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中旬時下山一次,買了二十餘種藥種,其中部分陸續種下,收獲不大。僅有寥寥幾類可堪一用。


    後來剩下的一直留存觀中,直等到秋刀麥采收後才再次播種,有靈液催熟,加之這些都並非常年累月積累藥性,故而長出很快,勢頭良好。


    已然有了異變苗頭,某些特征體現在眼前,顯得清晰。


    不過這次陳嶼來到藥田關注的卻非這些不堪大用的藥草,他徑直朝著一角緩步走去,看向腳下大片冒出蘿卜頂的綠葉。


    眼中銀芒掠過,刺入土下。


    記得還是在九月末,將從山下帶回的大蒜與蘿卜種下,一晃過去一個半月,四十餘天時間裏靈液日夜不斷供,吸收了不少。


    一開始蘿卜個頭縮小時便引起了他的注意,後來發現內裏醞釀著某種類似靈氣的氣態事物,其實心中不算太喜悅,因為元靈根靈種培育成功,已經種了數批,不懼寒暑變遷更迭,再無需為些許靈液靈氣操心煩憂,以如今的種植規模,再尚未給山田敞開的情況下完全沒有短缺可能。


    同樣這個緣故,早前的寶心草便被他雪藏,即便如今看來似乎那些靈氣網羅結構有些獨特,但也僅此而已,算不得多重要。


    何況還是藥草,培育緩慢,便沒了再種植的必要。


    不過腳下的蘿卜又似乎不同。


    陳嶼靠近幾步,視線仿佛透過一層層肥沃膏土望見了深埋地下的果實。


    在之前的變化後,新的異變產生。根須徹底沒了,估計是縮入到果實內。向內部瞧看,精神力將每一處都映照反饋。


    個頭更小巧、色澤仿佛染雪,一道道蜷縮在內的根須分散成無數細小毛管,填滿大半果實,剩下的空間則被液化的靈氣占盡。


    而最令他在意和感到意外的,是確認這些液體正是靈源後,在靜靜不動的靈源底部,他‘看見’了大量晶化的毛管,虯結成一團,好似石塊。


    像是果實的核心,又像某種說不清用途的器官。


    等到今天再來時,他發現毛管晶化的比例正在上升,內部的有益超凡物質濃度極高,靈氣與靈源便是由這些物質構成。


    換種說法,這些晶化的毛管或許是比靈源更精純的‘靈字輩’。


    靈液、靈氣、靈源……到了現在,說不得還要再加一個,靈晶?


    不過精神視角下樣子雖然像水晶,但質地上卻愈發向著石質狂奔。


    比起靈晶他更願意稱呼變異後的蘿卜為靈石。


    變化尚未結束,陳嶼暫時也不急著給變異蘿卜命名,他覺得這種變化與其它靈植相比有些不同,一時又說不上,隻道往後得多觀察些,若能細致把握的話應該能探清更多關於這種異變的信息。


    期望‘靈石’能盡快成熟,摸清細節。


    ……


    十一月中旬,除了蘿卜異變更加明顯外,一同種下的大蒜更早一步長成。在蒜苗尚未枯黃老化前他將之挖起,擇洗掐剝後炒了兩頓蒜苗,換換口味。


    靈植化後的大蒜比不得蘿卜,在個頭和口味之外隻剩一個清肺的效果。


    與變異桃果類似,不過同是針對某一髒器,靈植大蒜更傾向清除毒素,而非蘊養強化。


    後者隻是連帶,效果不算多突出。


    即便如此,一番引導後,五髒與血肉筋骨的淬煉進度也再一次提升,算上這段時間不斷以法力滋養、靈性養護,肉身二次蛻變近在眼前,隻差半步。


    不過臨到關口陳嶼反而不急,將精力從肉身養練上轉移到摸索能將兩者齊頭並進共同洗煉的法門。


    未雨綢繆,算是給蛻變後的肉身方向的修行打下些許基礎。


    為此,內練外練缺一不可。內練有觀中傳承《雲鶴功》參考,加上自創的呼靈強身術、腑髒脫胎術、密音練法等,問題不是太大。


    倒是外練……《雲鶴功》中涉及談不上多,在參加法會時於方台閣中看過一些粗淺通俗練法,但算不得高深精妙,多是人人熟知的方法。


    於是他不得不在這上麵花費功夫,譬如小鹿,外練皮膜的法子用處還不夠,得進一步改善成能刺激血肉、乃至與五髒和鳴的地步。


    正因此,一些原本少有嚐試的路都一一落下,陳嶼要練,本就在特訓中的小鹿自然也跑不掉。使得近些時候饞嘴鹿都好似戒了口,縱使他拿著炒過的幹鬆子、噴香桃幹吸引,對方也不為所動——除非加大量,否則一直瑟瑟縮縮躲在院外。


    寧願去吃幹草。


    入秋後,山林裏果實不少,吃的東西不缺,但味道上遠比不得靈機培育出的變異果實,嚐過數次的小鹿怎麽也掙脫不了這等誘惑,隻能欲拒還迎,最後還是在加量攻勢下哼哧哼哧錘煉起了身軀。


    同時也作為第一手試驗數據被陳嶼收錄在心。


    如今法力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滿足平日使用足夠,不過要想刻錄撰寫竹簡還是有些不足。


    得再等一段時間。


    哢嚓!


    青光飛馳在前,斬去荊棘。


    陳嶼正在山林涉足,拔山而過。他一邊放開感知,精神力縈繞身畔,且隨著靈植秋刀麥不斷食用,五感提升不小。


    近處數丈內瞧得清晰、聽得仔細,一些氣息味道也不曾放過。


    當然,從範圍上看五感要比精神力還適用,用來防備危險最好不過。除此外他還早尋覓內景。


    時而就會在一些精神反饋不尋常的節點包裹自身,入虛一探。


    “若是黑熊此刻蹦出來倒省了力。”


    這麽想著,可惜那隻大塊頭早早隻出現一次,在桃林處撞了幾下,後來幾次入山都沒能察覺蹤跡。


    心思收回眼下,內景地尋找起來有些費時,主要每次下山都忘了這事兒,他打定主意下次必然不能再如此。


    不過內景的形成與執念有關,可山下紛擾,念頭遠超山上,相互衝撞影響下未必就能形成內景。


    以他的推測,除非能萬眾一心,或者有某個更純粹、更強大的執念統合,否則要想找到內景地也不是那麽簡單地事。


    山下內景或許或多些,但並非遍地都能見到。


    “內景與執念有關,天幕之上那些空間也與執念有關……這倆不會是一個吧?”


    抬眼環顧,陳嶼漸漸散去這個猜測。


    應該不是用一種,畢竟雖然都和念頭相聯係,但內景與天外那些空間的區別還是很大的,起碼那些地方要麽空蕩,要麽隻有一些雲團。


    且天幕上的空間更偏向精神主導,他能於此幻化萬物,近乎神明,像是做著清醒幻夢。


    但內景不同,這裏更真實,倒映著現世,除了內景秘寶外,無法觸及任何。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天外天與內景地都與靈性有關。”


    透過表層看內裏,精神力最本質的其實還是靈性。他很清楚,所有的一切,隻要看著超凡脫俗的那些,無一不與靈性有所關聯,區別僅在於緊密與否。


    現在的他還是更傾向於內景地為現世在靈性世界下的投影,這其中執念或許不是內景形成的關鍵,而是將一片巨大的內景世界劃開成一個個小型空間。


    隻是這同樣沒有實證,陳嶼隻將之作為猜測之一記下,沒有貿然斷定什麽。


    走了許久,在林間穿行。


    天空太陽高照,稀疏的光斑駁落下。


    “之前去了石潭,魚多,內景無。”


    今日他準備去趟臥蠶峽,山上嘛,找個有人氣的地方總是困難的。且不管內景地為何出現,但裏外都離不開人煙。


    “也不對,”,思及當初在落霞岩處見到的那條怪模怪樣的‘魚’,便除了少許人類特征外多是野獸模樣。他突然覺得若是一地的生靈足夠、生機豐沛,或許沒有人跡亦能割裂出內景地來。


    回去到黑魚的水缸邊試試。他念頭轉動,一步跨出去,身前豁然開朗。


    狹長的峽穀映入眼簾。


    ……


    臥蠶峽。


    一老一少正在攀附上下。


    “師傅,東頭石壁上有根黑夔。”


    “沒熟,而且那叫馬梨子,黑夔的藥葉要細長些,落有白色圓斑。”


    “哦哦,記差了,嘿嘿。”


    綁著粗繩,少年郎采步在石上,一層層土石堆疊凸起,雖給了落腳點,卻也濕滑難行,好在布靴下扣了環釘,這是少年師傅的獨門手藝,因為初行采藥,他這雙鞋子地下還裹著兩片陳麻,平日握著硌手非常,此刻倒是死死貼在土上。


    不遠處,又下了幾分,來到一口坍塌洞穴外,人頭大小。少年謹記著教誨,不慌不忙拿出之前備好的葛布手套,外側裹著黃黃綠綠,都是獸皮。


    牢實得很。


    屏息凝神,氣味兒實在不好聞。他將手套伸進去,哢嚓一聲輕響,少年麵色一抖,有些發白。


    不過還是顫顫巍巍將手攤開朝著動靜地方捏去。


    隔著手套感覺不出是什麽。拿出時才發現是一隻背上有赤紅花紋的蠍子。


    “師…師傅!有、有蠍子!”


    聲音巍顫顫,好似下一息就要哭出。


    那蠍子還在耀武揚威,一對鉗子死命抓撓,尾上的鉤則不停紮刺。


    都被手套擋下。


    “哦?老夫看看……嗯,個頭大、顏色正,是個好料。”


    接著,又傳來一聲。


    “遞上來,這玩意兒泡酒怎麽說也得好幾兩才買得到,藥鋪常常收羅。”


    不比一些珍貴藥草差。


    一老一少收拾了這隻突遭無妄之災的赤黑毒蠍,眼看著少年哆哆嗦嗦一副嚇壞的模樣,老者笑罵了聲窩囊,然後接過繩索綁在自己身上。


    “好好看,好好學,你小子不是在吳老六那兒學了武嘛,怎的膽氣還不如老夫一個半截身子入黃土的大!”


    一邊訓,一邊將往年采藥積累下的經驗悉數傳授。


    尤以遇了野獸毒蟲後地處置最詳盡。


    說著,老者自己倒笑出了聲,當初自己還動過心思去練武,可惜那位吳老六也是個半桶水的,教個毛頭小子都教成這熊樣,想來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琢磨琢磨采藥手段,實用的多。


    說了幾句,老者一歎,“以後啊,還是得多花些功夫在采藥上,平日裏叫辯識的草藥都認不全,習武?武那麽好練?”


    少年嘟囔了幾句,細聽下,大抵是些您還不是想練、練不會、天賦不如我之類令老者麵頰一滯的話。


    “皮小子!”


    一巴掌輕拍頭上,老者再不言語,決定這次得好好展現下身為師傅的本事,讓徒兒瞅瞅他這一身幾十年的采藥功夫可不是鎮口吳老六那三五下花拳繡腿能比的!


    兩人打整完畢,老者正要下去,卻被少年拉住了胳膊。


    “師、師、師……”


    啪!又一巴掌打下。


    “叫嚷個啥!”


    “仙、仙人……不對,武功!那個!上次那個人!”


    言辭零碎,老者實在聽不懂自家徒兒在激動的吼些什麽。他順著對方所指的方向望去,麵目瞬間呆滯——


    一道本就銘記在心底的身影再次出現眼前,就在崖上對麵。


    空中!


    浮空懸立、駕風騰霧。


    這一次,本已覺得在上次所見後覺得武功的確有些可為之處的老者心中某些東西再次碎裂。


    這還是武功?是的話,他想學。


    ……


    這當然不是武功。


    風拂過,陳嶼身影憑空浮現在天。距離兩側的石壁都有幾步遠,他正在空中。


    “沒想到,這地方還真有內景地!”


    而且不走尋常路,需要從天上進入。


    摸著下巴,他一時間心下思緒滔滔卷起如浪,因為在天上存在內景,若是能找到這種源頭,他或許能在自家道觀頂上蓋一個?


    “還是想差了。”


    回憶在這片內景地中所見,他對於此地的形成以及與其它內景地之間的區別漸漸有了些眉目。


    關鍵不在於內景如何飄到天上,而是這裏的執念——一條蠶,體格龐然的蠶。


    所以是執念賦予了升空的願景,一直以來關於臥蠶峽的故事和傳說有不少,其中除了已經消逝的土人寓言,還有一些近數百年才流傳開的。


    前身有所了解,大都和‘天上臥蠶’這點有關。想來這也是執念形成的緣故。


    可惜內景地終究隻是倒映,那條蠶也並非什麽神通廣大的天蠶、道君化身,隻是條長滿了人麵、膿水的玩意兒。


    被陳嶼一巴掌磨成渣,還好剩了一團雪白‘棉花’,聞著仿佛有清甜氣息,放在精神內緩緩研磨煉化。


    久違的,精神中的靈性開始提升,連帶著法力也見漲。


    咦?


    以浮空術立在空中的他突然發現,隨著這團‘棉花糖’的消化,自己的精神力似乎有些變化。


    好像,更軟也更輕了。


    內景秘寶還有這作用?陳嶼意外,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或許是二次蛻變後更凝實的精神才汲取到的,不再像以前那樣僅僅增強靈性,在此之外還從秘寶中提取了某些特性,融入自身。


    想明白了後,他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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