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鼓子街,又稱長相道、扶柳巷。


    乃是銅阡城有名的銷金窟。


    此刻時辰來到傍晚,一灣流水潺潺鑽出巷道,載著輕舟、紅羅、牡丹,以及一群鶯鶯燕燕、袒露雪臂的小娘。


    不少男子徘徊巷口,伸長了脖頸朝裏望去,口中間或夾雜著口哨聲。


    巷子內,來來往往人量不少,大都錦衣華服,有人捶胸頓足唉聲歎氣,也有人滿麵紅光、春風得意。


    街邊倒著一些泥醉漢,嗚嗚喳喳撒著酒瘋。


    陳嶼披掛白袍,一路行來,挑眉瞧了眼掛滿了燈籠的院牆高樓,又看向街角堆擠一起的乞丐。


    他神色莫名,隱隱一歎。


    這一路走來見識了太多。往日避於山上,從未聽聞,傳入耳中,也終究缺了幾分實感。如今卻是不同,雖心有準備,知道這方水土正遭受戰亂災荒,但親眼目睹了人世種種後他才恍然發現,自己想的還是太淺了。


    這世道雖沒到分崩離析的程度,卻也著實不遠,難怪先後有白蓮教、五鬥道等蠱惑百姓、作亂一方。


    “將亂未亂,這還隻是廣庸府內。”


    西州位在大梁一隅,共有四府,而廣庸府雖不富庶,但也算是四府中較為安寧的那個,除了陶陽賊,近幾十年間少有大的賊禍發生。


    饒是如此,如今也生出許多事端,僅他路上聽聞、眼見的匪徒賊寇,大大小小便不下十七八遭,多是占山據水。


    百姓離苦,然而這城中卻依舊洋溢著醉生夢死,實在令人感觸。


    又想起前日遇見的勝魚村之事,陳嶼歎息一聲,快步離去。


    ……


    夜間,一客棧內。


    山野多霧氣,他沒有留宿荒郊野外的想法,於是早早進城包了房間,暫作歇息落腳的地方。


    “今日初八,離法會還有兩天時間。”


    請帖帶在身上,上麵定下的日子是五月十日,陳嶼喚來店家讓其打了熱水,一邊等候,一邊琢磨。


    他現在所在的銅阡城距離平城已經不算遠,預計再有一日便可抵達。


    實際上這也是沒有快馬,否則不消一天功夫就能到。


    不過馬匹不便宜,加上陳嶼打算四處看看,借此機會對山下多些了解。索性便選擇了徒步。


    如今看來這個決定還算正確。


    視線轉回,他盤坐在床調息片刻,運轉尚在修修補補的喚神術,緩緩熬磨操控精神力。


    下山的兩日他沒有空度,在跋涉趕路之餘,也在錘煉對精神力量的駕馭,同時第一門音攻之術的完善同樣未停。


    如今,前者循序漸進,隱約能出體一尺且持續十息不散。不過再往後卻如同陷入瓶頸,提升太緩慢。反倒是後者,在草創後的短短時間內,收獲不小。


    在前日,他之所以能一舉震暈勝魚村近百人,便是靠得這門功法。


    以內勁撼其身、精神震其神。


    出其不意之下縱使是經年武師,也得吃個不小的悶虧。何況是勝魚村那群氣血精神本就有所不足的村民。


    一番施展,效果自然好到出奇。


    音攻之術的進步得益於柔勁的掌握,以及近段時日對精神力的進一步開發利用。


    除此外,通勁小成後,陳嶼發現柔勁在內練上更是堪稱迅猛。或許跟他的五髒六腑長久受到靈液滋養有關,要比一般人強大。所以勁力淬煉時反噬受傷的情況遠不像《雲鶴功》上所說的那麽易於發生。


    再不濟還有靈液備在身上,一旦腑內受傷,找個沒人地方灌兩口便能極大的加快愈合速度。


    種種相加,令他的內練愈發快速,時間不長,進步卻不小,值當尋常武人月餘的苦練。


    五髒六腑強化,讓陳嶼對音攻的想法又多了些。原本唇舌間的擊顫始終存在局限,渾身勁力無法通達。


    他換了思路,欲要讓內練之後更容易施展勁力的髒腑配合口舌。


    如此這般,音攻的威力還能更上一層樓。


    陳嶼對這門功法的重視不低,這是他除去《雲鶴功》外第一門護道功法,相比之下雖略顯簡陋,但有著精神力輔助,天然具備難以防禦的特點,故而在實戰上的重要性反而有所超出。


    “精神力還得再多些才行。”


    否則就變成了幹嚎,聲音是夠了,卻失去了震撼失神的奇效。


    ……


    一夜過去,銅阡城沒有宵禁之說,故而旁邊的紅鼓子街整晚都亮堂堂,狐朋狗友勾肩搭背出入者不在少數。


    街邊,醉倒的糊塗蛋又多了些,還有人嚷叫著被架出來,拳打腳踢後灰溜溜跑開,一邊跑一邊回頭咒罵,也不知朝著裏麵的誰。


    至於緣何如此,想來不外乎兩詞,一曰博戲、二曰環采。


    世間多般精彩,唯此二事最是鉤人心尖兒,又費人錢財銀兩,偏偏叫人難舍難棄,沉溺其中。


    尤其在這花鼓子街裏更是如此,有人一夜腰纏萬貫,也有人轉瞬間負債累累。


    更何況還有前朝傳下的五石散、阿芙蓉等物令人迷醉難舍。


    紅女翩翩、絲竹靡靡。


    簡直好不自在,整個廣庸府都聞名。


    與泰定府菘城的〈紅街〉並稱風流聖地,名頭之響亮縱使其它大府都有聽聞。


    陳嶼對這些略知一二,卻不詳盡,更不感興趣,眾所周知,黃賭毒是萬萬沾不得的。


    而一條小小巷道裏,這三樣占全了。


    次日,他起了個大早,簡單洗涑後去到樓下,花了十文買來一屜素菜小包,麵皮薄嫩,裏麵裹得嫩白菜,熱氣騰騰的。


    一邊吃,一邊朝著城外趕去。


    正走著,一道人影突兀衝出,撞在他身上。


    嘭!對方被撞飛出去。


    陳嶼一愣,在吃痛呻吟中才看清是個半大孩子,頭發隨意耷拉在額頭前,亂糟糟一片,衣服還算齊整,但上下身的服飾明顯不搭,給人一種怪異感。


    對方似乎也有些錯愕,


    陳嶼不動聲色捏了捏自己的錢袋,發現細繩鬆了些,裏麵的銅子碎銀有不少都露了出來。


    他唇角勾起。


    好小子,偷到我頭上來了。


    念頭轉動,便見陳嶼溫和地彎腰將對方拉起,一邊擺手示意,一邊熱切詢問有無撞出傷勢。


    兩手前後捏拿,動作輕柔。


    少年感覺胸口有些發麻,但知道眼前這人不好惹,於是擺出一副老實麵孔,訥訥說道:


    “沒…沒事,是小的莽撞了。”


    兩人分開來,陳嶼回望一眼,輕笑著轉身。


    嘿,沒事?那可不一定。


    柔勁多變,能做出不少剛勁做不到的事,譬如眼下。


    總之無論如何,於對方而言,今天絕對會有個難以忘卻的夜晚。


    大問題沒有,苦頭卻還是得吃些。


    願他好夢。


    ……


    出了城,耳畔清淨不少,喧囂叫賣聲都遠去不再。


    先前的事不過是個小插曲,很快便被陳嶼拋在腦後,他未曾停留,縱步前行在大道上,徑直向著平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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