭,聲音裏透著一絲狡黠,似孩童般的天真清脆,“我就站在牆角聽,從未同他們搭過話,算不得刻意。”


    連氏為她掖好被角,“那就好。”


    沒了說話聲,屋外的風聲雪聲越發凝重,聽得人心裏頭堵得慌。鬼使神差地,幼清喃喃一句:“王爺長得挺好看,很麵熟,總覺得在哪裏見過。”後半句帶了點戲謔和嘲弄,然而入府七年,她卻是從未見過睿親王的。王爺常年征戰在外,即使偶爾回府,她不是跟前伺候的人,沒那個殊榮見主子。


    她這句半開玩笑似的話,嚇得連氏半天都未曾回應。


    幼清以為她已然睡著,輕聲喊:“姑姑?”


    黑漆的靜室中,許久之後,連氏勉強笑道:“快睡罷。”


    獸園的差事不能耽擱,又躺了兩天,總算能下床走動,幼清回了獸園,照常當差,喂鷂子喂狼犬,日子又和從前一般過。


    轉眼冬去春來,三月的時候,皇上要去春獵,點名讓睿親王作陪,整個王府為了行圍的事,棲棲遑遑忙活起來,除了獸園,其他各司房忙得雞飛狗跳。


    來喜捧了王府中隨扈人員名冊,德昭沒看,讓來喜拿去給太妃瞧,“從前如何,現在依舊如何,這樣雜碎的事,從此莫再拿來煩我。”


    來喜噗通跪下,磕了個響頭請罪,德昭不耐煩,擺擺手示意他跪安。


    待來喜躬腰走到門口,德昭想起什麽,喊住他,聲音平淡無常,“昨兒個皇上賞的那三隻畜生,往哪擱了?過幾日春獵一塊帶上。”


    來喜道:“回王爺的話,交待給獸園的人了,園子裏本就養了隻獵狗,是否也要捎上?”


    “都帶上。”德昭點點頭,清冷眸光往窗欞外一瞄,兩株西府海棠樹態峭立,細枝嫩葉,粉白花骨朵含苞待放。猶記得那年宋府中滿園春色,簇簇海棠盛開似花海紅似火,比眼前這清淡顏色不知好看多少倍。


    想起那年的海棠,就想起那年的人。頑劣如她,這世上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人了。


    來喜慣會瞧眼色的,見德昭許久不曾言語,迅速窺一眼,望見德昭臉上難得惆悵神色,心中詫異,有了主意,打千自行退下。


    匆匆出了垂花門,望見張德全站在門下,一招手,張德全卑躬屈膝:“師父,有何吩咐?”


    張德全原是太妃隨意指給來喜做徒弟的,張德全嘴甜,得了來喜這個師父恨不得將其捧到天上去。在主子麵前最得臉的,除了太妃屋裏的龐嬤嬤,就屬來喜。如今德昭回府,來喜更是神氣活現,大總管的氣勢擺得闊,無人敢得罪他。


    來喜將手裏的名冊單擲給張德全,“往單子上添三人,冊子送太妃屋裏去。”


    張德全喜滋滋捧了名冊單在懷,能在主子跟前露臉,是門好差事。素日向這樣往太妃跟前遞冊子的事,都由來喜親自辦,今兒個倒讓給他了,又見來喜匆匆往甬道而去,愈發好奇。


    那邊是大花園,師父去作甚?卻是想不得這般多,捧了冊子一股溜往太妃屋裏去了。


    且說這邊大花園的周嬤嬤正在和人嘮嗑,猛地望見一個灰綢藍帽的人往這邊而來,仔細瞧清楚了,忙地上前招呼:“您老人家怎麽來了,有差計遣人吩咐一聲便是。”湊過去,臉褶子都笑出來了:“何事勞您大駕?”


    來喜往東邊指了指,“昨兒個宮裏賞下了三隻獵犬,我來瞧瞧。”


    周嬤嬤親自往前頭引路,“我說哪來那麽大的狗,黑不溜秋的,看著怪嚇人的,原是宮裏賞的,大總管盡管放心,園裏有個丫頭叫幼清,慣會與園子的東西打交道,再如何凶猛的畜生,交到她手上,鐵的也能軟成棉。”


    來喜停住腳步,“是正月裏挨板子的那個?”


    “噯,就是她。”說話間入了獸園,周嬤嬤站在垂花門旁喊:“人呢,都出來!”


    鵲喜正在和幼清說三月底春圍的事,說到“恁是我們腐了化成泥到死約莫著也沒那機會跟爺出門一趟”,幼清手裏一把葵瓜籽,皓白的牙齒往瓜尖上輕輕一磕,吐出兩半瓜瓣,笑:“出門作甚,我帶你上樹,那上頭風光好著呢,不比千裏鬆林的差。”


    話音剛落,忽地聽見外頭周嬤嬤的聲音,一回頭來喜和周嬤嬤已經踏門進來。來喜笑:“外麵天寬地闊,開開眼界也好。”


    鵲喜和幼清忙地請安,來喜悠然自得往周圍探了一圈,視線回到幼清臉上,看了約莫三秒,回頭對周嬤嬤交待春圍的事,指指鵲喜和幼清,“犬交給她們,待月底了一塊隨大隊伍上千裏鬆林去。”說罷也不多留,轉身便出園了。


    晚上幼清當完了差往連氏屋裏去,同她說起三月隨府裏人出行的事,雖沒有鵲喜那般激動,但到底是高興的。連氏沉默半晌,一連問了好幾句,幼清不厭其煩將話重複,說到後頭連氏一言不發,發懵坐在那,好像在想什麽憂心事。


    幼清握住她的手,“姑姑,還有鵲喜同我一塊,我不會亂跑,你莫擔心。”


    連氏回過神,手觸上幼清臉上的紅斑,“出門在外,記得戴好麵紗。”


    幼清眸子一黯,隨即抬起頭應下:“知道了。”姑侄倆又聊了些話,等辛酉時分,園裏上鎖關門,幼清該回去了。連氏送她到門口,幼清忽地想起什麽,笑問:“姑姑,我記得白卿說過清苑的糖麥酪好吃,到時候我從鬆林回來,正好順路給您帶些。”


    連氏本來還在想幼清隨府出巡的事,如今聽得她提“白卿”二字,心中愈發鬱結,隻道:“他懂得什麽,迂腐童生一個。”


    幼清頷首,小聲辯道:“白卿才不是迂腐童生,他今年還要考秀才,聰明著呢。”


    連氏直搖頭,隻覺得齊白卿比王府出巡的事更要糟心百倍。齊白卿乃是周嬤嬤家的表親,四年前跟著父親負責大花園的林木花草,後來出了園子,也就沒再進府了。連氏開口說些什麽,幼清已經一頭紮進黑夜中,提著個牛角燈,一晃一晃地小跑,仿佛生怕從她嘴裏聽到什麽訓斥的話。


    連氏歎口氣,夜空凝重,無星無月,烏黑團團,像是風雨欲來。


    要變天了。


    幼清提燈回了房,輕手輕腳摸黑上了床,旁邊鵲喜醒著,小聲問她:“去薑大娘那了?”


    幼清掖好被角,應了句“嗯”。鵲喜翻了個身,她倆挨著鋪,半頃幼清覺得被掀了一角,胳膊肘溫溫燙燙,鵲喜已經鑽了過來。她躲在被裏,像是怕被人聽見一般,挨到幼清耳邊咬著聲道:“幼清,你有沒有心上人?”


    幼清臉一紅,想起齊白卿那張白白淨淨的臉。眼兒潤潤,嘴兒彎彎,比旁人不知要好看多少倍。


    姑姑總說他配不上她,可姑姑哪裏知道,她的白卿是這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他從不嫌她臉上有斑難看,他撫著她臉喊她名兒的時候,像是喝了一大壇女兒紅醉得連眼角都是紅的。


    許久不見回應,鵲喜挨得更近些,沒有耐心等她開口,羞答答問:“幼清,你覺得府裏誰最好看?原本我以為前院庫房管事的張管事長得俊俏,可如今王爺回府了,見了王爺,我才知道什麽叫……叫什麽人,什麽龍……”


    幼清輕聲補一句:“人中龍鳳。”


    鵲喜捂嘴笑,“對,人中龍鳳,你說啊,這世上怎麽會有人長得這麽好看,外麵人都傳我們王爺是個凶神惡煞的人,我覺得他們要是見著王爺真容了,準不會再拿出那套亂七八糟的說辭。那樣好看的人,哪裏會是個殺人如麻的人,定是他們嫉妒罷了。”


    幼清點點頭,並不出聲作答。鵲喜嘴裏喃喃念著“王爺真好看”諸如此類的話,聲音越來越細,漸漸地,隻剩呼吸聲淺淺起伏。


    幼清動作輕柔地從她懷裏抽身,重新躺平,心裏頭念了句:恁他怎麽好看,也比不過她的白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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